就在场面最热闹的时候,一顶青呢轿子在街口停下,张师爷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衙役开道,百姓们纷纷让出一条路。
    张师爷走到摊子前,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对着阮青云拱了拱手,“老夫人,好手段啊。”
    阮青云微微颔首,“师爷说笑了,不过是请乡亲们喝碗水酒,去去晦气。”
    张师爷也不多言,对身后的衙役说:“去,给我也盛一碗来。”
    徐大江连忙亲自舀了一碗,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张师爷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
    他放下碗,抹了抹嘴,朗声道:
    “不错。此酒清冽甘醇,县令大人若是尝到,定会欢喜。”
    “大人放心,”阮青云的声音沉稳有力,“给朝廷的贡酒,只会比这更好。”
    张师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老夫人,县令大人让我给您带句话。”
    “师爷请讲。”
    “戏,唱得很好。但贡酒的差事,才是正题。莫要因小失大。”
    “民妇省得。”
    张师爷不再停留,转身登轿离去。
    三千碗酒,不到一个时辰,便派送一空。
    徐家院子里,一家人累得瘫坐在地上。
    胡桃花正美滋滋地盘算着,这一场送出去三千碗酒,虽然亏了本钱,可换来的名声,那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这买卖,划算!
    她凑到阮青云跟前,“娘,咱们徐家这回,可算是在清河县扬名立万了!”
    阮青云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周杏正给她捶着背。
    她看着眼前这几个得意忘形的家人,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
    “扬名?立万?”她淡淡开口,“张师爷临走前的话,你们是当耳旁风了?”
    院子里的喜气,被这一句话问得凉了半截。
    胡桃花的笑容僵在脸上,“娘,师爷不是夸咱们了吗?”
    “他夸我们,是因为我们暂时还没给他丢人。”
    阮青云放下茶碗,“他提醒我们,贡酒才是正题。”
    “今天这三千碗酒,是堵住了王德海的嘴,可要是堵不住县令大人的嘴,咱们今天有多风光,明天死得就有多难看。”
    “这街上送的酒,是用来保命的。可用来换取富贵的贡酒,不是这个路数。”
    就在这时,刘掌柜领着一个穿着绸衫,五十来岁老头走了进来。
    “老夫人,车马行的钱掌柜来了。”
    这钱掌柜是县里最大的车马行老板。
    之前徐家想租几辆好点的马车去丰年粮仓拉米,他的人爱答不理,推三阻四,说好车都让大户人家订走了。
    胡桃花一看是他,眼皮一翻,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我们这儿可没好酒给你喝了。”
    那钱掌柜脸上不见半点尴尬,反而堆满了笑,对着阮青云长长作揖,
    “徐老夫人,折煞小人了!我今天是特地来赔罪的!”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帖子,双手奉上,“前些日子,是我手底下的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贵上。”
    “我回去就把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给抽了一顿!这是我们车马行最好的几匹青俊马,还有最大的那几辆板车,老夫人您什么时候要用,知会一声,我立刻给您送来。”
    “租钱……租钱全免!”
    胡桃花接过帖子,斜着眼看他,“钱掌柜这可使不得,我们徐家小门小户,哪用得起这么金贵的东西。”
    “用得起,用得起!全清河县,谁不知道您徐家现在是为朝廷办事的?能为贡酒大业出份力,是我钱某人的福分!”
    阮青云看了他一眼,“钱掌柜有心了。车马我们照用,租钱也一文不会少。我们徐家不占人便宜。”
    她转向刘掌柜,“刘掌柜,送客。”
    钱掌柜还想再说什么,可见阮青云已经转过身去,只好讪讪地跟着刘掌柜走了。
    胡桃花捏着那张帖子,得意地晃了晃,“娘,您瞧,这就是脸面!”
    “一张纸就把你哄成这样?”阮青云哼了一声,“他今天能因为我们得势就送马车来,明天我们要是倒了,他就能第一个上来踩一脚。”
    “这种人,用得,信不得。”
    她走到院子中央,对所有人说:“都进来,我有话说。”
    一家人跟着她进了刚刚收拾干净的堂屋。
    阮青云让周杏从里屋取出一个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小木匣。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看着像干泥块一样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草药清香。
    “这是我们徐家祖传的酒曲。外面那三天的酒,用的是快曲而这块,是慢曲。”
    “用它酿出的酒,初尝清淡,再品醇厚,三杯下肚,不上头,只暖身,口中余香三日不绝。这,才配叫贡酒。”
    胡桃花的眼睛都看直了,“娘,有这么神的宝贝,您怎么不早拿出来?”
    阮青云把木匣合上,郑重地交给周杏,“现在,粮食有了,人手齐了,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
    “可还差最要紧的一样东西。”
    徐大江紧张地问,“什么?”
    阮青云顿了顿,“我们院里那口井的水,淘米蒸饭尚可,却养不住这块祖宗传下来的酒曲。”
    胡桃花问,“那……那我们去买水?”胡桃花问。
    “清河县最好的水,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阮青云扫了一眼胡桃花继续解释道,“在城西三十里的卧牛山深处,有一眼山泉,用那里的泉水泡茶,三天色味不变。若是用它酿酒……”
    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泉水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
    胡桃花看着这阵仗,心里盘算了一下,小声嘀咕:“又找泉又做坛子,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阮青云像是听见了,瞥了她一眼,“你把账房的钥匙看紧了。”
    “酿贡酒,不是做买卖,不能只算进出,要算命数。”
    阮青云的话掷地有声,堂屋里一片安静。
    徐大江有些担忧,“娘,这卧牛山,我听人说山路崎岖,那泉眼又在深山里头,不好找。”
    “不好找,也要找。”阮青云敲了敲手中的木棍,“这酒曲金贵,寻常水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