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阮青云身边,
    “我刚从县衙门口回来,听里面的书吏说,王家那间福来街的粮行,今天一早,地契就已经送到县衙了!”
    “县令大人二话没说,直接就让人把地契送到了咱们米铺的户头上!还说,这是王德海捐给贡酒大业的,是义举!”
    胡桃花一把抓住徐三流的胳膊,
    “真的?那铺子……那铺子现在是咱们的了?”
    “是咱们的了!”
    徐大江激动得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祖宗保佑。
    “王家倒了,铺子到手了。”
    “从明天起,酿酒坊开工。酿不出能让县令大人满意的酒,今天到手的一切,明天就都会加倍吐出去。”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清河县的天,真的变了。
    “哎哟,嫂子,你说……我以后是不是也该穿点绸缎?咱们现在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胡桃花扯着周杏的袖子,眼睛里闪着光。
    周杏被她晃得头晕,脸上却也挂着傻笑,“是,是该穿,都穿!”
    “没出息。”
    阮青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堂屋里传出来,
    “一件铺子就把你们的魂都勾走了?先把手头的事干利索了再说。”
    胡桃花的笑脸一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话。
    “都收拾收拾,吃完早饭,我们去福来街。”阮青云拄着木棍,从屋里走了出来,“自己家的生意,总要去看看。”
    “娘,现在就去?”徐大江有些迟疑,“王家的人,会不会还在铺子里?万一他们……”
    “他们不敢。”
    阮青云打断他,“地契都在我们手里了,那就是我们的地方。”
    “他们他们要是还敢占着,那就是公然违抗县衙的判决。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一家人匆匆吃过早饭,锁上米铺的大门,朝着清河县最繁华的福来街走去。
    这一路,滋味可大不相同了。
    路过一个卖炊饼的摊子,那摊主老远就挤出笑脸,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徐大娘,几位爷,出门啊?”
    胡桃花的腰杆一下子挺得笔直,学着城里贵妇的样子,矜持地点了点头。
    福来街是清河县的主街,青石板路又宽又平。
    王家的粮行就在街口最显眼的位置,门口还卧着一对半人高的石狮子。
    “我的天爷啊……”
    胡桃花看着那高大的门脸,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这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了?”
    徐大江也看傻了眼,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一家大铺子。
    他紧张地搓着手,腿肚子又有点发软。
    唯有阮青云,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喜色。
    她走到门前,只见大门紧闭,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哼,人是走了,这是给我们留个空壳子,想看我们笑话呢。”
    徐四山冷哼一声,上前就要去推门。
    “慢着。”阮青云叫住他。
    她用木棍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一个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穿着长衫的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外面,当看到阮青云一家时,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来干什么?”
    徐四山火气上来了,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
    “这是我们徐家的铺子,你说我们来干什么?开门!”
    那山羊胡却把门一横,死死地顶住,
    “王二爷只是把铺子给了你们,可没说把我们这些人也给你们!我们是王家的人,不伺候你们!”
    他话音刚落,门里就响起一片附和声。
    “对!我们是王家的人!”
    “想让我们给你们干活,没门!”
    显然,铺子里的伙计一个都没走,就等着给徐家一个下马威。
    胡桃花的脸白了,这些人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比王家的家丁也好不到哪儿去。
    徐大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好啊!反了你们了!”
    徐四山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四山,退下。”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却让徐四山瞬间冷静下来。
    她上前一步,隔着门缝,看着那个山羊胡,平静地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的?”
    那山羊胡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老太太会这么问,下意识地回答:
    “我叫刘成,是这里的账房先生。”
    “刘账房。”阮青云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王德海为什么会把这家铺子交出来。”
    刘成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他犯的是天大的事,是拿脑袋在赌。他赌输了,所以铺子归了我们。”
    阮青云的语气依旧平淡,“你们是王家的人,没错。可王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们比我清楚。”
    “一棵被雷劈倒的大树,你们还指望它能遮风挡雨吗?”
    “他王德海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能顾得上你们这些伙计的死活?”
    院子里一片死寂。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阮青云继续说,“我是来给你们一条活路的。”
    她顿了顿,“把门打开,我有话说。”
    “你们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在理,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绝不拦着。可你们要是连听一听的胆子都没有,也就只配给王德海那样的地痞当狗。”
    这话,比徐四山的拳头还管用。
    那刘账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伙计们,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缓缓地拉开了门栓。
    大门敞开,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伙计,一个个都梗着脖子,眼神不善地看着徐家人。
    阮青云拄着木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徐家众人跟在后面。
    她走到院子中央,环视了一圈。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你们觉得,我们徐家是踩着你们东家的脸面,抢了这家铺子,你们心里不服。”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也不跟你们说那些大道理。”阮青云用木棍在地上轻轻一点,“我就问你们几句话。”
    “你们上有老下有小,要不要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