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题,像一盆盆冰水,兜头浇下。
    徐家兄弟几个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换上了凝重。
    是啊,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王德海那条疯狗,怎么可能让他们顺顺当当地买米酿酒?
    “可……可是娘,咱们没钱啊!”
    徐大江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盘下孙家粮行,少说也得百八十两银子,把咱们全家卖了也凑不齐啊!”
    “谁说要我们出钱了?”
    阮青云终于抬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连胡桃花都忘了哭,瞪大眼睛看着她。
    阮青云转向徐大江。
    “你,再去一趟县衙。”
    “啊?”徐大江的腿肚子又开始发软,“还……还去?”
    他今天进出县衙两次,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折在里面了。
    “去干什么?”
    “去要钱。”阮青云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去买棵白菜”一样。
    “要……要钱?”
    不光是徐大江,整个徐家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跟县太爷要钱?
    “娘!您饶了儿子吧!”
    徐大江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是真哭了,
    “那钱大人刚刚才封了咱们做官酿户,我这回头就去跟他要钱,他……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没出息的东西!”
    阮青云的木棍在他面前的地上重重一点,“你不是去要钱,是去给钱大人解决麻烦。”
    徐大江抬起一张泪脸,满是不解。
    “你去了,就跟张师爷说。”
    阮青云慢条斯理地吩咐,“就说,我们徐家感念大人提携,愿意为大人分忧,扩大酿酒规模,以备贡品之需。”
    “只是,我们徐家家底浅薄,想要收购镇西孙家粮行作为酿酒工坊,苦于没有本钱。”
    “你问他,这笔钱,是县衙先给我们预支,日后从酒钱里扣。还是,我们徐家自己想办法,去跟镇上的钱庄借高利贷?”
    阮青云每说一句,徐大江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院子里其他人,更是听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话……
    这话是能跟县太爷说的吗?
    这哪里是商量,这分明就是把刀架在钱秉文的脖子上!
    你要你的贡品,要你的前程,你就得先出钱!
    你要是不出钱,我们徐家就只能去借高利贷,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乱子,耽误了贡品大事,那可就不是我们徐家的责任了!
    胡桃花捂着心口,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她这个婆婆,哪里是个乡下老太太,分明是个成了精的老妖!这
    心眼也太多了!
    “他会给吗?”
    徐大江还是不信,声音都在发颤。
    “他会的。”
    阮青云的语气笃定得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比我们更怕这酒酿不出来。”
    “你只管把话带到。三流,你现在就去孙家粮行那边探探口风,看看那孙掌柜到底要价多少。”
    “都去吧。”
    阮青云挥了挥手,重新坐回石凳上。
    徐大江和徐三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和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他们扶着墙,站起身。
    一个,朝着县衙的方向,一步一挪地走去。
    另一个,则朝着镇西,快步跑去。
    院子里,只剩下阮青云、胡桃花、徐四山和两个儿媳。
    气氛压抑得可怕。
    胡桃花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个闭目养神的老太太,心里又敬又怕。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周杏准备进屋点灯的时候,米铺的门帘,被人猛地一把掀开。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一条胳膊软趴趴地耷拉着,脸上满是惊恐。
    “四……四山哥!不好了!出事了!”
    徐四山认出这是平日里帮他们米铺卸货的短工,立刻上前扶住他。
    “阿牛!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叫阿牛的汉子喘着粗气,指着门外,话都说不囫囵。
    “王……王家!是王家的人!”
    “我们刚从码头拉了一车新米过来,走到巷子口,就冲出来七八个蒙着脸的汉子,二话不说就动手!”
    “他们把……把咱们那一整车的米,全都倒进臭水沟里了!”
    “什么?”
    徐四山一拳砸在旁边的水缸上,怒吼道,“王德海这老狗!欺人太甚!我现在就去找他拼了!”
    说着,他抄起墙角的扁担就要往外冲。
    “站住!”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只是对一旁吓傻了的周杏道:
    “去,打盆干净水,拿些布条来。再从柜子里取五十文钱给阿牛,让他先去看郎中。”
    周杏如梦初醒,连忙应声去了。
    阿牛捂着胳膊,感动又惶恐,“老夫人,这……这怎么使得,我……”
    “你帮徐家做事受了伤,这钱就该你拿。”
    阮青云终于睁开了眼,目光却落在了怒气冲冲的徐四山身上,
    “拿着扁担去拼命?你能打几个?打完了,你是进大牢,还是躺在乱葬岗?”
    徐四山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手里的扁担也垂了下去。
    “娘!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欺负到咱们头上吗?”
    “欺负?”
    阮青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得像冰的笑意,“他不是在欺负我们。他是在帮我们。”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桃花连哭都忘了,傻傻地看着她,
    “娘……您是不是气糊涂了?人家都把咱们的米倒了,还打了人,怎么是帮咱们?”
    “我让大江去县衙要钱,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疯了?觉得钱大人不可能给?”
    阮青云不答反问。
    没人敢接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阮青云用木棍在地上轻轻一点,
    “他动的,不是我们徐家的米。他动的是钱大人官酿户的米,是未来贡品的米。”
    “他打的,不是我们的短工。他打的是钱大人官酿户的脸,是清河县衙的脸。”
    “你们说,这笔账,是该我们去算,还是该钱大人去算?”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院子里几个男人瞬间明白了过来。
    徐四山手里的扁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