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郎中衣衫破,采得仙草把家还哟,
莫笑郎中绿鬓颜,胸中良方多又多哟,
莫笑青谷云山隐,灵娘藏身济世人哟,
莫笑红枫露水沾,不知世隔山岳茫哟!”
唱词中说什么绿鬓朱颜,露面的分明是个白发不胜簪的糟老头子!
微雨洗净不留情山,云雾拥着黛青色的山石,山歌悠扬潇洒,老者确实有几分只在此山中的隐仙气。
他每走一步,医铃随之一响,漫山枫叶下的山间小道都渐渐清晰起来。
蜿蜒曲折的小径通往远山间的谷地,云雾散去,落雨声点点滴滴,青囊谷显露真容。
可这瞌睡送枕头就罢了,救命送药师,也太巧了!
梅浮香浑身自内向外冒着死气,生机流逝。
杨珑不禁心想:青囊谷贤明在外,这老头子又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模样,眼下梅医仙危在旦夕,便是有什么诡计,也不得不去,本就是要参加寄灵台大比的,干脆见招拆招。
她搀着梅浮香向山下走去,老头子迎上来,竹杖重重敲在杨珑肩上,叹道:“年轻人,不惜命啊!”
老者竹杖落下的地方不疼,杨珑只觉得莫名,这人与日熟稔,好似在教训熟悉的子侄。
杨珑本欲发作,抬手时却觉肩头轻松清净,好似拂尘扫过。
青囊谷药师确实不同凡响,杨珑俯身作揖谢过,老者罢手,但笑不语,干枯老手搭上梅浮香的手腕,似在诊脉。
“先天不足,病痨缠身,魂魄虚弱,无处寄托,鬼煞入体……欸,怎么是两道魂?”老者摇摇头说,“两道魂,夺舍?这得是个多倒霉的人啊!哟,还是个灵府未开的凡人!”
老头说话一唱三叹,气息绵长。
这些杨珑不用诊脉就知道,病体魂虚,梅浮香危在旦夕,这些大白话,她都知道。
至于夺舍,杨珑不便向外人透露梅浮香一体双魂之事,没有吭声。
“不是夺舍,是个凡人双魂,难啊!”老者悠悠然话锋一转,“不过还有救。”
杨珑松了口气,拱手问道:“前辈既然出现在此地,想必是青囊谷的药师,您肯出手救她,不知道需要晚辈付什么样的报酬?”
“呵呵,你家里人肯定没教过你人情世故。”老者捋胡须,指着杨珑促狭取笑她。
“行走红尘,多留个心眼没错,不过我青囊谷祖师有训,救人从不图回报。此次我青囊谷寄灵台大比着实有些为难,老朽趁微雨散心,哪知道撞见了你们灵娘娘庙前胆大妄为,算作结一段善缘罢了。”
杨珑对这老头的话将信将疑,一边扶着梅浮香,一边给她灌灵炁。
穿过青枫林,山石路,就到青囊谷。
高处往下看只见林叶遮眼,难窥其貌,入谷才见真容。
两山峭壁相夹,不显逼仄,山道石阶通开阔处,野芳自幽香,木植灵炁逼人,药香盈鼻扑面。
不远处侍弄药草的青衣弟子上前向老者行大礼,“谷主。”
杨珑吃惊抬头,怪不得他说能治。
天下药师王,青囊谷主,李师道。
天下修士门派不多,但杨珑在穷乡僻壤的鹤陵学符阵,当然没听说过。师父栖之话不多,兼之不大看得起她,从未提过别家。
但杨珑离开鹤陵已有一年有余,不敢说踏遍万水千山,少不得走了万里路,有些事与她无关,却不妨听一耳朵。
而李师道,在人间世俗那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成平初年间,李师道在陋巷茅檐混迹街市,习武从军,战功赫赫,官拜上将军;后习文二十载,笔落惊风雨;再勘星象二十载,拜国师;知天命弃世入医道,拜入青囊谷,成药王,才算不折腾了。
世俗提及此獠褒贬不一,但李师道的医术毋庸置疑,十多年前有位王子皇孙出生时心室大开,人都道他活不成,李师道硬是用学了半吊子的青囊谷医术救活了人,此后无人敢质疑他的医术。
不过今日杨珑得见此等传说人物,倒看出了点别的。
李谷主并非世俗庸碌凡人,其波澜壮阔的一生恐怕得益于他那洞天大开的灵府。
大抵他生来就是个不凡之人,经历不凡些也不意外。
“能不能告诉我,谷主打算如何救她?”梅浮香涉鬼道极深,又不曾真的谋害过他人性命,自损八百,又加上这一体双魂,恐怕不好办。
“治病还能怎么治?有什么病对症下药不就行了。先天不足那就补,煞气入体就驱煞,至于双魂嘛,那就要看她自己了。”
“如何驱煞?”
小老头在存放典籍的房间里转了几圈,四处吹灰,忽而灵光乍显,从蒙尘书阁间抽出一道卷轴,腾地抖落开给她看。
“喏,看好了,人体经络图在此。”李师道展开一张泛黄的画卷,上标密密麻麻,青金与赤红色线条交织,却很有条理。
杨珑看得头痛,李师道指着图纸红色墨迹圈注的地方道:“上、中灵府说白了一个掌魂,一个掌身,性命攸关;唯有下灵府,就是我们所说的灵炁暂存地,其实这里是一片湖。”
“灵炁无形,流动似水,经由奇经八脉,汇入灵湖。筋脉就像河道,流水愈冲刷,河道愈宽,湖水越阔。”
他用手指着杨珑的下灵府,“不信你运行一下灵炁试试,人就这么点事,没那么玄。”
杨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问道:“那无法开辟灵府的人怎么说?”
“简单。河道窄小纤细,无法容纳太多的水流,君不见银河天浪入渠沟,硬要淌过,不就冲垮了吗?所以**凡胎躯壳,从一开始就拒绝灵炁如流水一样流过,正是为了让自己活命。”
“这姑娘若是能开灵府,这些煞气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偏偏她是那筋脉经络纤细之人,无法容纳灵炁经过。她另辟蹊径,行鬼煞之法,本是损人利己之道,初时不觉,时日一长,那就是沉疴旧疾,积重难返。待我用灵针刺入她的奇经八脉,驱除她体内因行鬼道残留的煞气就好了。”
“不过……”
他说得如此轻松,令杨珑不由得放宽心,可紧随其后的这个“不过”,又让杨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什么?”
“凡人经络就如拦河的堤坝,冲垮过一次,就不能再用,故而此法只能用一次。不惜命的人,药师救不了,她若继续行鬼道之术,逆天而为,孱弱身躯偏要容纳两道魂,谁都救不了她。”
“九转还魂丹也不能救?”
“还魂丹救不了找死的人。”
杨珑未懂言外之意,只当还魂丹有用,恳切道:“还请您先救她这一次。”
青囊谷主施针,杨珑为他护法,只见这老头凝出数道青色灵炁凝成纤如牛毫的针,毫不犹豫飞入梅浮香体内。
杨珑设想了一下这些针飞入自己体内的模样,不由得胆寒。
医者实是最厉害的杀手,□□于药,杀人无形,罔论炼丹行针的修士医者,若是没有一颗慈悲心,那可真要立地成杀神了。
李师道施针结束,又搭上梅浮香的脉,笑成一朵花,“捡回来一条命,修养一番就无大碍,可不敢再这般妄为了。”
“她那双魂之体,可有不伤双魂而解脱的办法?”
“逝者归黄泉,生者恋人间。要是生死不分,岂不是遍地妖鬼?”
李师道似乎对这些鬼道术法很不赞同,重重哼了一声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咂咂嘴不再多言。
“谷主,贵客到了,正在前堂等候。”
青囊谷弟子在门外禀报。
杨珑拱手,“我在此等她醒来,谷主去忙要事,但有吩咐,义不容辞。”
看样子青囊谷不像天山剑派一样索要财物,左右杨珑是一定要参加寄灵台大比拿到九转还魂丹的,不急着走。
相传此丹有敛骨吹魂之效,梅浮香和她那姐姐总有能用得上的人,杨珑想留在青囊谷观望观望。
贵客临门,青囊谷主亲自接待,杨珑从房间出来,门前那片草药田不管种药的还是采药的都没有要去迎贵客的意思,反而是见了杨珑,时不时向她这边偷瞄两眼,再窃窃私语。
杨珑耳力尚可,依稀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谷主救回来的两个姑娘,那个黑衣服的,好像是修士,她莫不是来参加寄灵台大比的?”
“那她也是为了九转还魂丹来的?今年好多厉害的人都来抢九转还魂丹,好像还有别处的修士门派来了人。”
“寄灵台大比不准谎报年龄,三十岁以下的人才能来呢,这种程度打不死人的。”
杨珑:“……”三十岁的以下打不死人是什么意思?灵府狭小,灵炁稀薄,不值一提吗?
杨珑自觉无聊,正要拿钱凤岐给的钱财报名寄灵台大比,那草药园里有个蹲在那里采药、衣着和青囊谷弟子不同的蓝衫少年向她这边跑来。
“这位姑娘,我看你闲来无事,正好到了青囊谷弟子向红叶城百姓派发避障丹的日子,要不咱们一同前去?”
杨珑问:“阁下是什么人?”
“区区不才,小子就是今日临门的李公子的一介仆从而已,我家主人乃是李谷主的后辈,故而常常来访。”蓝衫少年唇红齿白,尤其爱笑,脸颊右侧长了只梨涡,瞧着是名乖巧的少年。
杨珑与他年纪相仿,平白多出来许多沉沉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