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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天山(二)

作者:六老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风雪骤急,林树狂舞,杨珑并剑指,右手举剑气势横陈于身前,闭目,调动灵府灵炁,倾泻于指尖剑端。


    寒芒灵犀一点,剑光贯风雪,虹光穿日,天山震荡,雪似尘霰,奔马如雷。


    雪尘散去后,更见一抹炽阳,晴空少许。


    然而只有一瞬,风雪又蒙住了眼。


    天山弟子只感到脚下地动山摇,雪霰迷眼,伸手挡在眼前,待一切安定后齐齐出神,都以为那是一瞬的幻觉,却在对杨珑出手时迟疑了。


    趁此空暇,杨珑道:“我并非有意戏弄剑派弟子,是真的身无长物。我的剑要百日才能修好,百日内,我愿留在天山,任劳任怨,供诸位驱使,以作修剑酬谢。”


    “百日?我天山之剑千金难得,百年你都偿还不起!”


    李景玉拦住那出言的人,训斥道:“闭嘴,方才的剑招你可看清楚了?”


    那弟子唯唯诺诺不言语。


    “那是不是雪霁?”


    后面的问题,李景玉他问杨珑,“你从何处学来的《星尘九韶》?”


    “《星尘九韶》是什么?”


    杨珑疑惑,沉默片刻后道:“是雪霁,是我师父教我的。”


    “《星尘九韶》是我派掌教所创剑法,第二式名为雪霁,你师父姓甚名谁?师承哪门哪派?”


    杨珑猛然抬头,心脏剧烈跳动,拽住袖子问李景玉,“你们天山派的女弟子,有没有一位白衣白发的,很厉害,她一惯爱笑,笑不达眼底,眉眼冷冽。她叫栖之,如果她是你们的弟子,能不能知道她活着还是死了?”


    李景玉道:“我从未听过栖之这个名字,倘若她真是我天山弟子,一个人连身份名姓都是假的,生死只怕更不好查证。”


    杨珑丧气,直到自己在强人所难。


    “可你不是说你亲手杀了你师父吗,用的还是玄铁英铸的剑?”


    李景玉挥挥手,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结果,道:“无论是什么,你与我天山剑派渊源不浅,这百日你就留在山上,闲来为我派弟子铸剑洗剑帮忙,就算作你修剑的酬金了。”


    他在门中地位不低,放话后就驱散了剑派弟子,众弟子竟也没有什么怨言,甚至还略带几分怜悯之意。


    杨珑谢过后,就在天山住下,很快就明白了那份怜悯是什么意思。


    山间雪落融于春,山溪潺潺沿着山石隙流淌,到山脚汇入冰川冻土。


    天山铸剑以寒池水洗剑成胚,洗剑的水是天生地长的寒泉,生于山巅一处坳陷,一盆之大,每日都需有人采集,再将寒水蓄在冰砌的寒池里,即成洗剑池。


    杨珑被指派去收寒泉,再到寒池中洗剑。


    天山之剑有灵,但刚出炉的半成之剑未经琢磨,粗犷蛮横,剑气横流,是名副其实的凶剑。


    她从没有洗过剑,是以第一日就吃了教训。


    洗剑池中数十柄灵剑四处逃窜,撩寒水成冰雾,戏弄得她满身是水。


    寒水自有天山灵炁,离寒池即成冰,一日下来,杨珑不止衣衫被剑气划破打湿,就连青丝眼睑上都结满了冰碴,实在狼狈不堪。


    带着这副狼狈相回去时遇见了李景玉,他说:“洗剑这事确实不易,要是不愿,明日你可以去饭堂打杂,这个活计轻松些。”


    “不必。”


    杨珑擦干脸颊的薄冰,非但没有拒绝这门差事,反而目光坚定,愈挫愈勇。


    第二日,她再被闹腾的灵剑捉弄,扑腾一身水时,已经能学着和快速闪躲,布阵画符了。


    日复一日,杨珑在洗剑池的狼狈一日少于一日。她发现了,剑气是死物,并无规律,但随着她一次次的运转灵府,吸纳天山灵炁,灵府不知不觉间已扩大了。


    修行之事,原来不过滴水穿石,是以,杨珑洗剑更勤兢了。


    月余间,也有别的弟子来洗剑,不过一两日就又走了。


    而月余之后,那些天山弟子再见杨珑不知不觉中竟然带了几分敬佩之情。


    杨珑走在山道上,没忍住问了一名女弟子,“为什么这么看我?”


    那女弟子红着脸羞涩却不胆怯,“你因为太厉害了!”


    “那可是洗剑池,山巅积寒水,生铁出剑锋,我们门中都是三五个人一起一日一日轮换去洗,这可是苦差事,回来衣衫破了不提,浑身都结冰碴子,可折磨人了!除了偶尔会有犯错的弟子被罚去洗剑池,一人洗个两三天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洗剑洗一个月呢?”


    杨珑正色道:“对修行有益,而且我不怕冷,不过衣裳确实破了好几身。”


    女弟子后退几步,看她身上缝缝补补线头有些杂乱的黑衣,眸子微动,神情复杂。


    这姑娘……是个嘴笨手笨的死心眼儿啊!


    “你不知道借衣裳啊!要是不嫌弃,我还有几件不穿旧衣裳,可以给你穿。”


    “多谢,不过不必了。近来我已经很少被剑气划破衣裳了。”


    “那你还剩了几件能穿的?”


    她打量着她身上这件,嫌弃地移开眼说:“缝补过的不算。”


    “……没有了。”


    说起这个,杨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其他的没有这件战况惨烈,这是我刚学缝衣服缝的,后来好多了。”


    女弟子不听她狡辩,她做主了,“你年纪比我小,身量比我瘦削,我的旧衣裳你一定能穿,反正我也穿不上了,等我给你拿过来,你就别推辞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杨珑再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了。


    天山弟子装束,主青白二色,取自天山景色天青月白,林青山孤峭,不是青衣白腰封,就是白衣青束腰。


    杨珑没怎么穿过这样浅的颜色,从前,师父栖之给她准备衣服,备过皎白色,但她不想和她穿一样的,加上画符跪雪习剑行动不便,故而只挑着玄黑色利落的劲装来穿。


    后来,她长高了很多,栖之没再给她备过浅衣。


    杨珑回到房内,翻看着自己的黑衣裳,没有一件是完好无损的,确实不太体面。


    她换了女弟子的赠衣,站在镜子前,比划着这套白衣素色长衫,有些怪异。


    铜镜模糊,人影好似照水一般,杨珑一动,镜中影摇曳如涟漪。


    她一阵恍惚,想不起来初遇时师父栖之她所穿的素色衣裙是不是这副模样——


    除了束腰的颜色,好像是一样的。


    杨珑情不自禁伸手探向镜中,抬手时握紧成拳,砸烂了这面镜子,而后扔下衣裙,气势汹汹,不管不顾闯入了天山最中央的拂尘阁。


    阁中明纸映日光,风过,檐下风铎都不响,清朗无人息,根本就不像有人存在过。


    杨珑额角青筋突起,手背拳面一片青红色,是砸镜时留下的,她都顾不上疼,反而抚着额头,头疼欲裂。


    吊诡之事,与鹤陵何其相似!


    难道天山掌教是个不存在假人吗?就如她相伴六载的师父栖之一样?


    她在这拂尘阁中四处查探,尘埃不惹,正要用探灵符再探,被人叫住了。


    “住手!出来!”


    李景玉面色不善将她赶出门外,先行问责,“客人无故闯入我派掌教居处,未免不知礼数了!”


    杨珑眸中凝寒,讥讽道:“你派掌教在哪,我怎么没看到?他该不会是你的臆想吧?”


    李景玉怒道:“胡言乱语,明日起不必你洗剑了,等你的剑修好了立即滚下天山!”


    杨珑不会听他的,拂袖怒而转身,仍旧日日去洗剑池。


    她以往不常与人交流,借了弟子衣衫后倒有不少人来向她搭话了。


    杨珑状若无意,洗剑时帮了几名弟子免于剑气寒水所侵,空暇时随口问道:“我到山上三月,除了第一次拜见,后来怎么未曾见过掌教?”


    弟子们面面相觑,神情古怪地说:“因为我们掌教是个绝世之人。”


    “天山剑炉地火熔铁砂,地火翻涌,有时会酿成大灾,掌教为平地火之灾以身镇压,身躯化作天山的雪与尘,魂魄无所依凭,所以才建了拂尘阁,以供掌教栖身。门檐风铎响起,他便在,风铎不响,便是人不在。”


    杨珑:“他并非活人?”


    另一位剑池岸上的弟子道:“也不能这么说,掌教与天山一体,天山不死,掌教真灵不灭。而且他是个绝世天才,还大公无私,他所创的《星尘九韶》都不吝教授弟子,那是他自雪夜观星辰流转之术所悟,传闻有他近百年领悟隐匿其中,第一式名为风止,第二式就是你那天用出来的雪霁。”


    这名出声的弟子在洗剑池畔,好似偷奸耍滑了许久,突然掺合到他们的交谈中。


    杨珑秀眉微扬,眼皮向上一掀问道:“九韶为九歌,应该有九式吧,那再后面是什么?”


    “没有了。九为至阳,故名九韶,但此术蕴含星辰河汉之理,还未能参悟,至今还没有完整的《星尘九韶》。”


    这弟子好整以暇坐在剑池畔,清秀猾黠的一张脸,眯眼含笑,就这么把天山掌教的秘密说了出来。


    “这么重要的秘密能告诉我一个外人吗,掌教大人?”杨珑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


    “哎呀,认出来了!”剑池雾气重聚,白衣弟子显形,青丝变白发,却还是那样一张轻佻的脸,挥手打发走别的弟子。


    杨珑于寒水中拜见他,那日的白发白须老头恐怕才是假面。


    “初见时骗了你,见谅,一派掌教总不能是个毛头小子模样的鬼魂。”


    他毫无赧然之色,抬手拂袖召出一柄雪白长剑,指尖濯寒池流水洗剑,一派轻松写意,顺便道:“这就是你的剑,想个好名字,刻铭文。”


    “剑就是剑,一把白刃要什么好名字?”


    “那我随便刻?”


    杨珑不答,算是默认了。


    少年掌教洗剑后,并指于剑脊处落下一字,挥剑于天山巨峰的冰岩上打磨了数下,反手推给了杨珑。


    杨珑握剑,摩挲着那字铭,“回”,一“弃”一“回”,谢过了他。


    “不谢,我只是铸剑人,玄铁英才是难求之宝。赠你此剑的人不吝珍宝,想来在剑主心中,你是她珍视之人,而你不远万里来修剑,此人对你也很有分量吧!”


    “你认识我师父栖之吗?白发白衣,就和我身上这件很像的白衣。”杨珑又问了。


    “不认识,天山没有过这样的弟子。”


    杨珑低声笑了下,讥笑道:“你不认识,凭何说我是她珍视之人?又凭何说她在我这儿有分量?我是不是说过,我用那把弃剑捅了她一个对穿,是我杀了她!”


    “什么仇什么怨……该不会有什么误会,或是你会错了意?”


    这掌教好似少年心性,插科打诨,说些不经之谈。


    杨珑收剑回鞘,冷心冷情道:“杀父之仇,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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