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天色浑浑沌沌的,透着一片昏黄。明明是清晨的太阳,却蒙着一圈暗红的光晕,像害了痨病似的,透着一股病入膏肓的死气。
但她还是挨着窗户坐下了。
要是连这仅有的一点点阳光都没了,那孟柯可真就捱不下去了。
今天,是末世沦陷后的第十天。
她被彻底困住了。
困在这个临时租住的老居民楼里。
当初为了省钱,孟柯租下了这处回迁小区的老房子。小区没电梯,她又想进出方便,特意选了临街的一楼。
房东当初也考虑得周到,因是临街一楼,特意给窗户装了弧形铁艺防盗窗。
眼下外面的丧尸进不进得来还不好说,但她孟柯,从窗户这里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窗外的柏油路上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路灯东倒西歪地斜着,几辆烧毁的车歪在路边,铁皮塌陷,露出焦黑的骨架。
丧尸的嘶吼声隐约传来,忽近忽远。
空气里飘着焦糊味、铁锈味,还裹着股沉甸甸的腐臭味,闷得人喘不过气。视线掠过满地飞溅的、已经发黑发硬的碎肉,孟柯心头猛地一抽,跟马蜂蜇了似的,慌忙别开了脸。
她不敢细看,更不敢去想,那究竟曾属于人体的哪个部位。
起初,谁都以为这场危机很快就能过去。
局势曾一度显得可控。
初版丧尸病毒的病原体,仅仅是一段不明变异的基因片段。它唯一的传播载体,是经由特定冷链运输的受污染肉类。感染者虽会进食其他人类,但它们唾液和血液里没有具有感染能力的病毒,无法成为病毒的传播媒介。
C国第一时间派出了钢铁洪流。坦克与装甲车组成编队,车顶的重机枪手对着街道两旁的高楼来回扫视。一群群身着全封闭防护服的军人,逐楼展开清查,枪声像爆豆似的密集,很快肃清了游荡的丧尸群。
在最初的混乱后,钢铁洪流稳住了阵脚,C国各大城市的安全区也被迅速圈定。
孟柯租住的那个回迁老小区,巧了,正好在官方划定的安全区里头。
正赶上过年,家家户户都囤足了年货,短时间里吃喝是不用愁的。孟柯那间出租屋里,也堆得满满当当的。别人急着回老家,是因为家里有人等;可孟柯根本没地方可去。不过她还觉得自己挺幸运,至少不用像新闻里的人那样,堵在长长的高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孟柯没什么牵挂,也没别的选择,只能留在这座自己打工的城市。
她是幼儿园的白案师傅,每个月能拿6500块钱,实际上干的却是力气活儿。
那是家私立幼儿园,规矩多还特别讲究,绝不允许外购成品,擀皮、包馅、捏花样,每一步都得自己动手。园里孩子多,每次做点心,一做就是上百份。几十斤重的面粉袋子,磨盘大的和面盆,都得自己一趟趟地搬。
最累人的就是揉面,一揉就是个把钟头。
每天做完两顿点心,时间长了,孟柯也练出了一身腱子肉。
合租室友小燕也没回老家,她怕被催婚,索性留了下来,还自己备了不少年货。
孟柯不爱吃冻肉,往年一到初三,超市、便利店、菜市场就陆续开门了,索性把公用冰箱让给了小燕,塞满小燕买的冷冻肉;自己却没囤什么像样儿的年货,只有单位发的年节福利,还有自己网购的便宜零嘴儿,净是些蛋黄派、碳酸饮料,还有成箱的方便面、袋装无骨凤爪和玻璃瓶装的水果罐头之类的。
她天天在幼儿园干白案,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回了家,连灶都懒得开。再说了,她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年对付一下,也没人念叨她。
室友小燕好面子,看不惯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箱子堆在客厅,说要是查燃气表的师傅上门,一眼就看出她们是租房的、不是本地人,多没面子啊。没法子,孟柯只好把大箱小箱的零食,统统搬进了自己屋里。
就这样,在C国的雷霆封控下,关键民生保障系统仍正常运转,水电暖气没断,网络也畅通可用。
社交软件上,关于病毒溯源的争论早已冲上热搜,说法五花八门:有的说是医药生物公司研究的变异朊病毒物料泄露,有的说是基因实验失控,还有的说是太空中带有病毒的陨石降落到地球……
网友们吵得不可开交,还不忘调侃一句:“任何碳基生物,在重火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那时候没人以为,灾难离自己会这么近,好像这场丧尸危机,不过是春节里一段不和谐的插曲。
直到十几天后,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毫无征兆地压了下来。
不等积雪冻硬,气温又急速反弹。雪化之后,比瘟疫更可怕的高烧开始在人群中肆虐,体温动不动就直冲四十度。
更恐怖的是,高烧持续三天左右,大部分患者会彻底丧尸化,就像影视剧里呈现的那样,只剩下撕咬活人的本能。
C**方要求,所有发热者一律强制隔离治疗,已确认丧尸化的,就地击毙。广播里日夜不停地解释,说发热者中也有普通病人,隔离只是为了治疗,请大家积极配合。
可谁能亲手把骨肉至亲往枪口下送?人都有“我的家人会是例外”、“他只是普通感冒”的侥幸心理,不少人家偷偷把高烧的亲人藏进里屋,从外面锁紧房门,那些被藏起来的人,往往在深夜突然变异,最先遭殃的,正是他们的父母妻儿。
由于C国人口密集,且丧尸病毒传播迅速,感染者隐蔽性强,这种情况难以被及时发现,好不容易稳住的安全区接连失守。
就连小燕也说自己不舒服,躲在屋里不肯出门,孟柯根本没法判断她是不是发烧了。
第一天问起来,小燕还会隔着门,哑着嗓子不耐烦地回一句“没发烧”。等到第二天再问,次卧门后只剩下死寂。
据说,新型丧尸病毒的潜伏窗口期是72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当晚,孟柯枯坐了一夜,也焦灼了一夜。
等天亮了,她终于抖着手点开官方App。
要是虚惊一场,最多给小燕赔个不是;要真是小燕出现了丧尸化症状,至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一字一字地敲下情况,终于触向发送键,屏幕却骤然弹出鲜红的提示:
“网络连接失败,请稍后重试。”
无论打开哪个APP,都停留在加载页面,一直转圈圈。丧尸爆发以来,网络这还是第一次崩溃。孟柯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去按了下开关,灯没亮。她又一把抓过充电器怼进插座给手机充电,手机也没显示充电状态。
断电了。
她立刻就想到了用水的问题。
得马上去厨卫看看,水龙头还有没有水,水干不干净。
可不知怎的,她后背连着头皮一阵阵地发麻,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尖叫:
现在,绝对不能开门——绝对不能!!!
她死死盯着自己卧室的门板,越看心里越慌,索性心一横,硬生生把屋里那个沉重的铁皮柜子推了过去,结结实实抵住了门。
刚把铁皮柜子推到位,她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次卧方向突然“哐当”一声巨响!
她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次卧的整扇门,竟被狠狠砸在了墙上!
紧接着,就是一阵横冲直撞的动静。
客厅里传来了玻璃圆桌的碎响,还夹杂着压抑的粗重喘息。那黏腻的脚步声,正一下、一下往她这儿挪……冷不防,主卧门被撞了两下,连铁皮柜子都跟着晃;没撞开,那拖沓的脚步声又慢慢离开了。
那一晚,孟柯不敢再往下想,只蜷在墙角,睁着眼捱到了天亮。
她在冰冷的地上不知坐了多久。
久到窗外游荡的丧尸越来越多;久到听见六楼的邻居被逼到绝境,猛地撞碎玻璃,纵身跃下,摔成一滩模糊的血肉,转眼就被蜂拥而至的尸群分食干净;久到断了电的冰箱里,冻肉化开的腥臭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还夹杂着室友舔食血水的贪婪吸溜声……
腐臭味儿隔着门窗,还是一阵阵钻进鼻腔,恶心得她一阵阵的干呕。
可空荡荡的胃袋却一阵痉挛,那密密麻麻的空痛感,在清清楚楚告诉她:她饿了。
绝望与求生的本能,在她心里撕扯着。
她终于踉跄着爬起来,颤抖着手拆开一个蛋黄派,低头咬了下去。
孟柯下巴打着颤,嚼得很慢,很慢。
突然,一滴眼泪落在了蛋黄派上。
她盯着上面的水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跟自己较劲儿似的,把蛋黄派往嘴里猛塞。
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她嚼都没嚼两下就往下咽,眼泪在下巴尖聚成一大滴,再一滴接一滴往下掉。
想活着——她想活着。
屋里能喝的,只剩年前跟风买的几大瓶桦树汁。当时尝一口就嫌怪味儿受不了,硬灌完一瓶,丢在墙边儿积灰,心想着哪一天顺手送人,没成想现在成了救命的东西。
就这样捱了十来天,她每次只吃喝一小口,可再怎么克制,食物和水还是要见底了。
室友一直在客厅里不知疲倦地游荡。
嗬嗬的嘶吼声,混着隐隐的腐臭,从门缝里一丝丝渗进来,缠在鼻尖散不去。
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错觉,那脚步声似乎轻盈了些,气味也淡了些。但它分明知道里面有活人,在她门前徘徊的次数,明显变密了。
它想吃她——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孟柯翻出一支最艳的口红,在窗玻璃上涂了个巨大的“SOS”。
下面又匆匆补上一行:“客厅有丧尸!”
就盼着军方的搜救队伍能看见。
要是没有搜救队伍……
说不定,会被路过的好心人看见呢……
她望着窗外游荡的行尸走肉,冷不丁想起了那句被很多网文奉为圭臬的生存法则——
“末世先杀圣母。”
可她多么希望,真能有那么一个圣母,穿过尸潮站到这扇门前,朝她伸出援手。
这念头刚冒出来,她先自嘲地笑了笑。
末世里,谁还顾得上谁啊?
自救,才是她现在唯一的生路。
孟柯拆开最后一袋蛋黄派,捏扁了往嘴里塞,就着那瓶喝不惯的桦树汁硬咽下去,然后慢吞吞坐回书桌前。
她摊开笔记本,捏着红笔写下:
【我好饿,好累,好想饱饱吃一顿热饭,好想活下去……但没食物,没武器,也没异能。可我还是不想死。能活的话,我肯定拼命活;实在活不成,我也想走得有点尊严,至少别在这儿原地等死。】
眼泪啪嗒砸在纸上,洇开了刚写下的墨迹。她接着写:
【如果这成了遗言……床下还有一瓶山楂罐头和白桦树汁,不嫌弃的话,就随意取用吧。我叫孟柯,今年23岁,爸妈早就不在了,就剩我一个人。谢谢你,见证我曾存在过。】
写到这里,似乎也无需再多言了。
移动电源最后一格电,全充给了这台内置FM和AM广播收音机的旧手机。眼下断电断网,无线电是她与外界唯一的纽带。
孟柯翻出耳机,插进手机里充当天线。她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一个频率接一个频率地换。一开始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她屏住呼吸,连耳机的角度都不敢动一下。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噪音里,某个频道突然传来了声音。
孟柯心里猛地一跳,差点高兴得哭出来。
信号特别不稳定,时断时续的,还隐隐飘着刺耳的电流声,但一道冷静的女人声音,硬是从里面钻了出来:
“丧尸病毒持续变异……潜伏期缩短……当前确认……重复……曙光商场已建立临时安全区……请往……滋啦——沙沙……”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