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宣料到魏璋如果察觉异样,定会追他而来。
他自然不敢把漪漪带在身边冒险,中途已嘱咐了旁人送漪漪去见太子。
他自己则孤身往西行,以身作饵,拖住魏璋。
可惜的是,魏璋太了解他这个兄长的心思了。
于是,魏璋将计就计,令下属穿上狐裘扮成他的模样,追着魏宣跑。
魏宣在拖延他的时间,他也一样拖住了魏宣的时间。
而真正的魏璋已经半途改道去寻薛兰漪和太子了。
此时,穿着狐裘的人也已抵达黄河口,褪下黑色斗篷,却是青阳的模样。
“大公子,世子此刻约莫已经和先太子、昭阳郡主喝上茶了。大公子,您请回吧。”
青阳折腰比了个请的手势。
魏宣眉头蹙紧。
但很快想到漪漪的耳环里用以跟踪的香料已经被他取走了。
魏璋未必能追踪到漪漪的行踪。
沈惊澜猜出了魏宣的想法,却笑:“大公子可能低估云谏的本事了。”
魏璋怎么可能仅仰仗一对耳环追踪太子的下落呢?
他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阴云如那身黑压压的玄色狐裘遮住了咆哮的黄河口。
云卷云舒。
忽地,极速蔓延,一直延伸到南边的大荒山。
山脚。
魏璋高踞马上,睥睨着脚下浑身是血的元懿。
“说吧,把魏某的爱妾藏哪了?”
“她不是你的妾,她是魏宣魏将军的未婚妻!”元懿银牙咬碎,伤得太重,语不成调。
她一挣扎,十条流涎的饿狼低吼着朝她聚拢过来。
眼中森森绿光盯着元懿耳朵上的金色南珠。
一狼腾空跃起,獠牙咬碎了南珠。
南珠中白色粉末飞扬,暗香让在丛林里正在搜寻的狼群更加兴奋,嘶吼声此起彼伏。
这些狼是当年在征西时训练出来的狼军,它们骁勇善战,嗅觉灵敏,能追踪到特制的白色粉末。
且一嗅到粉末,就会更加凶悍。
魏璋当然不会只留薛兰漪一只饵。
他猜到魏宣极有可能会请元懿送薛兰漪去见太子。
所以,在送给元懿的南珠里同样动了手脚。
训练有素的狼群由此追踪而来。
有些可惜的是,元懿只将薛兰漪送到大荒山脚,薛兰漪就被先太子的人接应进山中。
此山是大庸龙脉所在,迷障重生,易守难攻,想要抓住人并不容易。
轻举妄动,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魏璋微弯下腰,伏在马背上,更近些观赏着元懿被咬掉一半的耳垂,“许多年过去了,还要为兄长忠心赴死吗?”
“高昌部永远敬重英雄。”元懿谈及魏宣眼中尽是崇敬,再望魏璋只余愤恨和怨气。
八年前,高昌盛极一时,还曾将名震西境的魏宣大将军困于城中。
是魏璋在后方肆意屠杀高昌妇孺稚童,扰乱了军心,甚至直接导致高昌后继无人,至此一蹶不振。
部落存亡之际,突出重围的魏宣不计前嫌,放过了部落幸存的老弱,他们才得以延续。
这两年亦是经魏宣指点,向大庸称臣,替大庸养马,部落才再次兴盛起来。
魏宣他是以德报怨的真英雄,部落自然不敢忘他的恩情。
而魏璋,却是伤害部落的罪魁祸首,元懿怎么可能嫁他?
若非为了帮魏宣,她恨不得杀了他。
元懿怒从心来,忽地抽出发簪刺向魏璋。
饿狼顷刻将她扑倒在地。
她根本近不得魏璋的身。
魏璋睥睨着血泊里那张无能生怒的脸,反生出快意。
“埋了。”他一字一句,举重若轻。
随即,调转缰绳离开。
从元懿身上已经问不出更多信息了,他自然没有必要再在一个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玄色身影端坐高头大马,悠然而去。
身后,血淋淋的女子被拖入土坑,挣扎着,嘶吼着。
最后,只余一只沾满泥巴的手伸在土壤外,胡乱抓着空气,直到没了声息。
“大人,杀了公主,圣上那边恐怕不好交代。”下属诚惶诚恐道。
魏璋未应,远离喧嚣,立于斜坡上放眼望着西边的水库,忽而双目微眯,“安排人决堤。”
决堤二字叫属下腿脚发软。
虽说泄洪,能将藏匿在大荒山里的人逼出来。
可是……
“山脚下住着上百猎户,堤坝一决最少死伤过半,文武百官恐会口诛笔伐!”
“抓乱臣贼子,匹夫有责,何妨?”
魏璋神色悠然,正要抬手下令。
属下忙跪拜:“还有薛姑娘,薛姑娘也在山中。”
洪水可不分人,无人知道被溺死的会是谁。
下属的话回荡在密林间,久久不散。
魏璋屈指停于半空。
彼时,薛兰漪被人蒙着眼带到了大荒山深处。
进入密道,六个壮汉才解开了眼纱,簇着她沿甬道而行。
一路上,壮汉们都很警觉,四处逡巡。
众人皆缄默不语,幽暗的密道里只听得脚步声,还有水滴敲打岩石的声音。
周围冷津津的。
薛兰漪拢了拢兔毛领子。
一炷香之前,魏宣在岔路口,将她交给了元懿,让她跟着元懿往南。
魏宣说过,走过大荒山隧道就可以见到弟弟和一些故友,之后他们会带她一起去汜水关汇合。
听上去一切顺遂,可薛兰漪心里发毛,因为带她的这些人看上去不像故友,反而对她充满防备。
她压低视线,偷偷观察四周,发现墙壁上的火把烟雾久久停滞在半空中,没有飘散的迹象。
也就是说,通道里空气根本不流通,是闭塞的。
那么此地就不是什么可通行的隧道,而是暗室!
她心头一凛,顿了半步。
壮汉们立刻转头看她,“怎么了?”
“没、没事,鞋子进沙了。”薛兰漪沉了口气,徐徐弯腰拍了拍绣花鞋上的沙尘。
壮汉们围了过来。
薛兰漪用蹲着的姿势看清了壮汉虎口的伤疤。
她记得一年前,她与魏璋一同用膳时,一伙黑衣人闯入四合院刺杀魏璋。
魏璋反手将筷子戳进了来人虎口。
伤的位置和形状正与眼前壮汉手上的一模一样。
这群人就是当时逃跑的刺客!
他们想做什么?
薛兰漪目光虚晃了下,忽又瞥见壮汉腰后別的麻绳。
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想捆住她,将她囚于此地。
薛兰漪脑袋一阵嗡鸣,猛地薅起一把黄沙丢向壮汉。
尘沙飞扬,她转身就逃。
“抓住她!”
壮汉们果然露出凶煞之相,抽刀追了出来,对着洞口守卫道:“拦住她!不能放过魏璋的女人!”
怒吼响彻甬道。
薛兰漪听明白了,这些人是想绑住她挟制魏璋。
大公子费尽心机引她至此,是为了迫害她?
怎么会这样?
薛兰漪很难相信那双拥有如此诚挚眼睛的人竟会骗她。
她思绪纷乱,不管不顾往外冲。
一支白羽箭从身后射来,堪堪划过她的臂膀。
血自眼前飞溅,洁白的兔毛领被染得鲜红。
痛感迟一步袭来,她讷讷望向右臂晕开的血迹,殷红刺痛了她的眼,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被魏宣算计的事实。
她好不容易往外踏出的一步,原是更深的悬崖。
此时此刻心内一片茫然,想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危机时刻,她的目光只会下意识寻找那抹黑色的身影。
终究,这三年的安稳都是魏璋给的。
遇到事情,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他。
她拼了命地往山下跑,无助寻觅着。
山林里到处都是暗器,白羽箭射向她,捕兽夹夹住了绣花鞋,地面上纵横交错的金丝不停绊倒她……
她伤痕累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迷宫一样的密林里。
而壮汉熟识地形,与她的距离越缩越短。
倏地,她脚底一滑,顺着山坡滚下了洼地。
枯枝在衣服上刮出数道血痕。
“人在那!绑起来!”壮汉们拎着手腕粗的麻绳围堵过来。
几道黑影从洼地四周笼罩,如阴云纵横交错聚拢在薛兰漪头顶上。
薛兰漪瞳孔骤缩,想要起身,腿脚受了伤动弹不得。
领头的壮汉跨步上前,拧住她的手腕。
挣扎之时,一道白影从半空中划过,掠过薛兰漪眼前,扑倒了壮汉。
眼前一片鲜红。
薛兰漪定睛一看,一只半人高的饿狼在她三步之遥的位置撕咬着壮汉,狼头凶悍地一摆,壮汉脖颈顷刻断裂。
血水顺着草地潺潺而流,滴在薛兰漪的裙摆上。
血尚且温热,而壮汉睁大着眼,死不瞑目了。
过膝的草丛中又走出六匹饿狼,绿森森的眼睛忽明忽灭,聚拢过去。
群狼津津有味啃食着猎物,空气中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狼!狼军!”其余壮汉们见此纷纷逃窜。
薛兰漪无力躺在洼地里,眼睁睁看着那壮汉肠穿肚烂,白骨粘黏着血肉散落一地。
她吓得浑身发凉,指尖紧掐着手心让自己镇定。
再待下去,她也是一样的下场。
她不能不明不白被狼吞了。
沉了口气,屏住呼吸后退,腿却根本不听使唤,瘫在地上挪得极慢。
忽地,冰冷的硬物抵在了她的脊背上。
薛兰漪赫然转头,一匹狼正用鼻子拱她,嘴角还残留着壮汉的血。
“啊!”强撑的理智再也绷不住,薛兰漪下意识双手抱头。
狼爪轻易将她摁在地上,低声嘶吼。
群狼闻声而来,围住了薛兰漪,死死盯着薛兰漪指缝的白色粉末。
那些粉末是魏宣拧开南珠耳环时,薛兰漪用手接留下的。
粉末俨然激发了狼群的兴趣。
嘶吼声此起彼伏。
这粉末果然不是好东西,而是催命符吗?
魏璋,也想她死?
身心在这一刻都被撕扯开,生死危机,天旋地转。
薛兰漪紧闭着眼。
可良久,预料中的痛楚却没有到来。
手背被什么湿热的东西碰了一下。
薛兰漪一个激灵睁开眼,却见狼王似撒娇的小狗般,轻舔了下她手上的粉末。
其他狼眼中的凶悍也敛去,围着她低声呜咽,好似安抚她一般。
薛兰漪不敢相信望向指缝里粉末,颤巍巍伸手再试探,狼果真在她手心里乖巧地轻蹭了蹭。
原来,她想岔了。
这些粉末是狼喜欢的雪松香,可以保护她不被狼攻击。
魏璋给她的粉是保护她的。
这个认知让薛兰漪心里生出一道曙光,“你们是魏璋的狼?他在哪?”
狼群听懂了,簇拥着她一同往山脚下去。
彼时,大荒山被大片阴云遮住着,山雨欲来。
原始密林雾气缭绕,波云诡谲。
魏璋迎风而立,悬于半空的手迟迟未动。
身后属下屏息以待,等着世子最后的命令。
魏璋自腰间取出一只莹白的南珠耳环,轻轻一拧。
里面的白色粉末随风散去。
这只耳环是魏璋追踪薛兰漪的路上捡到的。
昨晚,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将薛兰漪耳环中的粉末换成了能安抚狼群的雪松粉。
他给过她生的机会,而她却丢掉它,背叛他。
花言巧语哄骗之人,该是什么下场呢?
魏璋眸中波澜渐次冷却,凛然寒意氤氲而起,“令人赶往堤坝,立刻……”
“云谏!”
一道轻盈的女声打断了魏璋。
他猛然掀眸,密林深处一娇小的身影伴着狼群朝他奔来。
她的裙摆被树枝撕成布条,发髻松松垮垮地垂落着,脸上满是泥泞,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笑了起来。
鹅黄色的衣裙明艳,仿佛拥有刺穿阴霾的力量。
天空中乌云散去,一束柔和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追随着她。
而她猛地扑进了魏璋怀里。
狗:是幸福来了吗?[撒花]
我:幸福要结束了哟[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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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