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天,黄毛那帮人确实消停了些,没再来找他们麻烦。
而顾如期每天则多了两项雷打不动的日常:一是接沈雁上学,二是变着花样给沈雁带午餐。
接沈雁上学这点,姜浩心里有点不乐意,总觉得老大被“抢”走了,但也只敢私下撇撇嘴,不敢多说些别的。
至于午饭,顾如期特地从家里准备了个保温盒,上下两层带隔断的。
起初沈雁还有些不自在,递过去的饭盒,他要么推说不饿,要么就浅尝几口,剩下的大多不是顾如期自己解决,就是留给兜兜吃。
顾如期倒也不恼,第二天饭盒照样被装得鼓鼓囊囊。直到最近沈雁那份不自在才慢慢松了下来,接过餐盒时表情也多了点自然。
今天是周五,一周里在学校待的最后一天。
顾如期照例提着保温盒在小亭那里等,隔几步远就扬手招呼,“今天有新花样,快尝尝。”
沈雁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撇了眼摊在石桌上的饭盒,“这是什么?”
“紫薯饼。”顾如期把保温盒往沈雁面前推了推,“早起刚烙的,放了牛奶,你尝尝。”
沈雁从码得整整齐齐的饼堆里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淡紫色的薯泥混着牛奶的润,在舌尖慢慢化开,淡淡的甜,不腻人。
学校规定的午休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大部分学生会选择在教室里趴着打盹。
顾如期没有午睡的习惯,可瞧着身边的沈雁,心里却多了层考量,八岁的孩子,正是贪睡的年纪,休息不够哪能撑住下午的课。
见沈雁吃的差不多了,顾如期便伸手将空了大半的保温盒收过来,放到凉亭角落的石台上,那里刚好能避开阳光直射。
小亭的木凳是可以随意活动的,顾如期起身把两个凳子并在一起,拍拍凳面 “你过来睡会儿,这几天就没见你午休过,下午上课犯困怎么办?”
“我不…”沈雁拒绝的话还未落地,便被顾如期硬拉着躺下。
“不什么不,身体最重要。”顾如期把脱下来的校服外套叠成方块,垫在他颈后当枕头。
沈雁看他假装凶巴巴的样子有点想笑,抿了抿嘴,倒也没和他对着干,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看着天空中移动的云。
“沈雁?”顾如期试探问。
“嗯?”沈雁冷淡答。
“叫声哥听听呗!”顾如期凑近了些,眼里亮晶晶的。
顾如期小时候没少被同学欺负,高年级的、低年级的,看见他都要踩上几脚,那时候他就总琢磨,要是能有个哥就好了,别人会嫌弃他、厌恶他,但他哥肯定不会。
他哥会罩着他,会和他做游戏,会把好吃的都留给他,可直到长到这么大,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也没人填上。
顾如期看着这个眼里藏着倔强的小孩,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所以他不想让沈雁再经历那种滋味了。
他想护着他,不是一时兴起,是想真的陪他长大,想把那些没得到过的、没感受过的,一点点都给他。
回答他的是沈雁翻身得动作,和一句闷闷的:“...做梦。”
尾音消散在风里,顾如期分明看见他耳尖那点红。顾如期挨着他躺下,木凳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他侧着身子,尽量把身体往外靠,把大部分的空间留给沈雁。
许是今早为了做紫薯饼起得太早,顾如期的眼皮也渐渐沉得抬不起来了。
—
沈雁醒来时,身边那人还在睡,身子几乎悬在外面一半,脑袋歪在硬邦邦的木板上。
他盯着这张上辈子曾经恨不得踩进泥里的脸,胸口却泛起一丝异样,记忆里那些拳脚相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这些天笨拙的示好更挥之不去。
他好像…有点恨不起来了。
这个认知让沈雁心头一紧,甚至生出几分对自己的厌恶。
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上辈子面对沈怀仁的伪善、沈贺安的算计时,他都打着十二分的警惕和狠劲,他早已习惯把真实的自己裹在厚厚的盔甲里,习惯了用最冷漠的眼神去审视周遭的一切,他从不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他也更不允许自己对敌人心软。
可现在,看着这个睡得并不安稳的人,他心里晃得厉害,一切好像都乱套了…
他觉得现在自己内心深处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撕扯,一个拎着上辈子的记忆叫嚣着防备,另一个却贪恋着眼下这点来之不易的温情。
沈雁正盯着那张脸出神,睡梦中的人不安地动了动,半个身子悬在外面更显得摇摇欲坠,一声极轻的带着哽咽搬得呓语从他嘴边漏出来:
“别…别走…”
几乎是不假思索,沈雁伸手轻轻拍上对方的后背,动作生疏僵硬,但却一下又一下的往下顺。
看着这人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安稳的模样,沈雁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地就松动了。
那些翻涌的恨意、挣扎的理智,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无力。
他默默收回手,在心里对自己轻嗤一声,沈雁啊沈雁,你跟一个烧坏脑子的小孩儿较什么真呢?
就算真要清算那些旧账,也该等眼前这人清醒了再说,到那会儿,是非曲直才有分辨的意义。
想通这一点,连日来积压在沈雁胸口的沉闷消散了大半,他吐出一口气,缓了缓心神,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亭子的缝隙温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将那些纠缠的前尘旧怨,暂时隔绝在外。
下午放学的铃声终于打响,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
顾如期和姜浩随着人流往外走,姜浩一边走一边捏着衣服的拉链,上下滑动了好几次,终于闷闷地开口,
“老大,你最近上学都不等我了,天天一大早就没影儿了。”
顾如期瞥了他一眼,故意逗他,“怎么,你自己不认识路啊?”
“不是路不路的问题!”姜浩有点急,声音也大了点,引得旁边几个同学看过来,他立刻压低了点声音,“就是…就是感觉你现在光顾着那个沈雁了…午饭和他一起吃,上学也跟他一起走…”
后面那句“都不爱跟我们玩了”在姜浩嘴边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觉得这么说太像小姑娘撒娇了,不够爷们儿。
顾如期看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门儿清,半大小子就是这样,对“谁是你最好的朋友”这事儿有种固执的在意,总想寻个证据,证明自己才是那个最特别的。
他停下脚步,没再继续逗他,转而从背后拿出根绿豆冰棍,递到姜浩眼前,“喏,给你留的,再啰嗦就化了啊。”
姜浩眼睛一亮,那点小情绪立刻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一把接过,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老大,你啥时候买的啊,真够意思!”
“放学那会儿呗,”顾如期看着他嘴角沾着的绿色冰碴,“你小子铃一响就往厕所冲,能看见才怪。”
“再说了,”他声音放缓了些,“沈雁他比咱们小,照顾他不是应该的吗?”
姜浩嘿嘿笑着,又咬了一口冰棍,“哦,好吧,那我以后也当雁子他哥。”
“那不行。” 顾如期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伸手胡乱撸了一把姜浩的头发,“他有我一个哥就够了。”
两人走到校门口,顾如期正要开自行车锁,余光忽然瞥见王武鬼鬼祟祟地朝着小亭子方向去。
顾如期心里一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迅速把钥匙塞到姜浩手里,“浩子,你帮我个忙,先骑我车回家,到家和你婶子说一声,我晚点回去。”
姜浩舔着冰棍,含糊地问,“啊,咋了老大?干嘛去啊?”
“我想起来体育老师让我帮他整理器材室,得搬点东西去。”
顾如期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拍拍他肩膀,“你赶紧回去吧,到家抓紧写作业。”
姜浩推着车,不情不愿地磨蹭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说,“老大,那你快点啊!”
顾如期冲他拜拜手,看着姜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转身逆着人群朝着小亭子的方向走去。
刚绕过操场的拐角,几声细弱、带着惊惧的猫叫就钻进耳朵。
顾如期心下一紧,脚步更快了,搁几步远就看见王武蹲在墙角,一手拎着那只小灰猫的后颈皮,把猫悬在半空晃荡。
“叫啊,咋不叫了?”王武咧这嘴,另一只手戳着猫肚子,“野猫崽子还挺凶!”
顾如期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头顶,“王武!你他妈把它放下!”
王武回头见是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把猫拎得更高了,小猫吓得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叫声更加凄厉。
“关你屁事?这野猫是你家的?”他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哎呦,忘了你和那个小傻子总在这喂它了哈哈哈哈。”
说着,他故意把小猫拎到眼前,对着它呲牙裂嘴,“今天老子就不放了,你能怎…”
话还没说完,就被冲上来的顾如期所截断。
王武还没反应过来,拎猫着手的腕就被猛地扣住,一阵钻心的酸麻瞬间从腕骨传遍整条胳膊。
“嘶——”他倒抽口气,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小猫挣脱了束缚,窜进草丛不见了,几乎在同一瞬,顾如期的拳头已经砸在王武鼻梁上。
“操!孙广全!”王武捂住鼻子,眼见猫跑了,手腕又被攥得生疼,彻底恼羞成怒,握着拳头朝顾如期脸上抡过来。
顾如期早有防备,侧头躲过一拳,同时抓着王武的手腕反扭到身后,从后面用手臂勒住他脖子,膝盖顶住他后腰,把他牢牢按在墙上。
王武憋得满脸通红,徒劳地用手肘向后撞击,两条腿胡乱瞪着,“**!孙广全你放开!”
顾如期从来不是站着讨打的主,前几日碍着姜浩、陈飞他们,不愿意去主动招惹,可这次——
这只小灰猫是沈雁天天省下自己的午饭,一点一点喂起来的,他又想起了那个独来独往的小孩。
“王武,”顾如期贴在他耳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一股狠劲,“你听好了,你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勒着王武脖子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但沈雁、姜浩他们,包括这只猫,你要是再欺负,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说完,顾如期猛地松开手,王武像一摊烂泥般滑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顾如期不再看他,转身朝着小猫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小东西已经安全躲好,他这才整理好被扯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武瘫坐在墙根盯着远去的背影,后脖颈冒起一层冷汗,他总算明白,为啥整个初一的都怵孙广全了。
原先他总觉得,孙广全就是个装腔作势的货,天天带着姜浩、陈飞那几个跟班在学校晃悠,不是抢低年级的零食,就是上课顶顶嘴啥的,看着横其实就是个软蛋。
“真他妈是条疯狗…”王武低声骂了一句,撑着墙想站起来,却因腿软又坐了回去。
心里头那点想找沈雁麻烦的念头被孙广全这一下折腾,消得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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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少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