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这么说,但卢文庆心里也有些没底,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想起张利贞毫不犹豫跪在他门口的那一天。
但博士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一切,他信奉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他问卢文庆:“祭酒,这篇手稿,可还需要烧掉?”
卢文庆回过神来,捏着手稿,迟疑片刻后,道:“不烧,我先拿着。”
然后不管博士的挽留,便起身重新回了博士厅,对张利贞说:“你已经通过我的考核,可以正式入学国子监。”
他把早就揣在怀里的监照递过去,说:“这需要你好好保存。”
张利贞立刻站起身,恭敬接过:“学生谢过祭酒。”
“嗯。”
卢文庆又翻出一个册子递过去:“先不着急看,我先带去你号房,按理说你应该住在廉字房,但是先前礼字八号房空出来了,那里离讲堂近,你从今以后就住那儿吧,我现在带你过去。”
张利贞起身跟上去,问:“请问祭酒,廉字房和礼字房有什么区别吗?”
出门后,机灵的少语拿着东西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这里大概有一千名学生,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学生不多,号房便是按照圣人的教诲分为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越靠前便离讲堂越近,但有时候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靠前的号房,他们可能更喜静,所以会专挑忠字后的房,后来人多了,又设立了甲乙丙丁到申酉戌亥,不过好在号房还是能满足学生们的一人一间需求。”
卢文庆早之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虽然人不多,可是号房也不多,便都是两两一间,两人同住难免会有打扰,但总归还是互帮互助多,只是现在的学生们都讲究一人一间,将来大多数都会走上仕途,陛下便让人多修了号房,希望学子们能更安静的读书学习。
“你读书晚,所以我希望你住在礼字号房,这些能多些时间补补功课。”卢文庆问:“还是说,你喜净,想住在廉字号房?”
“祭酒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学生也想多学习。”张利贞对远近无所谓,他只是在想一件事。
国子监真的不能随意进出吗?
如果不能,他该怎么打听这个世界才能不像两眼一抹黑的瞎子。
来的路上,卢文庆顺便给他指了指路过的地方分别是什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走到礼字号房。
卢文庆带着他走上东边走廊的最后一间,推开门,说:“就是这里,可认路了?”
号房不算小,桌床,还有佣人的狭小住所。
少语已经主动上前一步,进去快速布置和清洁。
卢文庆站在屋中满意的环顾四周。
这间屋子,他先前也住过。
风水不错!
卢文庆打量完,指了指早就备在书案上的书籍纸笔,和旁边看着像是包着衣物的包裹,道:“中午吃完饭,下午你就可以去崇志堂读书,崇志堂会讲四书五经,你也记得带上《性理大全》,那是两身襕衫,平日里你若是想穿自己的衣服也可以,但在举办重大事情上的时候,必须穿襕衫。”
这怎么听着既宽松又严格的?
国子监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但襕衫是想不穿就不穿的。
张利贞疑惑更甚,但是他深知小孩说想尿尿就是尿床了的意思,便没有开口询问,而是道:“学生明白了。”
卢文庆觉得这个自己选中的学生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傲气,越瞧越满意,盘算着等过几天和博士打赌,博士家里收录着一本孤本,是他最想要的。
他说:“好,还记得我给你的册子,在开饭之前,你便在这里好好看一看,不准触犯监规。”
张利贞乖巧应下,卢文庆这才又嘱咐了两句,顺手帮忙把被褥抹平,道:“不用送,我走了。”
等人离开后。
张利贞便翻开了这个写满规矩的小册子,但等他仔细把册子从前到后全都翻了一遍,也没发现上面有一条去明确写着学生不准随意出入国子监的条例,甚至对入睡时间都没有苛求。
当即。
张利贞就有了主意。
他的记忆力很好,小时候属于天赋,后来便是日积月累锻炼出来的,记住册子里的内容对他来说并不难。
张利贞很快便合上册子,让少语在这里先收拾,自己便抬腿往外走。
从博士厅一路走到这里,卢文庆把他接下来所有需要找寻的地址地点全提醒了一遍。
现在,他要去探寻一些未知的领域了!
离开号房继续一路向后走,又瞧见几个讲堂和一些小型的藏书阁,里面也没有人守着,张利贞就进去逛了一圈,又怀揣着一本不知道是哪一朝的周史出来,又继续朝着未知的地方探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了!
在一方静藏书阁南侧约莫三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暂时无人使用的废弃院落,里面虽然脏旧了一些,但是该有的东西全有,比如屏风,比如座椅坐垫。
张利贞又在里面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只留下满地的细绳,和一个写在院门灰尘地上的一行字——
老子天下第一。
-
再回去差不多便是饭点了。
少语的动作很快,里面几乎完全焕然一新,甚至他专程带来的几个小摆件都格外和谐的搭在不同的架子上。
张利贞说:“走,我们去吃饭,今天带你吃大餐。”
这段时间少语虽然木讷,但也让张利贞发现了他的小爱好,他格外嗜辣。
张利贞说:“我听春阳说国子监里的吃食有很多香香辣辣的。”
少语的眼睛果然一亮,然后说:“多谢大公子。”
往回走的路上果然瞧见了许多学生,有些是从斋厨里拎着食盒出来的,还有……
居然是捧着钵盂出来的!里面还盛着满满的饭菜!
那不是寺院里和尚们用的吗?
这么特立独行吗?
但是周围人似乎明显是见怪不怪了。
毕竟还有拿着葫芦盛饭的。
张利贞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进了斋厨,一进去,就看见了排着队打饭的队伍,这里只有一个打饭的地方,每个人的饭菜都是一样的,选择性不多,但闻着味道还算不错。
学生们有些会拿着食盒离开,也有些会直接找个地方坐下吃,不过这里的座位也全然不是自由选择的,有一部分明显是单独隔开的地方。
回想起现代刷到过的视频。
有些大学甚至都会在食堂建立一种等级制度,比如某些区域只允许老师就餐,毫无关系的学生进去是会被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驱赶。
张利贞猜测那片区域应该就是国子监里父子们的吃饭地盘。
那一片的餐桌瞧着都比学生这里的好一些,张利贞有些眼馋的瞧着。
很快队伍就轮到了他们。
张利贞瞧见里面有大米糙米混杂的米饭、腌制好的半条辣鱼、辣椒炒肉、和看不太清楚是什么原材料的汤菜。
张利贞感觉都不错,等少语的饭盛好,两个人便去了一个角落地方坐着。
按理来说,这里学生将近一千人,绝对不会有人发现这里多出了一个生面孔。但偏偏好巧不巧的,有人曾经在国子监外见过他。
张利贞和少语坐下吃饭还没多久,不远处就传来嘀嘀咕咕的私语声。
“那个穿着草绿衣衫的,绝对是张利贞,他居然真的通过测试了?”
“嘶,看着挺斯文的,不像是传言中的样子,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当然没有!那天在长街上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绝对就是那个叫嚣着让江安澜下跪求饶的。”
“果然人和传言有差距,真看不出来他是那样的人。”
除了偶尔见过他的学生们在八卦,隔壁象征着地位、直属于博士夫子们的用餐区域也在八卦。
和学生们彼此间互不熟悉不同,博士们可太熟悉自己的学生们了。
所以第一眼认出来他陌生的是另一个讲堂的博士。
那人戳了戳旁边的人,问:“老宋,那个小孩就是张利贞吧,你今天不是和夫子一起参加考核,怎么样?”
旁边那人是宋愚,也是今早和祭酒一同考核的、格外爱字的博士。
宋愚说:“祭酒的问题他都能答得上来,我觉得不错。”
另一人道:“可惜我今早有课,不然我也能去旁观一下,见识见识这个被祭酒选中的学生。”
又有人插话:“哈哈哈何止是被祭酒选中啊,听说曹诚都起了要人的心思。”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我觉得老王说的有点儿意思啊,我今下午不授课,他应该是先去崇志堂,我要去远远瞧一瞧。”
这下下午不授课的博士们就来活了,纷纷都要去远观一眼,八卦的样子哪还有平日里在讲堂的威严?
助教和学正们一边感叹,一边也寻思着要找个空挡偷摸去远观一下这位张利贞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张利贞本人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他吃完饭,没有听到这里有人八卦一些有的没的后,便和少语一起离开,开始期待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