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利贞捧着偃甲兔,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借着河中灯火,仔细瞧着手中的小物件儿,然后童心未泯的拿指尖戳了戳兔子的红鼻头。
下一秒,那双垂着的耳朵就立了起来。
明明绘画在上面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变化,可就是让人有一种突然精神起来的感受。
张利贞没忍住笑了下,思索着重新碰了一下,那双兔耳朵就又重新落了下来。
他给偃甲兔起了一个名字:“就叫你漫漫怎么样?路漫漫其修远兮。”
“漫漫。”张利贞唤了一声,然后拿手指碰了碰它的鼻子。
那双耳朵就立起来,像是在回应他一样。
来回玩了几次,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把偃甲兔收起来,转身朝着热闹处走去。
随意找人问了路,张利贞这便要朝着仙鹤楼走去。
仙鹤楼的热闹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多几分。
越走过去,人就越多,里面的声音也就越热闹。
张利贞勉强绕过人群,终于在最前面看见了徐润枯和她身边的两个下人,同时,徐润枯像是也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从台上移开,和他四目相对。
徐润枯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张利贞走过去,听见徐润枯问:“玩完了?”
张利贞点头:“很有意思,刚才河边在放烟花。”
徐润枯笑道:“我在这里也瞧见了,很漂亮,听说是江南那边的商队来的,做了很多创新,比以往的烟花都漂亮。”
张利贞恍然:“确实漂亮。”
说完,他扭头看向台上站着的一众人里,只有张信中和张千重站在最前方,他问:“这是在做什么?”
徐润枯笑着说:“这里不玩猜字谜了,你二弟把人家场子给砸了,老板不乐意了,干脆改了玩法,说要比对诗词,可是这里没人比过你爹和你二弟,现在两个人刚比完,大家都在猜谁才是那个最终赢家。”
张利贞朝着台上两边展露出来的词句瞧了眼,觉得不分伯仲,他没想到张信中在诗词上也颇有见解。
徐润枯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笑道:“你爹年轻时候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才子,殿试可是拿了榜眼的,可他觉得不甘心,写了好几年酸词,后来官途开始顺遂了,这才停了笔。”
张利贞也没忍住跟着笑出来。
虽然两人的对词不分伯仲,但细细感受一番,还是张千重稍胜一筹。
老板将结果宣告出来。
周围人群顺间热闹沸腾了起来。
鼓掌叫号的到处都是,还有人逗趣道:“儿子到底是儿子。”
张信中不服老,他拍着张千重的胳膊说:“今日就勉强饶过你一回。”
在周围的唏嘘声中,张千重不卑不亢:“那日后还要父亲多饶一饶了。”
另一处三楼栅栏处。
一个紫衣少年对立在栏杆前的江安澜道:“先前只觉得张大公子空张了一副好容貌,现在瞧着,竟真有几分书生意气,坊间传言竟也有可信之处。”
这里的视角,刚好能看到张利贞是怎么从人群中穿梭而来,又如何陪在母亲身边,笑吟吟的看着台上的一家人。
江安澜说:“那日我就说了,他绝不是作假,要是寻常,你敢想象侍郎家的长子亲自候在门口给你道歉?”
紫衣少年低低笑了一声,将扇子打开,装模作样的扇了扇,说:“坊间还有别的传闻你没听?听说祭酒允许他入学了,如今你也在国子监,到时候,你俩算是什么情况?”
“他先前心智犹如孩童,说着喜欢我,也不过是瞧见一个漂亮物件儿的喜欢,何必放在心上。”江安澜说、
紫衣少年:“是吗?那你为何叫他当众出丑,张侍郎虽然好说话明事理,可毕竟是他的长子。”
江安澜看见张信中不知道对张利贞说了什么,张利贞就笑得眉眼弯弯,他也跟着弯起嘴角:“他那日做的事不算小打小闹,我便是发脾气,想比侍郎也能谅解我。”
紫衣少年一下把扇子合起来:“说起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问你你也不肯说,流言倒是不少,我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看着一家人离开后,江安澜才收回目光,说:“过去事何必再提,总归已经过去了。”
紫衣少年瞅着他的眼神,狐疑道:“我瞧你对他的态度似乎也不恼?”
江安澜这才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说:“你可敢和我打个赌?”
紫衣少年不明所以:“赌什么?”
江安澜想着那篇道歉书,轻声道:“赌他将来定会名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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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台上下来,张信中瞧着张利贞眼巴巴的眼神,以为他也想参加,便道:“你日后若进了国子监,得了学识,来年一样能参加。”
张千重在旁边道:“到时候在书院里,长兄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提。”
徐润枯也附和道:“你二弟三弟都在国子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他们。”
张利贞觉得这一家人倒是亲切,他笑道:“那来年,这灯谜岂不是成了咱们一家人的舞台了?”
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的张春阳夸张道:“长兄,你好大的口气。”
他笑嘻嘻道:“一家人也不是,我赌明年父亲一定败,这该是咱们三兄弟的舞台才是。”
徐润枯在旁边点了点他的脑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书院里做什么,整天不务正业,也想和你两位用功的哥哥比?”
张春阳嘟着嘴:“娘!”
张信中哈哈大笑,长臂一伸,将一家人都揽住:“好好好,一家人都是有志气的,那爹就等着你们打败我!”
回了府里,三兄弟一起往各自的院子走去。
张春阳在临回院子前,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两个小摆件分别给了张千重和张利贞,郑重道:“二位哥哥,难得我们一家人一起出门,这算是小弟的见面礼。”
张千重扭头对张利贞说:“我也是得了你的面子,不然寻常,他哪舍得送我这些?”
那两个小物件瞧着精致中又夹杂着些许粗糙。
张利贞瞧了一眼,便笑道:“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回一个?”
“不用不用。”
张春阳赶忙道,然后看向张利贞,道:“长兄,能问你一个冒犯的问题吗?”
还不等张千重开口呵斥,张春阳就跟吐噜葡萄皮一样,丝滑道:“长兄,您真的是不小心碰到头,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张千重虽然也好奇,但他不想这样去冒犯别人,他皱起眉:“春阳!”
“无碍。”
张利贞觉得这种事迟早要说,对他变化疑惑的人一定不止这两兄弟。
以前有媒体称赞他是个谦虚的人,可那些都是表象,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每当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无法忽略自己骨子里的傲气。
所以让他在这里演一个炮灰,再慢慢扭转旁人的印象一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他本就是天才,何须藏拙?
他生来就是要万众瞩目的。
张利贞说:“或许是那一日在明月楼被人打醒了,突然就明白了许多,撞没撞到头这我倒是不知道。”
他反问:“那你是喜欢这样的长兄,还是之前的长兄?”
张春阳嘿嘿一乐,说:“当然是现在的了,以前爹和娘不让我们与你走的太近,我曾经偷偷翻墙去找你,却被你给赶出来了,我都不敢与你说话。”
张千重解释道:“春阳那个时候年纪小,不太记事,爹娘倒没命令禁止,只是说长兄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希望我们多去打搅。”
张利贞突然有点儿好奇原身原来究竟是什么模样了,他笑道:“行,以后我的院子随时欢迎你来如何?”
张春阳兴奋的睁大眼睛:“真的可以吗?”
张利贞说:“当然可以。”
他又扭头对张千重说:“你也来,我们凑在一起还能热闹热闹。”
张千重也笑道:“那就多谢长兄了。”
三个人又说了一些没营养的话后,就散开了。
张利贞回了院子里,洗漱完坐在床边,将那个偃甲兔放在床头,仔细瞧了好几眼,才钻进被子里躺下。
另一个院里。
张信中听完下人们的话,让他们离开后,才对徐润枯笑道:“有春阳这个顽皮,三兄弟倒也融洽。”
徐润枯在灯下缝张信中穿到破烂的里衣:“那两个孩子本就顶顶好,以前我还担忧利贞,现在是老天开眼,终于了却我一桩心事了。”
“就是可惜。”
张信中说:“千重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可惜生母走的早,若是有生母陪着,想来也能被你养成个顽皮性子。”
“胡说八道。”
徐润枯啐了他一口:“性格那都是天生的,我可从没厚此薄彼,说起来,幸好春阳养在了我这里,不然我真怕他们兄弟间生出间隙。”
张信中叹了口气,把脚从木桶中拿出来,擦干净,说:“四房心术不正,没想到竟能生出春阳这个好孩子。”
“希望利贞不要迁怒才是,春阳不过十四,从小被养在我这里,虽然顽皮了一些,但却是个懂事的。”
徐润枯咬断线头,凑近蜡烛燎了燎,说:“那日得知四房的事后,他主动来我院里告罪,他说生母生他一番不容易,他们之间总是横着这道情的,所以要来找我认错。”
言罢,她把那缝好里衣直接扔到张信中的头上:“让人给你做了那么多新衣,你偏不要,就守着这个旧的,我看你还能穿几时。”
张信中也不恼,将里衣扯下来,夸道:“夫人手艺就是好,有夫人的针法在,这衣服如何能叫破旧,那可是宝物啊,我千金都不换!”
徐润枯说:“你又不是十七八,说这些来恶心我。”
张信中这下不乐意了,当即放下手中的里衣,就要凑过去亲徐润枯的脸,徐润枯推都推不开,只能被他捧着脸亲了几口。
满足了。
张信中这才起身松开她:“虽然夫人嫌弃我年老色衰,可夫人在我眼中一直都是顶美的娇小姐。”
徐润枯直接冷笑出声:“我在闺房时便少做刺绣,下次你那件破衣服再烂了,别来找我。”
张信中就又捧着她的手亲了一口:“夫人教训的是。”
徐润枯直接没脾气了。
等张信中吹灭蜡烛,重新上了床,才低声道:“利贞瞧着不是个会迁怒的人,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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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九天里,张千重和张春阳偶尔也会来他的院里逛一逛。
张春阳看着闹腾,但是看见张利贞在苦读的时候,也知道该安分一些,陪他一会儿便走。
张千重则是会帮忙指点几句,张利贞也受益匪浅。
一晃九日便飞速闪过。
到了和卢文庆约定的那天,张利贞起了个大早,穿上徐润枯早就给他准备好的新衣,然后带着笔墨纸砚直接去了前厅。
张春阳和张千重是先他一步去了国子监读书。
徐润枯和张信中把他送到门口,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徐润枯说:“不要紧张,东西一定要检查好,记得对夫子有礼貌,想来祭酒也是对你寄予厚望的,所以万事要求真便可。”
张信中说:“你这些天的用功,我和你娘都看在眼里,你放宽心,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能接受,但是在出发前,爹还是想送你一句话。”
张利贞说:“爹请讲。”
张信中目光复杂:“祝你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