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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能再见过去的友人吗?

作者:归鸿无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伦理庭穹顶低垂,像一只审视众生的眼。七环光带缓缓流转,中央“失败墙”冷光森然,墙上镌刻的每一个编号,都对应着一场因“过度干预”而熔断的回溯试点。谢砚鹤与段子幽并肩立在陈述台,怀里的铜铃在骨血里发出极轻的共振——不是声息,是一种被旧年记忆叫醒的触觉,像金銮殿鸩酒的涩味还凝在舌尖。


    “今日议题——原史‘金銮殿朝堂案’。”主审裴砺的声音撞在穹顶,激起细碎的回音,他指尖轻叩审判席,悬浮的全息卷宗便在两人面前展开,“何去何存?是否允许试点人与原史内角色再次交流?”


    大厅微震。旁听席上响起窸窣的议论,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所有“死而复生”判例者的隐秘心结——谁没有一段想回头再说句话的过往?谢砚鹤的目光掠过卷宗里“萧殊鹤”的名字,指节无意识地攥紧,那是他在原史的身份,与段子幽以死相谏的同僚。


    “原史已闭环。”守成派委员率先起身,银灰色制服的衣摆扫过台阶,“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是对因果链的二次切割。将其完整存档,供后世研究因果阈值即可,何必徒增执念?”


    “但此案特殊!”开拓派的年轻委员立刻反驳,光屏上弹出铜铃的检测报告,“意识锚点并非节点城主动捕获,是原史的‘铃’主动召回了他们的意识!从人道尺度看,让他们与故人生死作别,难道不是对‘判例者’基本情感的尊重?”


    裴砺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审视也藏着体谅:“谢专员、段专员——请陈述。”


    谢砚鹤直视那面失败墙,墙上“天启三年紫陌案”的编号还泛着新刻的冷光,他语速不疾不徐:“何去何存,先问为何而存。原史之所以为‘史’,不是为供人沉溺遗憾,而是为明辨因果边界。我们主张原史存为‘不再可写’的纪念体,可供旁观,不可互通。理由有三:一,交流即改写,哪怕一句‘安好’,也会扰动故者的因果余波;二,‘铃’的相位桥是单次捕获装置,二次激活将触发熵值回弹,危及节点城安全;三,活人不该把自己的遗憾,塞进死者早已尘埃落定的结局。”


    旁听席上几位资深专员颔首,守成派的嘴角已露出笑意。段子幽却忽然冷笑一声,抬眼时眼底还凝着金銮殿的血色:“我补充第四条——承认痛。朝堂那一夜的火、鸩酒的涩、活扣勒腕的痕,都是真的,不是历史注脚。所以我们不要‘交流’,要‘静默吊唁窗口’——只许看,不许答,仅限一次,刻进本次判例。让所有后来者知道,我们辩护的‘人道’,从来不是冰冷的数据,是先承认痛,再学会如何不再用死救死。”


    一瞬的静默,像刀背贴住皮肤。连最固执的守成派都垂下了眼,他们中谁没有过想回头再看一眼的人?裴砺敲下木槌,声线沉而清晰:“表决:原史保留为只读纪念体,禁止双向交流,允许一次性静默吊唁。”


    七环光带齐齐亮起暖白,“通过”二字浮在半空。守成派舒了口气,开拓派也露出复杂的轻松。段子幽与谢砚鹤对视,指尖同时触到怀里的铜铃,共振声里藏着同一种疲惫——终于不用再撕那道早已缝上的伤口,也终于给了那段过往一个体面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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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议题:你们的何去。”裴砺调出另一份卷宗,封面“紫陌红尘”四个字格外厚重,“节点城授予一周思考期:其一,留在伦理所,升任高级辩护官,专职审核回溯方案,做不介入的规则守护者;其二,赴平行时空‘紫陌红尘’,成为‘活判例’。”


    他顿了顿,光屏上展开紫陌的全景图——硝烟弥漫的边境、饿殍遍地的乡野、盘根错节的世家,最后定格在“未统一王朝”的注解上,“此时空是真实存在的平行世界,并非模拟场景,核心任务是辅助其完成统一,建立低熵民生体系。但我必须强调背景规则。”


    裴砺的语气沉了几分,像是在宣读最严厉的戒律:“‘紫陌红尘’是完全独立的真实轨迹,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独立意识,不是数据NPC。更关键的是,为避免你们带着原史记忆干预轨迹——第一次进入,将强制剥离所有节点城相关记忆,仅保留自身学识与技能,以本土身份生活。期间需定期撰写评估报告,却不知报告的真正用途。”


    段子幽的眉峰猛地挑起,谢砚鹤也皱紧了眉——剥离记忆?这比任何严苛的干预禁令都更惊人。


    “这是最高安全条例。”裴砺解释道,“带着记忆介入,极易陷入‘上帝视角’的傲慢,更会因原史情感投射,混淆‘任务’与‘现实’——曾有判例者将平行世界的人当作原史替身,最终引发熵值爆炸,整个时空化为灰烬。无记忆介入,你们只是‘生活在那里的人’,用本能与学识做事,反而更贴合‘民生增益’的本质。”


    “那回来呢?”谢砚鹤追问,他想到那些跨越时空的同僚,若失去记忆,重逢时与陌生人何异?


    “任务结束后,记忆会完整回溯。”裴砺的目光掠过两人相握的手腕,那是多年搭档的默契本能,“节点城会提供最高规格的休养福利,精神评估、记忆整合、功勋嘉奖一应俱全。但——”他刻意停顿,让每个字都砸进两人耳中,“几乎没人愿意反复执行无记忆任务。当你在平行时空与那里的人结为挚友、建立羁绊,回溯记忆时,会清晰意识到那段‘真实生活’只是‘任务经历’,这种情感割裂的痛苦,比原史的遗憾更磨人。更遑论,你可能在那里结婚生子,归来时,却要面对‘一切皆为任务’的荒诞感。”


    伦理庭内再次陷入寂静,连光带的流转都慢了几分。谁都明白,这不是简单的“留任”与“赴任”之选,是选“清醒的旁观者”,还是选“糊涂的参与者”;是选冰冷的规则尊严,还是选滚烫却可能灼伤自己的真实人生。


    “期间,允许一次出外勤——观测不介入。”裴砺补充道,算是给了缓冲,“去‘紫陌红尘’的边境观测点,亲眼看看那个世界的模样,再做决定。”


    “观测不介入?”段子幽挑眉,指尖摩挲着铜铃上的裂纹,那是原史留下的痕迹,“第一次出外勤,连手都不能伸?”


    “伸手就改史。”裴砺淡淡回应,目光里带着过来人的告诫,“你们辩护过无数回溯案,应最懂这个道理。”


    走出伦理庭时,节点城的人工落日正沉向地平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怀里的铜铃又开始轻振,这次不是记忆的回响,是来自“紫陌红尘”的微弱信号,像远方有人在敲铃,催着他们去做那个最艰难的选择——是守着已知的痛,还是去赴一场未知的、可能更痛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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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理庭的光带余辉还映在视网膜上,谢砚鹤与段子幽已并肩走到了节点城的“记忆回廊”。这条回廊沿着人工运河修建,两侧的透明幕墙里嵌着历代试点的“静默影像”——有战国都江堰的水声,有唐代市集的喧嚣,还有他们原史金銮殿的最后一幕,只是画面里没有他们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龙椅和满地未燃尽的烛灰。


    “刚在观测点看的,还记得吗?”谢砚鹤先开口,指尖指着幕墙里一闪而过的农田影像,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沉重,“紫陌边境的那片旱田,裂开的口子能塞进拳头,一个老妇人抱着枯槁的孩子坐在田埂上,旁边是啃光了树皮的树桩。”


    段子幽嗯了一声,弯腰捡起运河边一枚光滑的鹅卵石。这是节点城模拟“自然生成”的石头,成分与紫陌观测点看到的灰岩别无二致。他摩挲着石头表面的纹路,想起观测时通过高倍镜看到的细节——老妇人补丁摞补丁的袖口,孩子干裂的嘴唇,还有远处盐铁世家私兵骑马踏过麦田时,扬起的漫天尘土。


    “观测员说,那边已经三个月没下雨了,县令上报的‘丰稔’是假的,为了凑齐盐铁世家的供奉,把赈灾粮都克扣了。”段子幽把石头抛给谢砚鹤,“你说,如果我们不留记忆进去,会怎么做?我会不会凭着本能,去山里找能蓄水的黏土?你会不会蹲在纸墨行里,对着账册看出破绽?”


    谢砚鹤接住石头,指尖的重量很真实,像握着一块来自紫陌的土。他想起伦理庭里裴砺的话,那些因记忆混淆而毁掉平行时空的判例者,他们最初的想法,或许也只是“想救一个人”。可救一个人,就要牵出一串因果,牵出对整个时空的干预——这是他们辩了五年的核心,如今却要亲身体验。


    “会的。”谢砚鹤肯定地说,“你刻在骨子里的材料学直觉,我对数字的敏感,不会因为失去记忆就消失。就像我们第一次联手辩护时,你没查过秦代青砖的资料,却能凭一块残片算出烧制温度;我没见过漕运账册,却能从‘收支平衡’的假象里找出漏洞——这些不是节点城教的,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两人走到回廊尽头,这里能看到节点城的“模拟星空”,那些闪烁的光点其实是各个平行时空的坐标,其中最暗的那颗,就是紫陌红尘。运河里的水泛起涟漪,映着星空的倒影,像把无数个世界都揉进了一汪水里。


    “你怕吗?”段子幽突然问,声音很轻,“怕进去后,把那里的人当原史的替身?怕回来时,发现跟那边的朋友只是‘任务关系’?”


    谢砚鹤沉默了很久,怀里的铜铃轻轻振了一下,像是在回应这个问题。他想起原史里,萧殊鹤(他的原史身份)与段子幽在朝堂上最后对视的眼神,那里面没有遗憾,只有“做了该做的事”的坦然。他又想起观测点看到的那个老妇人,她抱着孩子时的眼神,与原史里任何一个母亲都没有不同。


    “我怕的是,明明能救,却因为怕痛而转身。”谢砚鹤把石头放回运河里,看着它沉下去,激起一圈圈涟漪,“裴砺说,无记忆介入是为了避免傲慢。可我觉得,无记忆反而是种公平——我们不用‘上帝视角’俯瞰他们,只是作为‘同行者’陪着他们走一段。至于回来后的情感割裂……”


    他转头看向段子幽,眼里映着星空的光:“我们一起经历过原史的死亡,一起从修复仓醒来,一起辩赢过那么多不可能的案子。如果连这点割裂都扛不住,还算什么1018组?”


    段子幽笑了,这是从伦理庭出来后他第一次真心笑。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铃,轻轻摇了摇,清脆的铃声在回廊里回荡,盖过了运河的水声。铃声里,他仿佛听到了紫陌青溪村的狗吠,听到了东市茶馆的吆喝,听到了那些还没发生,却注定要他们去经历的声音。


    “明天去静默吊唁窗口吧。”段子幽说,“跟原史告个别,然后就去裴砺那里回话。”


    谢砚鹤点头,两人并肩往回走。模拟星空渐渐暗了下去,节点城的住户开始熄灭灯光,只有回廊的夜灯还亮着,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投在嵌着无数世界影像的幕墙上。他们没再说更多关于抉择的话,却都明白彼此的答案——与其做隔着幕墙的旁观者,不如做走进烟火里的同行者。


    怀里的铜铃还在轻轻共振,这次的频率,与紫陌红尘的坐标完美契合,像两个世界,正在悄悄握手。


    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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