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彭奇罕见地赖床了。
他拿过床边放着的温度计,夹在腋窝,然后把自己像个粽子一样裹在了被子里。
已经入春了,这天怎么还是这么冷。
刚念叨完,脑子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畏冷畏寒等于肾虚。
彭奇一秒恢复正经,果断松开了被子。
司机往常来的时候,彭奇早已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可今天到的时候,他还没起床。
彭奇让他等一会,然后爬起床,快速收拾,出门,车停在了院子里,司机在旁边安静等着。
见少爷出来,迅速走上前拉开车门。
彭奇刚坐上去,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苦涩泛酸,很明显是草药味。
他以为是司机的东西就没在乎,把后座的小毯子翻出来盖在腿上,掏出耳机准备听听力。
“少爷。”司机叫他。
“嗯?”彭奇低头翻看手机。
“刚才有个男人来找过您。”
彭奇听见这话抬头,“男人?”
“是个好看的年轻人,面孔很生,这是他给您的。”
司机拿起副驾上的袋子,向后递过去,彭奇接过来一看,满满一个袋子的药材,低头轻闻一下,草药味直冲天灵盖,呛的他直皱眉头。
同样都是草药味,这怎么跟许必身上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
“他就送了个药没说什么?”彭奇把药放在另一边的座椅上。
“就劳烦我把这个交给您。”
“你把他拦外面了?”司机师傅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进他家,很有可能把许必拦在外面。
“还真没给我机会。”司机师傅笑笑,“那小伙子本来是打算把药放在门口的石雕上,刚巧我来了,就拜托我把这个交给里面人,也没多说什么。”
彭奇看了一眼旁边的药没说话。
司机看他脸色不太好,关心道:“您生病了吗?”
“小感冒,不碍事,回去别告诉爷爷。”
“好的,要不要找人给您把这药煎了?”
彭奇靠着椅背,没什么犹豫道:“不用。”
他压根没打算喝这药。
不是讨厌许大夫这个人才不喝,虽然他确实挺烦人的,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实在接受不了中药。
见效多快都不行,喝不了就是喝不了。
……
海市阴晴不定了近半个月,天气总算正常,有了风和日丽的气息。
周围人有的褪了厚衣,换上了更加轻便的着装,彭奇还穿着厚毛衣,格格不入。
他喝了几天的西药,病好了许多,除了有点鼻塞症状,身体总算不那么难受。
按部就班了一周,总算迎来周末,放学铃声刚响,谈乐就迫不及待拉着彭奇回家,彭奇忙着和网友发消息也就没在意,等到上车半天,才看见外面景色不太对。
“怎么回事?”彭奇看向旁边躺尸的谈乐。
“接我二哥啊,他今天出院。”
“接你二哥带我干吗?我一会还有课要上。”
谈乐鸡贼地笑笑:“我刚问你了啊,你同意了。”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我都没听见你问我。”
“那你不说话,我以为你默认了呢。”
彭奇无奈道,“没几个月就高考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
“那咋了,我又不是学习的料。”
彭奇认真道:“我是,你别影响我。”
谈乐看向旁边小古板,阴阳怪气道:“你那么牛逼,谁能影响了你啊。”
彭奇跟这种人没话说,卷子掏出来直接在车上写了。
司机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几人一起上去接谈则。
还没进病房,远远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暴躁地吼道:
“回不来?”
“王秘书,告诉你们老板,两天之内回不来,我就找人把那小子弄死!”
“我就反了怎么着,谈振桥,你个王八蛋!赶紧他妈给老子滚回来!别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跑不掉!!!”
谈则操一声,怒火中烧,骂完最后一句烦躁地将手机甩到了地上。
好巧不巧,碎渣溅到了刚进门的几人脚下,谈乐和彭奇两个人吓了一跳,齐齐往后退去。
谈则转身,骂道:“躲什么,滚进来!”
“你先。”谈乐尴尬地笑笑,谦让的给彭奇让路。
彭奇被他挡枪十余年,早已经习惯。
抬脚,先一步迈入病房。
病房内,谈则穿着一身熨烫得体的高档灰色西装,正靠在窗口吸烟。
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呛的彭奇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连谈乐也闭着嘴巴一语不发。
跟着两人进门的护士脸色难看,“家属,麻烦你们劝劝病人,医院里不能吸烟。”
谈则听见这话,满脸混不吝地看向门口几人,甚至又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白雾。
护士被气的半死,满脸无语地看向这个无可救药的病人。
“谈二哥,谈乐来接你回家。”彭奇说完,往旁边一让,露出了后面的谈乐。
“嗨,哥。”
谈则看向自已弟弟,人高马大,比旁边的彭家小子还高一些,可每次遇到事,只会躲在那小子后面,窝窝囊囊,没一点出息。
指尖的烟头落在地上,黑色皮鞋碾压在猩红的烟头上,只留下黑色的烟灰与瘪平的香烟。
“东西拿上,走。”
谈则拿过西装外套,潇洒的走了,只留下两个仆人在后面大包小包。
“你说家里那么多人,我哥怎么就把我当狗一样使唤啊。”谈乐苦哈哈的没辙了。
彭奇没搭理他,这么些年,因为交了这么个损友,他没少吃亏。
……
讽刺的是,谈则脑子养好了出院回家,彭奇的肿眼泡还没养好,在镜子里依稀能看见眼角有青黄的淤痕。
至于吗,彭奇想。
本来这事都过去了,可今天一看到谈二哥,彭奇就觉得眼角又疼了,连带着看餐桌上放着的中药袋子都有些不顺眼。
于是吃饭的时候特地将它挪远了些,没让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影响心情。
吃完饭,快速收拾餐盘,结果擦桌子的时候不可避免又撞到了它。
又难闻又没用。
扔了算了,彭奇想。
果断提着袋子,以及做饭产生的垃圾,在玄关处换鞋子准备出门。
彭奇蹲着,鞋穿一半,门玲猝不及防响了。
他起身,打开旁边的监控面板查看外面情况,结果一愣。
怎么是他?他来干嘛?
把东西放到一边,彭奇整理了一下着装,拉开门。
门口人后退一步。
彭奇出门,脸上挂着微笑,礼貌问道:“许大夫,有事?”
许必点头,“确实有事麻烦你。”
随即毫不见外道:“小许失踪了,你找谈乐问一下谈则现在在哪儿。”
彭奇心说我还没说同意呢你怎么就说完了。
“谈则不是回家了吗?”
“没在,走了。”
彭奇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平,心想,这人还真是淡定,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他着急。
“行,我问问。”
彭奇转身进去拿手机。
“谈乐说他哥不接电话。”彭奇把手机屏幕亮给面前人。
许必听见这话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直直看着他。
看我干嘛啊?他不懂人情世故吗?这句话说完,不就应该离开赶紧另想办法了吗?彭奇委婉道:“许大夫,我和谈则也不太熟。”
没人想招惹谈则那个疯子,彭奇也一样。
许大夫没说话,沉默,彭奇抬眼,发现他视线越过自己,虚虚落在了屋内。
看什么呢。
彭奇扭过身子,然后看到了和垃圾放在一起的药袋。
心里一咯噔,再看对面,许大夫垂着眼,身上的草药味仿佛变得更苦更涩了。
“药是那孩子给你抓的,花的也是他的钱,从五岁到现在,一本一本医书抄出来的血汗钱。”
明知道对面在卖惨,可拒绝的话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彭奇一口气生生憋在嗓子眼里,上不上下不下,笔挺的身姿肉眼可见地萎了几分。
他丧气道:问,我问还不行吗。
“门口等你。”
留下的只有一个高挑纤瘦的背影,彭奇好奇,这人身上那种理所当然的淡然感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眼神一直落在那个不疾不徐的背影上,光明正大甚至于**裸地盯着以满足好奇,自己都没发现有多奇怪。
……
夜色深了,寒气从地底冒出来,氤氲地遍布于空气,两个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在雾气飘飘的花园小路。
彭奇裹紧衣服,本能地想蜷起身体,但看见前面那道板直的背影,莫名也绷紧身体,挺直了腰。
远远地看见谈乐靠在檐下的柱子上玩儿手机,专心致志,两人都走快到跟前了,他还没抬起头。
“谈乐。”彭奇小声叫他。
谈乐听见声音抬起头,却猝不及防看见完全料想不到的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
他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冲了上来,一把将彭奇拉到了自己身边,“你想干嘛?”
彭奇安抚地拍了拍他紧绷的身体,“没事。”
谈乐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一点也不像他二哥那样凶神恶煞,可他却比怕他哥还要怕他。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谈乐凑到彭奇跟前咬耳朵。
“因为你哥。”
“我哥?他怎么了。”谈乐蹙眉,瞬间正经了不少,显然把刚才彭奇发消息询问二哥和许必联系到了一起。
“小许不见了,他说是你哥把人绑架了。”其实许必的原话是带走了,彭奇夸大了而已。
“胡说,我哥他!”谈乐起势了,又迅速蔫吧下去。
作为弟弟,他很想相信自己哥哥,十分自信地说出那句我哥他不可能!可作为真真切切十余年的受害者,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哥哥是啥鸟样。
许必说小许是被谈则绑走的,在场没一个人怀疑,甚至于彭奇,听到这个消息都没反问一句你怎么确定,甚至于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没错,这就是谈则的口碑。
谈则这人乖张暴戾,没有素质更没有道德,什么缺德事都干的出来,白天还说他爸两天之内不回来就把私生子弄死,结果晚上就利落的把人绑架了。
“我哥不接电话,我找不到他。”谈乐虽然着急,可实在是束手无策,总不能告诉家里人,他哥犯/法把人绑架了吧。
“你联系不到他的,跟我们走吧。”彭奇拉他。
谈乐防备道:“你们想干嘛?我可说好了啊,伤害我哥的事我做不到,这是底线。”
“那你底线挺低的。”
彭奇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挽着胳膊,一脸正经的阴阳怪气实在没忍住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