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好孩子降低防备》 第1章 第 1 章 一进入三月,海市又开始没日没夜的下雨。 密密麻麻的雨线不断倾泻,砸在湿冷的水坑里迸溅出浪花,雨声裹挟着风声呼啸而至,又吵又静。 彭奇坐在书桌前,透过落地窗,闲暇之余不只是多少次看了眼那个廊亭下的背影。 从中午到现在好几个小时,这人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摆件。 白净的衣摆随树枝摇曳翻飞,呼啸起舞,彭奇甚至能感受到此时外面的风有多吓人。 走的时候问谈乐借个外套吧,彭奇想。 “我靠靠靠靠!你快看哥们牛不牛逼,又虐了对方一局!哈哈哈哈菜鸡!” 彭奇从窗外收回视线,提醒好友:“别玩了,外面有人来了。” “无聊不无聊啊,每次都拿这套吓我,哥哥又不是被吓大的。” 彭奇没说话,垂头安静地收拾书桌。 “这就走了?”谈乐注意力全身心投入在游戏中,头也没抬地问道。 “回家练琴。” “你说你学习那么好又不走艺术,天天练琴有什么用呢,走吧你,记得给我把门带上。” 门咯吱一声如鬼魅般响起,谈乐放出技能,扬声嘱咐道:“大可,明天让你家司机等我,我去早点好补作业。” “补作业?。” 浑厚的嗓音和彭奇奇清朗的截然不同,谈乐手一抖,抬头看彭大可还在他旁边呢,而门口站着的赫然便是他家老爷子。 谈乐吓傻了,“爷爷……” “啊啊啊啊啊啊啊爷爷爷,我错了!” 彭奇转身,贴心地把门关上。 将包和求饶声甩在身后,他熟练地往谈家前院走去,可这次却没像往常那样沿着主路快速离去。 时值春日,小院里春意盎然,充满生机,雨水将绿意冲刷的更加浓烈,而廊亭下那道背影单薄沉寂,和周围万物新生的环境格格不入。 彭奇又想起几天前,谈家被搞的鸡飞狗跳,而前面那位始作俑者却端坐客厅满脸漠然的诡异场景…… “老师遵守和谈先生的约定,抚养了这孩子十年。” “时间到了,我送他回来。”男人面色平静,像是说着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十年前,谈家老大都还在上学,他口中的谈先生总不至于是谈老爷子,所以只能是谈斌。 谈乐要有弟弟了。 这消息狂风骤雨一般,惊的谈家众人无不嗔目结舌。 “谈斌的儿子……你说这是谈斌的儿子?怎么可能?” “谈斌不在家,爸,妈,到底怎么回事。” 林姨在那孩子脸上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去,强忍着心慌看向谈家两位长辈,见两位老人满脸愧疚地看着自己,瞬间明白这是谈斌早给他们打过招呼了。 她眼眶登时红了大半,结婚多年,夫妻和睦,公婆讲理,自认这辈子和谈斌在一起还算值得,可现在,明晃晃的现实告诉她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好啊…谈斌…”林姨颤着声询问:“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什么和谈斌一起瞒我?” “就算他在外面有私生子,悄悄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还要带回来啊,你们有把我放在眼里吗?说话啊!!!” 彭奇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优雅妇人歇斯底里,如此失态。 “静娴,好孩子别哭了,这事是谈家对不住你,小斌回来会给你个交代的。”两位老人家快入土的年纪还要处理不孝子留下来的烂摊子,愁的越发面色如土。 谈乐开始撒泼了。 “爷爷!他不是我爸的孩子!你别相信他们,一看就是骗子!”谈乐一着急就拽他的袖子,勒的他身体歪斜,衣冠不整。 彭奇挣扎了一下,没挣开,默默拽住衬衫领,防止走光。 他眼神又飘向了那边。 屋子里哭泣吵闹唉声叹气,那男人却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从头到尾像个假人一样端坐,仿佛只是过来传话,淡然地看着谈家众人纷纷扰扰。 “这事等你爸回来再说,许先生,你先和小玄住下。” “麻烦了。” “爷爷!”谈乐心疼地看了他妈一眼,气愤道:“我不同意!” “听话!这事等你爸回来再说。”谈老爷子的拐杖磕在地板上,声音不容置疑。 谈乐一把拽住旁边人的胳膊,憋着气郁闷道:“怎么办啊奇奇,你快给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他们赶出去!我不要这个私生子住我家啊!” “……” 彭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面一道暴戾的声音传来:“**的,我看谁敢跟我攀亲戚!” 人未至,礼先来。 一个棍状物品,没等所有人反应,就打着旋儿地朝沙发上端坐的一大一小呼啸袭去。 彭奇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谈乐他二哥随身携带的棒球棍,不锈钢还是实心的,这要被砸到,……肯定很疼。 还没等他联想到是个怎样的疼法,那男人就已经起身,迅速护住了旁边的小孩,棒球棍咚一声砸在他扬起的小臂上,彭奇隐约听见了硬物碎裂的细微声音。 众人心惊,还没等平复,只见男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棍子。 彭奇心一提,总觉得没那么容易结束。 果然。 棒球棍在一瞬间又呼啸着沿原轨迹袭来,直奔谈乐二哥门面,没留一点情面,比刚才的狠劲有过之而无不及。 “砰!” “哥!!” 谈乐看着二哥额角鲜血蜿蜒顺着鬓角流下,俨然已经晕死了过去,登时就被吓哭了。 他朝着沙发那边哭吼道:“我哥被你打死了,你完了,我要报警抓你!” 屋里乱作一团,而那位依旧稳稳坐在原地,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于旁边的小朋友也没被吓到,在和彭奇对上眼时,还朝他乖巧一笑。 彭奇一顿,随机有礼地回以微笑。 …… 回过神的时候,廊亭内已经空无一人,可能是好奇心作祟,从没主动接近这个地方的人却鬼使神差朝那边走去。 应该是这儿吧。 彭奇约莫估计了一下,然后蹲下身。 少年从兜里掏出纸,细致地将地面灰尘拂去,然后再铺上一层纸,目测裤子上不会沾到灰后才坐了下去。 顺着面前视角看去,所及范围内有仿古青砖,有银杏树,罗汉松,还有绿草地。 景色是挺清新的,可也不值得看好几个小时,他不信邪地起身,想离近点再看看,却在转身时,猝不及防发现这亭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彭奇一时没料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去而复返的人怎么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还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好。” 彭奇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眼神不动声色地将面前人打量一番。 此人看不出年纪,长相和身材很年轻,但气质极为老练,莫名和他家老爷子一样,有种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超凡脱俗”感。 长这么大,彭奇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寡淡,淡的无色无味,跟白开水一样的人。他把这一切全归功于那身纯白,素净到没一点装饰的麻料衣物。 “嗯。”男人淡淡瞥他一眼,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他绕过彭奇又坐回了原地,腰背板正,视线平移,盯着前面又不知道在看什么。 真的好奇怪啊,彭奇盯着他脑袋看不出个名堂,又实在好奇。 虽然那天他拿棍把谈二哥抡成脑震荡的战绩赫然在目,可基于彭奇的判断,此人是个讲理的,退一万步讲,问句话,肯定不止于拿棍抡他吧? 彭奇在他周围走了几步,用平常语气攀谈道:“这院子里什么景色值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好看的。”明明前一句刚说了没什么,可下一句却是,“你挡我视线了,麻烦让开。” 彭奇刚好走到了正前面,挡住了人家视线,他微微挑眉,压根没在意这冷漠又前后矛盾的两句话。 别人眼中的好风景不说也罢,他此时居高临下的视角倒是有了新的发现。 这人初看清亮如白水,过眼云烟,没想到深入了解,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彭少爷眼睛没收住,多欣赏了一会,结果直接乐极生悲… “啊!” 彭奇捂着眼睛,满脸痛苦又强忍着没喊出声,以一种缓慢又不失态的速度蹲在了地上。 被硬邦邦的头顶磕到的眼睛又酸又涩又痛,疼的彭奇全身紧绷,生理性泪水霎时间盈满眼眶。 这力度,完全是奔着把他眼球砸坏的目的起身。 “没事吧。”头顶一道冷淡的声音提醒道:“注意安全。” 彭奇身体一踉跄,差点想给他跪下,硬是从这道没感情的音色中悟出了活该二字。 判断失误,此男阴险。 一阵凉风飘过,将那人身上淡淡的苦涩滋味带来,彭奇又悟了,原来此人不是白水,是中药,喝一口苦的要命,轻易不能招惹。 通红的眼眶扬起,彭奇捂着被伤到的那只眼,客气地仰头笑道:“多谢提醒。” “不谢。”某人笑笑,随即飘然离去。 …… 第2章 第 2 章 彭奇刚进教室,就见谈乐跟个猴一样从位置上窜了起来,咋咋唬唬喊道,“我靠大可,你这眼睛怎么了啊!怎么肿成大眼蛙了!!!” “班长负伤了!” 班里的同学齐齐朝门口看来,见平时严肃认真的班长此时模样可怜又滑稽,有些直接憋不住笑了。 “到底怎么搞的啊?这么帅一张脸毁容也太可惜了。” “王蓉蓉说班长毁容了也是班里最好看的!” “你闭嘴,我没说!” “狗说的!” “啊啊啊啊我抽死你!” 彭奇将班里的嘈杂声自动过滤,走到讲台上公事公办道:“收作业。” “你休息休息,我来收。”昨天被爷爷看着做完作业的谈乐跑上来把他挤下去,一敲讲台,狐假虎威道:“收作业,别补了啊,我记名字了!” 彭奇和谈则是发小,两个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班,平时做作业大部分时间也都是一块,可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彭奇已经一个礼拜没去过谈家了。 这事明面上看受伤的只有彭奇一个,可实则有两个。 没人给谈乐抄作业,谈乐这一个礼拜被批的狗血淋头,实在受不了被好友这样“冷落”。 “走嘛,你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阿姨今天做了牡丹鱼片,你肯定爱吃!” 彭奇摇摇头,“不去。” 谈乐不明白,“为啥啊,你以前不是挺爱来我家的吗,最近咋了啊!” 彭奇垂着眼,没精打采,“没事。” “叔叔阿姨回来了?”不对啊,彭叔叔和阿姨要是回来了,彭奇怎么可能这么死气沉沉。 谈乐贱兮兮地拉住好友的胳膊,扭来扭去撒娇道:“奇哥,我的好哥哥,可怜可怜我吧,你的作业我都抄了十几年,早有感情了,别人的我实在不习惯,或者不去我家,你作业发我成不成?” “嗯,写完发你。”彭奇向来好说话,加上身体不舒服,没力气省出来推他,于是就由着他拉着走了。 两人走了一段,基本已经消肿的右眼皮跳动了一下,彭奇问谈乐,“你家那位最近怎么样?” “哪位?” “把谈二哥打进进医院的那位。” “操,你不说我都忘了。”谈乐懵了一会,被他提醒才反应过来,“他天天跟个死人一样没啥存在感,哎,你说这是不是他的计谋,就是为了忍辱负重等我爸回来给他们撑腰?” 彭奇看着旁边大聪明,心想,那倒不至于。 “都怪我没本事,要是我大哥能回来就好了,我一定让我大哥好好收拾他!” 其实谈乐比他们聪明多了,起码没一时想不开去招惹那位,最后落到一个他和谈二哥的下场。 “他叫什么名字?”彭奇才想起来眼睛养了快一个星期,还不知道创作者的名字。 谈乐被问住,脑子一时短路,回忆道:“叫许…许什么来着……” 彭奇随口一问,也没多在意,举着伞缓缓向校门走去。 右耳挂着的随身听里传来规矩标准的外语新闻,就在彭奇几乎已经全身心投身于其中时,一双大手突然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彭奇霎时心脏一颤。 “许必!” 谈乐拔高声音在耳边道: “我想起来了,他叫许必。” 许必? 后面呢? 许必强,许必胜,许必达,好像哪个都比许必这名寓意要好。 彭奇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还是觉得这只有一半的名字不够圆满。 …… 海市向来雨多湿气重,尤其是最近连绵阴雨天,班里好多同学生病。 彭奇白天就感到身体有些疲乏,回到家后更是强打着精神去书房完成课业。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脖子僵硬,更严重的是,一股反胃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 连忙背靠椅子,闭眼听指针有规律的机械声来分散注意力。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一点人气,连大自然的声音也被厚厚的墙壁隔绝,彭奇突然意识到要是他今晚挂了,尸体也只能等到明天才会被人发现,到时候精心打扫过的屋子就会变的不干净,爸妈就更不会住在这儿了。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足足缓了好一会才爬起来踉跄着去找药。 楼下,平时放药箱的柜子里空荡荡的,彭奇又找了其他几个柜子也没看见,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才想起前一段时间,谈乐在小区打球的时候腿擦伤了,他跑回家拿药箱给他紧急处理,去医院的路上药箱顺手就放在了谈家车上。 彭奇喝了杯热水,等胃里不那么难受才从玄关处拿了件厚衣服套在身上。 拿出伞,推开门,裹着满身的风寒去谈家拿药。 …… 虽说住在一起,但别墅区地广楼稀,谈彭两家之间还是离了些距离,彭奇走了十分钟才到谈家门口。 沿着青石阶经过花园,彭奇步速很快,一直闷头往前走。 他走到了花园中心,明明脑袋昏沉,困的不行,可耳朵还是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从这嘈杂雨夜冒出来的声音。 不仅音色熟悉,传出来的方位也熟悉。 彭奇觉得自己脑子是真烧坏了,明明计划快点拿完药回去睡觉,可腿却不听指挥,偷偷摸摸地摸进了小路。 越往近,声音也越清晰,混着雨声更加湿冷。 “十天时间,伤寒论连一篇都没默写出来,这段时间心思用到哪去了?” 少年躲在角落里,眯眼,小心翼翼地将眼神落在那人身上。 只见廊亭内,一个白色身影端坐于木椅,侧对彭奇,手里的戒尺有规律的在掌心跳动,不同于前两次在外人面前明显的疏离,状态更为放松。 “罚你二十板,有异议吗?” 跪在身前的小小身影摇头。 “那好。”戒尺停止摆动,遥遥在空中一点,男人缓慢却不容置疑道:“伸手。” 小孩乖乖伸手,下一秒,啪! 清脆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响了起来,那孩子也不吭声,默默忍受。 彭奇从失神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跟着那孩子一个瑟缩。 还没接受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啪啪啪的清脆声已经接连传来。彭奇霎时间感同身受,心想这人有毛病吧,小孩子是这样教育的吗。 “看够了吗?”冷漠的声音穿透雨幕,朝他砸了过来,彭奇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淡漠的眸子,心脏立马像被人捏住似的,砰砰砰跳了起来。 彭奇脸色一僵,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偷窥别人,还偷窥了这么久,难堪感霎时间涌了上来,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他快步走进廊亭,将手里雨伞规规整整放在一边,然后走上前,将地上跪着的孩子扶起。 “这是干什么?小朋友才多大,就下这么重的手。” 椅子上的人淡淡看他一眼,“让开。” 那人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可却比夜里的凉风还让人生畏,彭奇看着他,没退让。 “许先生,你以前是什么样的暴力教育手段暂且不论,可这里是谈家,你不能打他。” 温温和和的语气用的全是否定词。 两人对视片刻,椅子上的人先移开了视线。 彭奇松了口气。 他转身蹲下,牵起小朋友的右手查看。 果然,整个掌心都变得红肿,而且小小年纪,手也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细皮嫩肉,胖胖嘟嘟。 彭奇轻轻吹了口气,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温柔道:“没事吧?” 小孩摇了摇头,朝他眯起了眼睛。 真是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孩子,彭奇想。 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后背,彭奇起身,想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结果不知怎么的,腿一软眼一黑,呜一声直接倒了下去。 像迎宾充气玩具,前一秒还在趾高气扬地晃来晃去,下一秒就因为漏气,瞬间瘪了下去。 彭奇:。 倒下的瞬间,彭奇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会捞吧,他离许必那么近,他会捞他一把的吧。 好的。 不会。 咚一声,彭奇膝盖磕地,跪到了地上。 以一种毫不体面又十分诡异的姿势率先败下阵来。 少爷屁股朝天,额头结结实实地问候了某人大腿,而且光头顶着还不够,手也立刻慌不择路地抓了个支点,摸到什么算什么。 这下安全多了。 彭奇确实是安全了,可有人却危险了。 “呃……” 即使伪装的再好,彭奇还是听到了头顶闷哼一声,连带着手底的腿部肌肉也跟着变的紧绷。 他心里一紧,食指无意识地擦着掌下布料蜷缩了一下,压根没意识到那双手在的位置有多危险。 眼前冒金星,脑子里黑乎乎一片,彭奇保持着这个不雅观的姿势耐心等眩晕感过去。 察觉到有双小手关切地拍着他的后背,他安慰道:“起的猛了,没事,我缓一下就好。” 许孜玄拽着他师哥的袖子,小脸祈求地看向他,见师哥不为所动,着急的脸色通红,不停用手比划。 师哥,你快救救哥哥,求求你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看书。 这些彭奇都没看见,这次的眩晕感持续的时间比之前都要久,也不知道跟发烧有没有关系。 他闭着眼,印象里早已淡化的中药苦涩味萦绕在鼻尖,每次呼吸都能闻的更加清晰,他听见一道无情的声音说:“教了你那么多,自己看。” 彭奇明白自己这是被当成了教学工具。 眩晕感刚缓过来一点,头和手立马迫不及待离开,彭奇坐在地上,将手递了出去,“麻烦小大夫了。” 小朋友抓起他的手,可能是着急,把了半天脉都不得要领,彭奇屁股坐的都有点凉,眼神看着前方微微出神。 “你要是这样,活人都会被你看死。” 头顶凉飕飕的声音唤醒了彭奇,察觉到手腕上的小手一抖,他默默看了某人一眼,希望把不会说话就闭嘴这个意思传达给他。 许必眼神没落在他身上,对小许说:“伤寒论三遍,用毛笔抄写。” 小孩赶紧乖乖起身,让开了位置。 彭奇的手臂被一双大手牵起,稳稳放在了腿面,微凉的指腹搭在手腕上,停留片刻就离开。 许大夫走到书桌前,拿起笔起起落落。 彭奇一个没学过的人也看出来敷衍,中医一般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他怎么把了个脉就去写方子了。 这位许大夫可真是不近人情。 许大夫写完后,将方子交给小师弟,见他认真看完没有疑问,才准备离开。 临走时,倒是想起了被晾在一边的患者,医者仁心叮嘱道:“退烧药别忘了吃。” 彭奇头上闪过两个问号,实在是没忍住才叫住了他,“您等等。” “还有什么事?” “许大夫,您折腾半天就告诉我吃两粒退烧药?”我本来就打算吃退烧药的好不好! 许必转身,见惯常正经的少年满脸错愕,于是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像个靠谱大夫一般说道:“其实你除了风邪入体血虚体弱外,还有个致命的大毛病。” 少年脸色认真,谨慎地后退两步,“什么?” 许大夫眼神细致地在他脸上游离,边观察边说:“精神萎靡,脸色苍白,切脉沉细无力,十分畏寒……” 少年脸色更白了。 “你这是……” 彭奇紧紧地盯着他。 “肾阳亏虚。”见病人面色茫然,好像没听明白,许大夫好心解释道:“就是肾虚。” “啊?” 是个男人听见这话也没法淡定,彭奇声音拔高道:“这怎么可能?!” 许大夫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好好调整恢复不是难事,现在不重视,以后长大了阳痿早泄那可就真成问题了。” 廊亭里又重返空旷,雨声急促,彭奇呆在原地,半天都觉得恍恍惚惚。 怎么找保姆要了药,怎么回家,怎么躺在床上怎么睡着,都有些恍惚。 只记得半夜被梦魇醒,满脑子都是阳痿早泄泄泄泄,吓得他一晚上没睡踏实,醒了好几回,以至于脸色更虚了。 ……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天清晨,彭奇罕见地赖床了。 他拿过床边放着的温度计,夹在腋窝,然后把自己像个粽子一样裹在了被子里。 已经入春了,这天怎么还是这么冷。 刚念叨完,脑子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畏冷畏寒等于肾虚。 彭奇一秒恢复正经,果断松开了被子。 司机往常来的时候,彭奇早已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可今天到的时候,他还没起床。 彭奇让他等一会,然后爬起床,快速收拾,出门,车停在了院子里,司机在旁边安静等着。 见少爷出来,迅速走上前拉开车门。 彭奇刚坐上去,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苦涩泛酸,很明显是草药味。 他以为是司机的东西就没在乎,把后座的小毯子翻出来盖在腿上,掏出耳机准备听听力。 “少爷。”司机叫他。 “嗯?”彭奇低头翻看手机。 “刚才有个男人来找过您。” 彭奇听见这话抬头,“男人?” “是个好看的年轻人,面孔很生,这是他给您的。” 司机拿起副驾上的袋子,向后递过去,彭奇接过来一看,满满一个袋子的药材,低头轻闻一下,草药味直冲天灵盖,呛的他直皱眉头。 同样都是草药味,这怎么跟许必身上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 “他就送了个药没说什么?”彭奇把药放在另一边的座椅上。 “就劳烦我把这个交给您。” “你把他拦外面了?”司机师傅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进他家,很有可能把许必拦在外面。 “还真没给我机会。”司机师傅笑笑,“那小伙子本来是打算把药放在门口的石雕上,刚巧我来了,就拜托我把这个交给里面人,也没多说什么。” 彭奇看了一眼旁边的药没说话。 司机看他脸色不太好,关心道:“您生病了吗?” “小感冒,不碍事,回去别告诉爷爷。” “好的,要不要找人给您把这药煎了?” 彭奇靠着椅背,没什么犹豫道:“不用。” 他压根没打算喝这药。 不是讨厌许大夫这个人才不喝,虽然他确实挺烦人的,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实在接受不了中药。 见效多快都不行,喝不了就是喝不了。 …… 海市阴晴不定了近半个月,天气总算正常,有了风和日丽的气息。 周围人有的褪了厚衣,换上了更加轻便的着装,彭奇还穿着厚毛衣,格格不入。 他喝了几天的西药,病好了许多,除了有点鼻塞症状,身体总算不那么难受。 按部就班了一周,总算迎来周末,放学铃声刚响,谈乐就迫不及待拉着彭奇回家,彭奇忙着和网友发消息也就没在意,等到上车半天,才看见外面景色不太对。 “怎么回事?”彭奇看向旁边躺尸的谈乐。 “接我二哥啊,他今天出院。” “接你二哥带我干吗?我一会还有课要上。” 谈乐鸡贼地笑笑:“我刚问你了啊,你同意了。”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我都没听见你问我。” “那你不说话,我以为你默认了呢。” 彭奇无奈道,“没几个月就高考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 “那咋了,我又不是学习的料。” 彭奇认真道:“我是,你别影响我。” 谈乐看向旁边小古板,阴阳怪气道:“你那么牛逼,谁能影响了你啊。” 彭奇跟这种人没话说,卷子掏出来直接在车上写了。 司机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几人一起上去接谈则。 还没进病房,远远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暴躁地吼道: “回不来?” “王秘书,告诉你们老板,两天之内回不来,我就找人把那小子弄死!” “我就反了怎么着,谈振桥,你个王八蛋!赶紧他妈给老子滚回来!别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跑不掉!!!” 谈则操一声,怒火中烧,骂完最后一句烦躁地将手机甩到了地上。 好巧不巧,碎渣溅到了刚进门的几人脚下,谈乐和彭奇两个人吓了一跳,齐齐往后退去。 谈则转身,骂道:“躲什么,滚进来!” “你先。”谈乐尴尬地笑笑,谦让的给彭奇让路。 彭奇被他挡枪十余年,早已经习惯。 抬脚,先一步迈入病房。 病房内,谈则穿着一身熨烫得体的高档灰色西装,正靠在窗口吸烟。 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呛的彭奇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连谈乐也闭着嘴巴一语不发。 跟着两人进门的护士脸色难看,“家属,麻烦你们劝劝病人,医院里不能吸烟。” 谈则听见这话,满脸混不吝地看向门口几人,甚至又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白雾。 护士被气的半死,满脸无语地看向这个无可救药的病人。 “谈二哥,谈乐来接你回家。”彭奇说完,往旁边一让,露出了后面的谈乐。 “嗨,哥。” 谈则看向自已弟弟,人高马大,比旁边的彭家小子还高一些,可每次遇到事,只会躲在那小子后面,窝窝囊囊,没一点出息。 指尖的烟头落在地上,黑色皮鞋碾压在猩红的烟头上,只留下黑色的烟灰与瘪平的香烟。 “东西拿上,走。” 谈则拿过西装外套,潇洒的走了,只留下两个仆人在后面大包小包。 “你说家里那么多人,我哥怎么就把我当狗一样使唤啊。”谈乐苦哈哈的没辙了。 彭奇没搭理他,这么些年,因为交了这么个损友,他没少吃亏。 …… 讽刺的是,谈则脑子养好了出院回家,彭奇的肿眼泡还没养好,在镜子里依稀能看见眼角有青黄的淤痕。 至于吗,彭奇想。 本来这事都过去了,可今天一看到谈二哥,彭奇就觉得眼角又疼了,连带着看餐桌上放着的中药袋子都有些不顺眼。 于是吃饭的时候特地将它挪远了些,没让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影响心情。 吃完饭,快速收拾餐盘,结果擦桌子的时候不可避免又撞到了它。 又难闻又没用。 扔了算了,彭奇想。 果断提着袋子,以及做饭产生的垃圾,在玄关处换鞋子准备出门。 彭奇蹲着,鞋穿一半,门玲猝不及防响了。 他起身,打开旁边的监控面板查看外面情况,结果一愣。 怎么是他?他来干嘛? 把东西放到一边,彭奇整理了一下着装,拉开门。 门口人后退一步。 彭奇出门,脸上挂着微笑,礼貌问道:“许大夫,有事?” 许必点头,“确实有事麻烦你。” 随即毫不见外道:“小许失踪了,你找谈乐问一下谈则现在在哪儿。” 彭奇心说我还没说同意呢你怎么就说完了。 “谈则不是回家了吗?” “没在,走了。” 彭奇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平,心想,这人还真是淡定,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他着急。 “行,我问问。” 彭奇转身进去拿手机。 “谈乐说他哥不接电话。”彭奇把手机屏幕亮给面前人。 许必听见这话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直直看着他。 看我干嘛啊?他不懂人情世故吗?这句话说完,不就应该离开赶紧另想办法了吗?彭奇委婉道:“许大夫,我和谈则也不太熟。” 没人想招惹谈则那个疯子,彭奇也一样。 许大夫没说话,沉默,彭奇抬眼,发现他视线越过自己,虚虚落在了屋内。 看什么呢。 彭奇扭过身子,然后看到了和垃圾放在一起的药袋。 心里一咯噔,再看对面,许大夫垂着眼,身上的草药味仿佛变得更苦更涩了。 “药是那孩子给你抓的,花的也是他的钱,从五岁到现在,一本一本医书抄出来的血汗钱。” 明知道对面在卖惨,可拒绝的话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彭奇一口气生生憋在嗓子眼里,上不上下不下,笔挺的身姿肉眼可见地萎了几分。 他丧气道:问,我问还不行吗。 “门口等你。” 留下的只有一个高挑纤瘦的背影,彭奇好奇,这人身上那种理所当然的淡然感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眼神一直落在那个不疾不徐的背影上,光明正大甚至于**裸地盯着以满足好奇,自己都没发现有多奇怪。 …… 夜色深了,寒气从地底冒出来,氤氲地遍布于空气,两个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在雾气飘飘的花园小路。 彭奇裹紧衣服,本能地想蜷起身体,但看见前面那道板直的背影,莫名也绷紧身体,挺直了腰。 远远地看见谈乐靠在檐下的柱子上玩儿手机,专心致志,两人都走快到跟前了,他还没抬起头。 “谈乐。”彭奇小声叫他。 谈乐听见声音抬起头,却猝不及防看见完全料想不到的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 他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冲了上来,一把将彭奇拉到了自己身边,“你想干嘛?” 彭奇安抚地拍了拍他紧绷的身体,“没事。” 谈乐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一点也不像他二哥那样凶神恶煞,可他却比怕他哥还要怕他。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谈乐凑到彭奇跟前咬耳朵。 “因为你哥。” “我哥?他怎么了。”谈乐蹙眉,瞬间正经了不少,显然把刚才彭奇发消息询问二哥和许必联系到了一起。 “小许不见了,他说是你哥把人绑架了。”其实许必的原话是带走了,彭奇夸大了而已。 “胡说,我哥他!”谈乐起势了,又迅速蔫吧下去。 作为弟弟,他很想相信自己哥哥,十分自信地说出那句我哥他不可能!可作为真真切切十余年的受害者,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哥哥是啥鸟样。 许必说小许是被谈则绑走的,在场没一个人怀疑,甚至于彭奇,听到这个消息都没反问一句你怎么确定,甚至于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没错,这就是谈则的口碑。 谈则这人乖张暴戾,没有素质更没有道德,什么缺德事都干的出来,白天还说他爸两天之内不回来就把私生子弄死,结果晚上就利落的把人绑架了。 “我哥不接电话,我找不到他。”谈乐虽然着急,可实在是束手无策,总不能告诉家里人,他哥犯/法把人绑架了吧。 “你联系不到他的,跟我们走吧。”彭奇拉他。 谈乐防备道:“你们想干嘛?我可说好了啊,伤害我哥的事我做不到,这是底线。” “那你底线挺低的。” 彭奇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挽着胳膊,一脸正经的阴阳怪气实在没忍住乐了。 第4章 第 4 章 谈斌对儿子们要求很高,从小到大,在教育问题上花费了无数心血,尤其是长子的成功更让他将方法照搬过去,用到了二儿子和小儿子身上,可没想到两个人压根不吃这一套,表现一个比一个糟糕,颇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谈乐也还罢了,脑子笨爱玩,但胜在听话。谈则,那就是谈家,甚至于这一片的混世魔王。 从小学起,就能把同学头像当西瓜一样乱砸,高中时,更是校长办公室里的常客,仗着一张帅气脸庞,骗了不少女孩,还没毕业就被学校家长和周围邻居联合抵制,依旧死不悔改。 谈叔被搞没了面子,上家法把谈二哥吊在树上狠狠打了一顿,就是这一顿,酿成了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谈则不搞女朋友,改搞小男生了。 带着小男朋友在外面各种鬼混,我行我素,压根不在意别人眼光 谈叔连同老爷子被周围人戳脊梁骨,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去见祖宗。 彭奇也就是没人管,要不然也会像其他邻居家长一样,禁止和谈家小孩来往,哪儿还会和谈乐像现在这样,成为十几年的发小。 彭奇现在都记得,那段时间的谈家有多热闹,热闹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小许的到来。 青春期过去,谈则收敛了一些,心思一点没用在学习上的人,理所应当的没考上大学,要不是有谈家大哥管着,早出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了。 谈叔对这个儿子实在没办法,还是听了老大的话给他一大笔钱让去做生意,赔不赔的都是次要,别危害社会就行,没给社会培养栋梁已经很愧疚了,要是养了个蛀虫出来,那可真是罪过。 兵行险招,也算有用,谈则技能点没点在其他地方,反倒对赚钱颇有门路。 运营的酒吧夜店,还有各种娱乐场所一个比一个有名,三个人今天来的,就是位于南城最低调的一家会所,这里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专为非富即贵的客人打造,谈则最常来的就是这家。 穿过闹市,来到娱乐街区背面,后行几千米,赫然像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高耸的百年古树鳞次栉比,空气潮湿清透,像一个巨大的天然氧吧,穿过其中,能看到数栋仿古建筑,禅意清净,位置隐蔽。 “怎么进去?”谈乐睁着一双眼,眼巴巴看向旁边的好友。 彭奇盯着他看了看,虽然一个爹妈生的,可谈乐和谈则不仅长得不像,气质也没一点相似之处,所以即使是自家的产业,光靠这张脸也是白搭。 左边是眼神清澈的高中生,右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祖宗,只有彭奇一个人受伤的局面产生了,关键是他心里还真有人选。 “我去想想办法…” 彭奇走远了,只留下谈乐和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在原地。 看着旁边人神游,死不死活不活,从头到尾都毫无存在感的样子,哪哪儿都觉得别扭。 不像一个人那么自在,可也不敢大喊大叫。他呆的难受,没几分钟就屁颠颠找彭奇去了。 彭奇扫见谈乐过来了,余光盯着远处没动静的人影,嘴里应付着那边,没感情道:“表哥,嗯…有事…不方便说,好,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谈乐把脖子收回来,迫不及待问:“怎么说。” “表哥说他找朋友接我们进去。” “你哥真好。”谈乐心里酸道,别人家哥哥都是帮忙,只有他哥天天添乱。多大人了,还要弟弟帮忙擦屁股。 彭奇听见这话没吱声,率先朝那边走了过去。 三个人在原地等了一会,没多久,汽车引擎的声音呼啸着传来,彭奇向后看去,只见车灯刺眼,好几辆跑车朝这边奔驰而来。 引擎轰鸣,仗势之大,还没接近,就是一副纨绔做派。 彭奇盯着他们声势浩大的靠近,神情暗了暗。 黄色的宾利率先停在他们身边,车窗降下,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笑眯眯地问他们,“彭奇弟弟是哪位?” 彭奇上前两步,“你好。” 男人卸下墨镜,眼神轻佻地上下打量一番,见面前少年虽然个子高挑,长相俊秀,但明显就是个没成年的孩子,没意思。 他刚欲收回眼,却发现忽略了什么。站在少年身后方的居然还有个男人,那男人藏于夜色之中,清清冷冷淡淡,却意外勾人。 “弟弟,小小年纪去这里面干嘛?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边调侃,余光边在身后人身上流连,越看越觉得满意,这种类型的十分罕见,还没吃过。 “小哥哥想见见世面,你就别笑话人家了嘛。”甜腻腻的声音在旁边笑道,紧接着副座上的美女凑过来,朝外面眨眼道:“快上车吧,弟弟们。” 谈乐被电的立马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立马背地里捏着好友的胳膊悄悄使劲。 彭奇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盯着驾驶位上的男人脸色平平,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上车。”他对谈乐说。 “行。”谈乐乖乖照做。 彭奇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男人对副驾上说:“车上有点挤,南南,你去后面车上。” 彭奇动作一僵,被称作南南的人笑容也僵在脸上,看了一眼外面的男人,随即不情不愿的下了车。 “朋友,来坐副驾。” 彭奇手指不由蜷缩一下,下意识向许必看去。却见许大夫面不改色,像个傻子一样居然什么都没意识到,说着就要上车。 他脑子几乎是轰一下,下意识地拽住了他。 车内车外的人都向彭奇看来。 彭奇面不改色,凑近,闻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心里瞬间平静下来。 他视线盯着那双耳朵,对许必小声说:“你别进去了,谈则要是看见你,估计就不会出来了。” 许必看着他,好看的眉头一挑,估计是吃惊? 彭奇紧接着道:“放心,你在外面等着,我带他出来见你。” 说罢,自顾自将人往旁边一推,绕过车头坐到了副驾驶。安全带系好,彭奇礼貌对驾驶座上的人说:“师傅,可以开车了。” 表哥朋友:??? 宾利带着满脑门的问号,驶进了会所。 一直到下车,谈乐也没搞明白刚才怎么回事,怎么车上男的突然不搭理他们了,怎么姓许的男的不跟他们一起进来,彭奇到底想要干嘛。 入口处有接待的工作人员恭恭敬敬的迎接客人,彭奇表哥的一群朋友有说有笑的往里走去,为首的,也就是载着他们进来的男人把手机递过来,假笑道:“弟弟,留个电话吧,有事找我。” 彭奇接过,利索地输入了自己的号码,递给他,“多谢。” “可别客气,你表哥跟我可是‘最好的朋友’” 人走后,就剩了彭奇和谈乐。 谈乐立马迫不及待拉着彭奇,满脸兴奋猎奇地压低声音道:“大可,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彭奇把号码存好,塞进了兜里。 “刚才朝我们笑的花枝招展的那个女的居然是个男的!我看见他有喉结!” 彭奇看了他一眼,“哦。” “哦?你怎么就哦啊!你不觉得很怪吗,咦~居然是个男的,怪不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彭奇没搭理还在回味的谈乐,走到前台,径直问:“谈则在吗?” 前台抬头一看,找老板的居然是个少年。 浓眉大眼,矜贵出挑,虽然年轻,但胜在不卑不亢气质沉稳,一看就知道家教非同一般,“先生,这个我们并不知情。” 彭奇点头,也不过多纠缠,“行,那先开个包间。” 前台看着这两位一来就找老板的未成年,漏出标准化微笑,“请您出示证件。” 彭奇一招手,谈乐眼巴巴就跑了过来,“这是你们老板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来自家店里还要证件?” 胳膊被轻轻捏了一下,谈乐立马心领神会,大刀阔斧地往大理石面板上一拍,“就是!” “不好意思,因为你们没有家长陪同……” “我哥不就是家长吗?!”谈乐装作蛮横无理,眼睛一瞪威胁道:还想不想干了,信不信我让我哥开了你!识相的赶紧啊,少爷我可没一点也没耐心。” 前台不动声色打量一眼二人,估计心里也打不定主意,“实在不好意思客人,但是老板没有指示,我们实在是不敢自作主张。” 谈乐看了发小一眼。 彭奇脸色平平,眼神从他身上移开,继续落在前台。 毕竟十多年感情,谈乐默契接到指示,果断没耐心地将前台放着的大金蟾一巴掌扫在了地上。 咚一声,沉甸甸的,吓得所有人灵魂出窍。 彭奇垂眼看了地上十几斤重的纯金大□□,心想这莽夫,本来擦点皮就好的事,现在必须得断条腿了。 谈乐完全没有意识,演的十分起劲,“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说我他妈是谈则亲弟,你让他出来,我看看谁还敢拦我!” 说着拉着彭奇就要随便闯进一间包厢。 前台早就吓得半死,手底下警报灵都快按冒烟了。 经理带着一大群人出来,原意是要将闹事的扭送抓起来,可听前台三言两语说了前因后果,立马让手底下人停住了。 走过来圆滑地朝二人笑道:“少爷,前台不懂事,您多担待,我们这就给您安排。” 谈乐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你还挺会来事,到时候让我哥给你加薪。” “您客气了。” 经理又立刻安抚被动静吸引来的客人,“实在抱歉惊扰了各位客人,今天各位的消费店里买单,稍后陈某会一一赔罪,多谢多谢。” 陈经理像个亲切的长辈,亲自把他们送到了最好的包厢,细致入微地招待了一番才离开。 “呼,刚才吓死我了。” 彭奇喝了口茶,“你演的不是挺起劲的。” 谈乐谦虚地摆摆手,“嗨,平时看的多了所以多少会点,怎么样,刚跟我哥像吗?” “像。”气势学到了两分,但蛮横霸道足足有七分。 “你说咱们费这么大劲我哥能出来吗?说好了啊,我这顿打铁定是躲不过去了,但你要替我拦着些我哥,别让他把我打死就好。” “没用。”彭奇摇头。 “啊,什么没用?” “这么点小事,谈二哥不会出来的。” “那怎么办。” 彭奇思考了一会。 他这人向来喜欢见招拆招,本来是打算借着表哥那群朋友闹事,把谈则吸引出来,可进了会所见了陈经理后,才发现对于这些老油条来说,这些根本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他和谈乐在大厅闹了一番,经理明面上有说有笑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进来,实际上,怕是早暗中派人调查了他们身份,一旦确定他们说的假话,那可不止打一顿扭送到警察局那么简单,毕竟谈乐摔的那个金蟾,以及店里今晚的损失可不是笔小数目。 这些钱对店里来说不算什么,但商人不赚钱就等同于亏钱,更遑论这么大一家会所。 彭奇心思千回百转,觉得还是太年轻了。 太年轻,手里握不住东西,势必就会显得很被动。 要是再过几年,别说许大夫只是要个人,就算是要…… 想哪儿去了。 彭奇皱眉,把脑袋里神经百怪的东西甩出去。 “谈乐。” “怎么了。”谈乐没心没眼,仰头把茶杯里的水一口饮尽。 “你一会别害怕。” 谈乐咕咚一下咽掉喉咙里的水,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搞的有点害怕:“害怕什么,你又要干什么?” “没事。”彭奇垂眼,给他倒了杯热茶,漫不经心道:“你只要记住,这是你哥的地盘,没人欺负得了你就行。” 谈乐笑了一声,:“这茶我不喝行吗?” 第5章 第 5 章 狭窄逼仄的修车厂里,昏黄摇晃的灯光堪堪照亮车间一片,汽油和柴油混合的油腥味以及焦糊味熏的人脑袋发晕。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光线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直到走到中央,翘着二郎腿姿态娴舒地坐在了日常生活中,最便宜且最常见的红色塑料凳子上,影子才缩小成短短一个。 谈则从兜里摸出烟盒,轻轻一个弹指,一根烟就冒了出来。 打火机咔哒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脆。 “老大,那小崽子一直不吃饭,我给他喂结果还他娘把我手咬伤了。” “不吃就饿着。”谈则吐了口烟,微扬下巴,“带过来。” “好。” 手下人走过去,没一会,拎了个及腰的小孩出来,粗鲁地将他扔在了地上。 “小兔崽子,给我老实点!”他伸出食指,凶神恶煞地威胁道。 安静,格外的安静。 谈则垂眼,将视线放在了那小孩身上,还算仔细地扫视两遍,依旧没看到有任何相似之处,不仅如此,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长腿轻轻一抬,油光蹭亮的皮鞋尖就顶在了孩子小小的下巴上,他歪头,问:“你不害怕?” 回答他的只有一双倔强的双眼。 那小孩眼神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是和那人如出一辙的漠视。 谈则笑了,一瞬间,又幻视那天躺在地上,迷离之间,发现那人根本没将眼神放在他的身上,就像随手丢掉的垃圾一样,既然已经扔进了垃圾桶,那就不需要再投以注意。 “叫什么名字?”谈则问。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谈则猝不及防凑近,一把抓住那孩子的头发。 小小的头颅被迫扬起,依稀能看见神色不安,但强装镇定,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 “不理我?”谈则嘴角挑起恶魔一般的微笑,骇人道:“缸子,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王刚看着又开始发疯的老板,又高又壮的汉子居然被搞的有些手足无措,“老板,不是说好…” 谈则踹了他一脚,冷笑道:“再多说一句搞你。” 王刚闭嘴,乖乖拿刀去了。 尖锐的刀剑轻轻抵在小孩嫩呼呼的脸上,一双的大手捏住细弱的脖子,手指粗糙又炙热,纵然比同龄人稳定,可到底是个孩子,立马慌乱了起来。 谈则不耐烦道:“别动。” 小许身子一僵,果然不动了。 “说句话,就饶了你。” 谈则居高临下,却见那孩子依旧紧闭嘴巴,没等他再威胁,一滴东西哐当砸在了他的手上。 谈则眯眼一看,居然哭了。 泪水跟个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砸了下来,小孩哭的皱巴巴的,又丑又难看,可依旧没声,手下脆弱的脖颈也跟着一抖一抖。 谈则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的放开了他。 “老大老大,不对劲儿啊。”王刚愣在一边,震惊道:“这孩子不会是个…” “闭嘴!”谈乐烦躁地将手里的刀扔到一边。 见小孩还在哭,可怜又烦人,于是粗暴地伸出手,将他脸上的泪水抹去,可没想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沾到了机油,原本白白净净的脸,被他这么一搞,跟个花猫一样。 谈则操一声,吩咐道:“拿个湿毛巾过来。” 缸子屁颠颠拿了个湿毛巾过来,谈则接过来一看,妈的黢黑,“操,你能不能讲点卫生!” 缸子不好意思一笑,“咱这就这环境。” “拿瓶水过来。” 谈则将递过来的水拧开,然后倒在卸下来的领带上,浸湿,算不上温柔的将小孩脸上的污垢擦的看的过眼。 “你安静,天亮了就放你回去。”冷脸说完,想了想,又别扭的起身,将坐在地上的小孩抱起来,坐在仅此一张的塑料凳上,这才转身离开。 谈则在屋外吹着冷风抽烟,兜里的手机震动不停,他不慌不忙地拿出来。 电话刚接通,就是他老子破口大骂的声音。 谈则把手机离远了些。 “谈则!你把人怎么了!千万别干混事!!” “放心,还没把你的宝贝儿子怎么着呢。”没等那边放下心来,他话音一转,“但是…” “我把你儿子舌头割了,他吓得瑟瑟发抖,直接晕了过去哈哈哈哈哈。” 也不管那边大吼大叫,谈则挂了电话,笑的癫狂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手机又在手心震动,谈则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会所那边打来的电话。 “老板。” “嗯。” “您弟弟来会所了。” “什么?” “我查过了,确实是您弟弟。” “他去干嘛?”谈则皱眉。 陈经理一本正经的开始告状,“他带了一群朋友过去,非闹着要开包厢,还砸了我们的场子,您花大价钱拍卖的金蟾也被他摔坏了。” “知道了。”谈则说罢就要挂电话,临了说:“别给他们上酒,再敢闹事,直接打死了抬出去。” “好的老板。” 说罢冷酷的挂了电话。 王刚出来,走到他跟前,无声的站了一会。 “小孩呢。” 王刚憨厚的笑了一声,“哭累,睡着了。” “嗯。” 谈则在外面吹了会冷风,衣服单薄,没了领带,领口大开,冷风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他却像是不知冷热一般没有知觉。 没一会,粗糙的水泥地板上就多了很多烟头。 陈经理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谈则是不耐烦的,“又惹什么事了?” “老板。” “您弟弟不见了。” “你说什么?”谈则僵住,又拔高声音问了一句:“什么叫不见了。” “监控显示他进了洗手间,然后昏迷着被一个男人带走,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谈则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能让那么大个人能从眼皮子底下消失!”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能怪他们,毕竟里面的大佬们带”东西“进来出去,他们看见了也只能当没看见,只要不在他们的地盘把人玩儿死,谁敢多管。 “对不起老板,我已经找人查了。” 谈则满脸愠怒地挂了电话,从车间挑了个最结实的铁棍子扔在车上,一脚油门,呼啸着离去。 凶神气煞,活似阎王催命。 … “放心老许,一切安全。” “嗯。” “你说你个老王八,招招手就能解决的事,非拉着俩孩子在里面苦哈哈的演戏,想干啥,折腾人吗这不是。” “多嘴。” “你个王八犊子,说话一股老人味。” “挂了。” “用完就扔?你还是不是个人了?” “随便。” “别挂别挂,那啥,有空找我,好久不见,哥们想你了。” 许必听着对面别别扭扭,扭扭捏捏的声音不为所动,没感情道:“没空,别见。” … 夜色黑沉,林子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置着一个暖灯,彭奇从会所出来的时候,门口冷冷清清,未见一人。 他张望着找了一会,什么都没看见,想打电话,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许大夫的手机号码。 跑哪儿去了,难道是谈则回来撞上了?应该没这么快吧。 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点着急。 其他人联系不到都可以想办法通过联系其他人来寻找,但许大夫不同,一旦找不到他,彭奇就真的不知道该联系谁了。 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彭奇扬声喊道:“许必!许必!!” 彭奇喊了两声,突然眼尖的看见一棵榆树后貌似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 他缓缓走近两步,眯眼,猝不及防看见了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彭奇:。。。 彭奇绕过去,见某人把自己窝在地上,头顶着树干睡的面色安详。 心真大呀,在这种地方居然也能睡着,不愧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么大人了,连成年人之间的暗示都看不懂,真笨。 原本是想突然吼一声把他吓醒,可蹲在旁边后,却不由自主的慢慢放轻了呼吸。 许大夫嘴巴很薄,鼻梁又高又挺,整个五官都很俊秀,长在一张小小的脸上和谐又好看。 稀疏的睫毛被光拉长,在瘦削的脸上拉出长长的阴影,随着睫毛轻微抖动,阴影也随之摆动,彭奇像被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动动蝴蝶翅膀。 啪! 手背传来火辣辣的触觉,比起痛感,心脏的跳动更让人格外注意。 彭奇后退两步,不敢置信道:“你干嘛?突然一下,吓死我了!” “不是你先要吓我的吗?”许大夫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人,气势上却一点也没落下风。 和平时规矩正经的样子相比,面前人此时跟许必在药铺里养的奶牛猫儿一样,原本就大的眼睛在黑夜里湿漉漉亮晶晶,蜷缩着身子离他有点远。 许必每次使坏,猝不及防在背后吓猫儿一下,小猫就是这个样子。 “人呢?不是说会带到我面前?” 彭奇站在原地,“本来是有的,但现在没了。” “以后不吓你了。”许必说。 彭奇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见彭奇看他,身体僵着,似是不信,许必抬头道:“我保证。” 彭奇见他神情格外认真,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两步,”谈则估计一会就来,” 许必嗯一声,脸上笑容一瞬即逝,“多谢。” 彭奇恍惚中听见自己嗯了一声。 两人又恢复了不尴不尬的状态,见身旁人姿态闲适,彭奇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彭奇不知道的是,许必骗猫其实也是这套。 作者有话说: hello,有人吗? 和彭奇奇一样感觉到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