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一走,他就一个人了,大年二十九那天瞳问寻随便买了几样菜塞进了冰箱,保证自己饿不死就行。
在超市的泡面区转悠了半天之后,他还搬了一箱泡面回去。
不想出门,也不想做饭的时候可以吃。
但平时不太有的无聊感跟寒风一样,逮着缝隙就挤了进来,大年二十九的晚上,瞳问寻拿着没有什么娱乐游戏的手机躺在沙发上发呆。
中途和可可玩了一个小时,然后躺着继续发呆。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一声。
瞳问寻一看,是一个彩信,发信人是石梁。
他坐了起来,图片上是一颗光秃秃的树,背后还有个月牙。
石梁配的字儿是:
【树上有几个鸟窝?】
瞳问寻又点开图片看看,他的手机屏幕分辨度不是很高,他正在认真数,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离得太近,声音跟炸开一样,瞳问寻被吓一跳。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会之后,按了接听。
刚开始双方都没说话。
“喂?”瞳问寻冷淡地问了一句。
“非得我们去求你才回家是吗?”
瞳问寻吁了口气,是他爸。
“不需要。”瞳问寻说。
“我们已经忍受你休学了,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你们接受了吗?你们不觉得我迟早要回去吗?连我爷爷都搬过来了。”瞳问寻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可可的脖子,手机开了免提仍在了桌上。
“我们不是为你好吗?你现在这样有出息吗?”
瞳问寻勾勾嘴角,“什么样算有出息?你们算吗?忙了半辈子,连自己父母都没时间看看。”
“你懂什么!我们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付出了多少心血,在你身上下了多大功夫,你什么都不懂!”
瞳问寻感受到了他的怒气,但是并不打算妥协。
“我二十五了,不是五岁,你们要掌控我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
“掌控?!我们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你好?”他爸大概是太生气了,声音很大。
瞳问寻拿起手机,关了免提,“从小到大你们知道我喜欢什么吗?我生病你们知道吗?我最难熬的时候你们关心过吗?你们做了所有对我来说冷冰冰的发光发亮的履历,我必须接受,必须感恩戴德,必须配得上你们的栽培,我他妈不是学习机器!”
“你才出去几天,学成了什么样子!”
瞳问寻冷笑,年少不懂事又无助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和父母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后来才渐渐在自己熬过一个个坎儿后明白,他们要的东西根本不一样,注定无法相互满足。
从来没有人正视他的需求,他的想法,小时候他们会说“你还小,不懂事”,长大了他们会说“你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所以当所有的期待和幻想落空,他才学会接纳自己。
“我本来就这样,没素质,说脏话,抽烟喝酒,谈恋爱。”
电话那端沉默了,过了会电话被挂断了。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界面停留在石梁发给他的那张照片上。
瞳问寻盯着看了好半天,眼睛都酸了。
最后他回复:【一个都没有。】
【六个!你见过没?里面有蛋,我小时候养过一只!?】
石梁马上回复。
【没见过,养活了吗?】瞳问寻回复。
【我第一次喂完它,它妈妈就不要他了,我就每天喂它吃麦子,可能不消化,它老是吃吐,结果一场大暴雨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它了??。】
【??是什么意思?】
【不开心。】
瞳问寻手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响了三声了。
“喂?”石梁那边很安静。
瞳问寻靠在沙发背上,“你在哪?”
石梁:“我在溜达,村里还挺热闹的。”
瞳问寻:“一个人?”
“现在一个,石云在家忙着包饺子呢。”
“你不开心?”
“你不开心?”
俩人同时开口。
“没。”
“没。”
俩人又同时说。
“好吧”,石梁说,“我有点不开心,想起了那只被我强行喂吐的小鸟,麦子它消化不了,我还天天喂,要是我了解怎么喂小鸟的话,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
瞳问寻沉默了一会,“这很难,就像很多父母也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你有没有给自己做饭?”石梁突然问,“别我回来的时候你手艺大退步了,到时候就得拜我为师了。”
“那”,瞳问寻顿了顿,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又不想表现得像个没人要的流浪狗一样黏人,“新年快乐。”
“做饭吃吧。”石梁说。
瞳问寻嗯了一声,“我挂了。”
刚挂完电话没一会,短信又来了,石梁发过来一张糊糊的月亮的图片。
【新年快乐。】
瞳问寻笑了笑,有些想吃石梁烤的红薯了。
不过他没有听从石梁的建议做饭吃,还在沙发上瘫着。
隔了没几分钟,手机又响了。
又是个陌生电话。
这次瞳问寻直接挂断了,但是刚挂断就来了条短信。
【我可以来找你吗?—晓林】
瞳问寻翻了个白眼,电话又来了,为了避免在这种时候见到不想见的人,他接了这个电话。
“没事就挂了。”瞳问寻直接说。
“等等!”陈晓林赶紧说,“你过年回家吗?”
瞳问寻说:“与你无关。”
“如果你实在不想回去,我,我可以来找你。”
“你敢来我他妈就揍你。”瞳问寻挂了电话。
陈晓林可能是上次没挨揍有点不甘心,第二天一早还真来了。
瞳问寻看见他的时候简直想回去重新睡,睡个一天一夜,睡个昏天黑地,把这除夕夜给睡过去。
不过即来之则揍他丫的,上次眼睛不好影响发挥了。
所以瞳问寻二话没说就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满意了就滚吧。”瞳问寻揉揉手背。
陈晓林摸摸发烫的脸,站了起来。
“你消气了吗?”
“我只是看见你就想揍,大过年的找不痛快。”瞳问寻抱臂堵在门口。
这周围的邻居大概都是生活得过且过的,过年的味道并没有瞳问寻想象中那么浓厚,他只看见一两家门口贴了春联。
但是听见吵闹声还是有不少人探头出来看。
陈晓林站得跟个受气包一样,瞳问寻看着就烦。
“你到底在演哪一出?”他皱眉。
“我们不能跟以前一样吗?”陈晓林问。
瞳问寻皱着眉:“以前也就那样,只是一起吃饭上课而已,别说的好像我跟你有多亲密。”
他有些纳闷,以前怎么没发现陈晓林是这么个让人厌烦的性格,死缠烂打的。
陈晓林咬咬唇,没说话,但也没走。
这里隔音一般,瞳问寻住进来都被迫听了很多家长里短的八卦、吵架、训孩子,不想成为别人八卦的对象,转身拎了件外套穿上,带着可可出了门。
爱当门神当去吧。
要是他回去的时候还在门口杵着,他绝对打晕了给扔大街上去。
大街上年味比他们那小巷子浓,街上还挂了红红绿绿的彩灯和灯笼,卖对联、花生瓜子糖果、水果的摊子零零星星都还有。
瞳问寻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又给戴着红色围脖的可可拍了张照片,然后站在街头开始编辑彩信。
手机提示音响起的时候,石梁正听着外面的争吵声躺在堆满杂物的屋子里的小床上发着愣。
外面是大嫂和大哥在吵架,声音非常大,他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吵。
这是他家每年过年的必备节目,但凡全家人一起过年,他们总是要轮番吵架。
他家过年基本流程是,大年三十以前,各路大大小小的债主要来例行要债,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就是内部吵架,这天之后就会平静一点。
今年床上躺了一个,还是照吵不误,甚至吵得声势更浩大了。
这么多年石梁也没习惯,有时候他会出去爬山上待一会,不出去的时候就躺这张床上发愣。
慢慢的那种吵吵闹闹的声音也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瞳问寻发来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可可,再往下一张是……一个电线杆子。
他那手机像素非常一般,有一种老照片的感觉,电线杆子上不知道谁挂了一排小小的灯笼,一连串的红。
可可戴着个红红的围脖,张着嘴巴哈着气看着镜头。
他的配字是:【你弟弟想看你。】
外面吵闹声模糊了点。
石梁回复:【可我没见着弟弟啊。】
过了好半天瞳问寻的消息才回过来:【我叫你一声哥哥你确定敢答应?】
配图是一个紧攥着的拳头,可可还在图片的边缘露了个脑袋。
石梁笑了笑。
外面的吵闹声好像停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冷得有点僵硬。
“梁梁,你去挑点水回来!”
石梁妈妈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他把手机塞兜里出了屋,院子里只有他妈妈,刚刚吵架的人不知道去哪了,一个也没见着。
冬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没多少温度,跟假的一样,石梁的衣服在山里也一点起不到抵御严寒的作用。
小时候他还经常被冻得双颊通红,各种长冻疮,现在好歹是皮糙肉厚了,略微扛一扛就过去了。
他拎起两只铁桶,一个扁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