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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回(上)

作者:息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三回


    裴遗秉江边观石碣,冯金花林中退官兵


    上一回说到,萧、孙二将奉命驻守淮阳。这一头孙破虏先斩后奏,背着主将自作主张扣下了溪云寨大寨主方行烈的家眷。另一头云梦泽边的战场上,尚且不知城中情况的萧示骤起惜才之心,劝说裴敛与自己同归。


    要说萧将军也是好意。寻常人士,身负这等重创,倘若任其自行离去,怕是连这刚捡回来的半条命也要再次丢了。


    可裴敛哪敢当真应下?他身上自有那天大的蹊跷——借这具尸身还魂之后,凭着那海一般深的福泽,创口自愈的速度已然不似常人。要是真应了萧示之请,随他同回淮阳,怕不是连城门还没进,身体就先好了个七七八八。


    这古时的人偏爱神仙传奇之事,本朝又有一个热衷寻仙问道的道爷皇帝带头,民间崇尚神鬼之说的风气只有更盛的份儿。


    裴敛自忖他将将回魂,连自个儿身份都不知,无根浮萍一般。这等神异之处要是教人传了出去,他如何担得起?不如走也、走也!当即便回绝了昔日小副将的一番好意:“不劳将军。我虽浑浑噩噩,忘却许多前事,但尚还记得自己是要往江州去的,只是不知为何混进了这群叛匪之中。将军仁人君子,既说要放我离去,想来不会食言,还请容某在此拜别。”


    萧示再三劝阻,见他心意坚决,也只好作罢。他招手叫来亲兵,叫其将自己那匹踏云乌骓身上搭着的小褡裢取下,又牵来一匹马,皆赠予裴敛。怕他赶不上宵禁,又点了两人护送。最后告知自己姓名,只说:“要再有难处,尽可来淮阳城中,报我萧周行的名字就是了。”


    裴敛谢过,接了褡裢,牵上马,便要离去。没走几步,却又听得身后萧示蓦然又问:“遗秉兄弟家中没有长辈复姓长孙的么?”正要回答,却又听他苦笑一声,自己将自己那话答了,“是我莽撞了,你忘却许多,怎么会记得这个?也罢也罢,就当我无端发梦呓语罢。天色将晚,兄弟快些赶路才是。”


    诸君,这裴敛前生曾魂穿长孙云时,毕竟亲自将萧示教养长大。虽说他这魂儿的年纪并未到能做其父亲的地步,然有句话叫长兄如父,其感情之深也差不了多少。如今见自己当年视作幼弟假子的亲人脸上些许神伤之色,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只是这一动容,便使他说出一段往后都后悔不迭的话来:“将军容秉,某确实不记得家中人口几何。只是骤听这长孙二字竟颇感亲切,许是亲人之中确有其氏也说不准。虽不知将军因何神伤,然行军打仗多劳损,将军保重自身为是。”


    要知他因何后悔,便要叙到许久以后,此时暂且不表。如今裴敛言毕,只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去了。


    说来也奇,裴敛初醒来时,云梦泽畔阴云惨惨、鬼声阵阵。如今策马离去,那云雾竟似避让一般地缓缓散去了。


    裴敛有感,抬起头来,正见那一轮红亮的日头往江州的方向沉去。他所受赠这一匹黄骠马,诨名“透骨龙”的。体格结实、四蹄平稳,于水雾中跑起来宛若冯虚御风。又兼他创口自愈,皮肉上的苦痛正渐渐消去,胸中郁气不觉竟泄了大半。


    此时再看前路,亦不复阴冷之意,多了几分人间的活气。


    正是:


    运去兮英雄气短,海内知己各分赴。


    时来也云开雾散,迢迢大路竟通天。


    裴敛一时只觉心胸开阔,蓦然笑道:“往常单见日挂中天,没甚趣味,不想斜阳西去亦是一番美景啊。”


    那两个护送的亲兵没听懂,正待再问,却听得一句:“两位,就送到这里吧!”便见他双腿又一夹马腹,催动快马。那透骨龙脚下生风,直载着新主人逐日而去,竟是片刻便追不上了。


    却说这两个亲兵又追了半晌,愣是没再找到人的踪迹,只得自回去复命不提。这厢裴敛直奔江州方向而去,却并非信口胡言。


    史书曾载,虞末群雄并起之时,江州之地,一支神秘的农民起义军曾昙花一现。其首领并未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却重挫了当时朝廷派遣到地方镇压起义的孙陈联军。


    “时孙陈大败,遂退,驻云梦北。(无名氏)不息,竟逐三百余里,取破虏首,鸣金而回。”无名氏虽无名,其悍勇无匹及出色的统帅、指挥能力,却在青史上留下了深刻的一笔。


    后人纷纷猜测其人是谁。


    或言其为溪云寨主方行烈的妻弟裴奉,与其姊夫东西相应,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又言其为后来辅国公姬青斛身边的义子姬显,尚未成名之时混迹草莽之间,正因此战赢得了辅国公的青睐。


    但更有野史学家,直言此人正是已出家云游去的皇帝早年执政期间的宠臣长孙云。正史上,长孙云死于第一次东征扶余之后,箭疮崩裂、伤重不治,死得不能再死。然而,在野史学家口中,这位早死的大将军不过是诈死,其真人早已偷偷潜入江州,做了王朝末世里摇旗呐喊的第一批人之一。


    如今,做了六年的长孙云,裴敛对当初嗤之以鼻的野史杂谈也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江州紧邻晋、淮二州,三州共据云梦大泽。又因江州地处南方,水道湖泊众多、漕运发达。此时王朝末年,富庶之地蠢蠹易生,官逼民反,江州与淮州便并为水匪最为猖獗的两大地区。


    如今距他冤死想来不久,正该在同一年内,裴敛只道自己要掺和进这必来的乱世之中,将自己所受的一应冤屈都从那暴君身上讨回。他知长孙云旧部方行烈此时已为连云十八寨之主,其势力赫赫大名,史书之上亦有记载。


    可如今他战场上复生,一无过所、二无故旧可以相托。方行烈虽人如其名,豪迈义气、性烈如火,却粗中有细。自己这样一个处处都是疑点的人去投,没得要平白无故遭他几分怀疑、受他几分试探。不如那江州尚不知身份的义军首领,手下队伍多是流民,想来不会计较他的身份。


    裴敛心思电转,早已有了计较,自重生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弦便踏实许多。


    这江州城外有一条河,乃大江分出来的支流。早年间因河岸湿滑,又兼四周僻静无人,吞没无数条人命。故而以讹传讹,说起此水沾之必沉,得名重水。


    裴敛离了那两个亲兵,信马由缰,透骨龙便带着他漫步到此处。


    恰此时日头西沉,正正好没入重水的边缘。那水面上泛起粼粼一层红光,日落尽后竟也不消散,其中隐隐有影子闪现。裴敛不由好奇,拍拍马颈,往那红光所在之处去了。却见那红色波光之中,有一硕大的鼍龙,背上负着一块石碣,正缓缓往岸上游来。


    裴敛定睛望去,只见那石碣上密密麻麻刻着一串又一串的人名。依稀辨别出那几行大的字分别是“紫薇斗部名册”、“帝阙”、“臣垣”、“辅垣”、“二十八宿”等名目。再一细看,却见自己报与萧示知道的大名亦是刻在其上。那石碣上又恍惚几个仿佛相熟的名字打眼前闪过,但若要看清却不能了。


    那鼍龙只背着石碣在水面上现身了短短数息,又很快带着石碣上的天书沉进水底。


    寒风过耳,呼呼作响。


    却听极远之处传来渔樵歌声,一唱一和,其声渐隐。


    歌曰: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气他知心人屡动刀兵,恨那俏冤家言不由衷。不曾闻金步摇银钗环月下叮铃响,只见过三尖刀双铁叉林间扫落花。侠骨柔肠,棋逢对手,不是那小儿女、痴缠人、神仙眷侣!


    和曰:


    焉有那鸡飞狗跳的夫妻、横眉冷对的知己!念我那情郎、惮我那冤家,本是同林眷鸟,不曾比翼纷飞。十数年龙争虎斗,一夜去交颈同归。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那渔歌唱和之中似有几分真意,裴敛意欲捕捉,那灵光却一闪而逝,再也捉摸不透。


    月上梢头,河畔只余一片冰冷的水汽。歌声归于冥冥,其真意也尽归一片朦胧。


    这神异景象昙花一现,似乎专门为他而来,却又不肯留下更多痕迹。鼍龙如同幻觉,渔歌也宛若幻听。裴敛正怅然若失,却突然听得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抬头望去,竟是一队骑兵正在追逐一名身着软甲的富家子弟。


    一行人渐渐向他的方向靠拢,那被追的富家子弟形容狼狈,并无代步坐骑。见前方裴敛跨下一匹好马,不由得眼前一亮,大声道:“请壮士救我一命,日后定有重礼酬谢!”


    *知我者…不知我者…:出自《诗经·王风·黍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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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第三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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