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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关于宴家

作者:麻辣香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目前为止,这已经是第三个人问沈姝疼不疼了。


    沈姝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阿泉,我不爱哭的。”


    她只是有些感性……


    “哭也没关系,不丢人。”


    宴奚辞将她手上的药粉轻轻吹开,才用指腹勾了药膏小心涂抹在沈姝掌心。


    擦伤已经结了血痂,宴奚辞一触上去,沈姝就觉得痒,想收回手。


    可宴小姐握她的手握得很紧,她无法,只好努力张开手找些没头没脑的话来转移注意力。


    “阿泉,我今年十九了,你呢?”


    宴奚辞涂抹伤处的手指停住,她佯装无意瞥了沈姝一眼,难得有些迟疑:“……二十,比你大了一岁。”


    “哦哦。”沈姝点头,又问:“阿泉姐姐,宴家的下人们都去哪了?除了孟娘和阿岁,我好像没在府里见过旁人。”


    她很自然地叫她姐姐,话语间无一丝轻浮浪荡,是全然的赤忱真挚,好像本就该那么叫。


    沈姝当然坦荡,从小到大,家里长辈教导她便是那么喊人,年纪再大些,就喊姨姨,岁数再长些,则叫阿嬷。


    宴奚辞涂药的动作又顿住了,她耳尖微微红了些,脑子里全是那声“阿泉姐姐”,她方才问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又清又脆,叫她姐姐时如黄莺鸟般动听。


    宴奚辞的心乱了一拍,问她:“你在外面也是这样随意叫别人姐姐?”


    沈姝小鸡啄米般点头,乖乖回答:“这样有礼貌呀。”


    话音刚落,她忽然停住嘴,看着宴奚辞的眼神都带了点小心:“我是不是不该那么叫你呀,对不起,我往后不叫了。”


    她是会做阅读理解的,毕竟读了多年书,经义做了不知道多少道,以为宴奚辞那样问是不喜欢,道歉很快。


    宴奚辞闭了闭眼,认真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叫。阿姝,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叫我姐姐。”


    以及,可不可以只叫我姐姐呢。


    当然,宴奚辞没说后半句。


    沈姝抖着耳朵,很高兴的模样,连身体都往前倾了点。


    “阿泉姐姐,你真好!”


    小狗就是这样,不记仇,连生气都不会,你不喜欢她的时候就悄悄走开,喜欢的时候就热腾腾地扑过来。


    宴奚辞矜持地点了点头,涂药的动作放得很轻很慢。


    她低垂着眉眼凝着沈姝短时间内长不好的手心:“忘了问,你这手怎么伤的?跌了跤?”


    “差不多,我走路被沙子迷眼睛,没看清有人,跟人家撞上了。还好那个姐姐大度,没跟我计较。”


    才不是呢,她说了好多过分的话,沈姝心里暗暗腹诽,但面上一点也不显,依旧是无害良善的乖巧样。


    宴奚辞抬眸看她:“往后出门戴幂篱吧,我房里正好有一张,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沈姝也不客气,一双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儿:“阿泉姐姐,你对我真好。”


    上药的过程很慢,结束时沈姝松了口气,手收回去时快得出了残影,实在太痒了,好像有痒痒肉长在手心一样,跟着宴奚辞的动作轻颤着,让她很不习惯。


    但宴奚辞却有些怅然若失,指腹余温尚在,她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唇,一息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样。


    沈姝起身要走,她亦起身去送,素衣裙裾飘到院外时,那种失落感化作日暮夜色将她的身影一点点吞没。


    似乎,她总要站在这儿,看着她消失在远方。


    天边墨云低垂,残霞渐次散去,熟悉的夜幕降临,房内的烛光将宴奚辞的影子拉得很长。


    形单影只,永久孤寂。


    她转身过去吹熄蜡烛,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她已经不大习惯光了。


    恰在此时,杂乱又急促的脚步声踩着碎月传过来。


    “阿泉姐姐!”


    沈姝在院外喊她,她大概走出很远才又回来,跑得很急。


    宴奚辞眼光扫过桌上她落下的包袱,她迎出去,带着支复燃起的烛台。


    她问:“阿姝,还有事么?”


    沈姝脚步停住,“我落东西了,是那个阿嬷送的包袱,阿泉姐姐有看到吗?”


    她觉得这幕似曾相识,恰似昨夜梦中祠堂里发生的事。


    夜晚总会带了些不好的回忆,沈姝想起那个梦,梦里擦身而过的白脸鬼和无故响起的滴水声,忽然有点发怵。


    她原本不是胆小的人,夜里也不会忌讳什么,可经历了那场真实到可怕的噩梦后,总有些疑神疑鬼。


    宴奚辞让开身,烛光仰落在她身上,光影晦暗,眉眼也沉进阴影中,只看得清格外分明的下颌线。


    她在黑暗中盯住沈姝,如一只细长的蛇蜿蜒缠上沈姝。


    烛火刻意举高了些,于是沈姝微喘发红的面颊完全显露于视野之内。


    宴奚辞沉沉注视着她,只淡淡道:“进来找吧。”


    包袱原先被沈姝放在桌子上,进去找也好找。


    只是沈姝一踏进房间里,幽微火光立刻熄灭。


    她惊得本能攥住身侧东西,是一抹衣角,阿泉的衣角。


    宴奚辞在粘稠的黑暗中顺着衣角慢慢摸过去,她的声音跟着变了变,似融化的含沙碎冰,微微哑住:“别怕,风吹灭了蜡烛而已。”


    她握住沈姝发颤的手,冰冷指尖试图暖热沈姝。


    “阿泉姐姐……”


    沈姝呆站在原地,冷意自脚底蔓延上来,裹住身体。


    外头是有月亮的,圆澄澄的一轮高挂在天边。


    清辉度人间才是。


    可是……沈姝屏息,宴奚辞的房间里黑乎乎一片,抬手不见十指。


    明明门是开着的,可一丝月光也没有顺着打开的门照进来。


    “我在。”


    宴奚辞的手收紧了些,她走近沈姝,低头便能将她揽在怀里的距离。


    她在恐惧,因为宴奚辞手上突然吹灭的蜡烛,因为房间内抬眼看不见的黑暗。


    宴奚辞轻掀眼皮,她看得清的,房间里有什么,她一直看得清。


    “我送你回房吧,明天再来拿包袱。”


    她挽住沈姝的手转身,外头月光落拓,似一匹望不到尽头的银纱。


    沈姝并不敢问,她选择相信宴奚辞。


    出了房门,只奔着沈姝暂住的客房去,路上,两人的手一直不曾松开过。


    只是,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宴府上下空空荡荡的,诺大一个宅邸,不该这样才是。


    于是沈姝又将先前的话问了一遍,宴奚辞沉默一瞬,道:“都遣散让她们回家了。”


    余光瞧见沈姝疑惑的目光,宴奚辞耐心往下说:“府里几年前出了次变故,家中主事的长辈被牵扯进去,只剩下我一个。我不习惯有人伺侯,给了钱都打发走了。”


    原来是这样。


    沈姝认真听着,默默点头。


    原来宴奚辞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人啊。


    她们同病相怜,一样可怜,一样没有人爱。


    沈姝想,这些就能说得通了。


    怪不得府里的厨房没有米面,原来她也和自己一样拮据。


    又想起来宴奚辞整天阴沉沉的,沈姝逻辑自洽,将宴奚辞当成了吃不饱饭所以脾气也变得不好的可怜人。


    难得遇到对她这样好的人,又因为同样的经历沈姝感同身受,不免心疼起宴奚辞,眼泪不自觉便涌了出来。


    “阿泉姐姐。”


    沈姝停步,她反握住宴奚辞的手试图安慰她,那双闪烁着泪花的眼睛泛着酸楚。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阿泉姐姐,你受苦了。”


    宴奚辞被她突然的感性搞得发懵。


    她低眉,眼光落点在沈姝发亮的眼底,自然地接了一句:“嗯,都会过去的。”


    沈姝又说:“对了,我那个包袱里有好几个馒头和萝卜,都是阿嬷给的。阿泉姐姐,你饿了就吃一个,阿嬷和我都不介意的。”


    原来是误会了。


    宴奚辞一下就明白过来。


    她抬头,骨瘦的手掩住似哭似笑的下半张脸,声音闷在掌心,落到沈姝耳边时已不大真切:


    “我记住了。阿姝,好阿姝,谢谢你还想着我。”


    将人送回客房,转身要走时沈姝又叫住了她。


    “阿泉姐姐,我还想问一下舒云姨母的事,陆姑娘说姨母已不在了,我想去祭拜姨母。”


    “你明天可以带我去吗?或者给我指个位置就行。”


    沈姝担心会麻烦宴奚辞,改口很快。


    她想着去姨母坟前摆些贡品纸钱说说话,毕竟是亲姨母,虽然没见过也有一份情在里头。


    宴奚辞蓦然僵住,她将目光望向别处,而后道:“姨母是在京城走的,坟茔牌位都供在京城宴家宅子里,青城并没有为她再设牌位。”


    沈姝也理解,奶妈妈死之前也说过舒云姨母的妻子是位官员,再具体点的就不知道了。


    她对这位姨母只是有份亲情牵着,并不强求,因此只说:“真可惜,我来的路上一直以为能见到姨母,没想到了这儿连祭拜都做不到。”


    她叹息,宴奚辞并不搭话,只是以夜深借口,安抚几句好梦便转身离开。


    她离开时背影惶然,沈姝并未察觉。


    她也转身推开房门,月光拓在地上,清辉皎白,沈姝慢慢低下头——


    室中映着道拉长的漆黑影子。


    并不是沈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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