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尖锐地撕破走廊的宁静,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慢悠悠的学生们加快了脚步。
林晟踩着铃声的尾巴,书包随意地甩在肩后,晃晃悠悠地走到教室门口。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一阵低气压,几乎是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谢志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教材,脸色铁青,从走廊尽头大步流星地冲过来,额角的青筋都看得分明。
他看也没看林晟,径直地上了楼,那股子火气,隔老远都能把人点着。
“嚯,大清早的,谁又惹这位大爷了?”林晟挑了挑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挂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谢志吃瘪,对他来说,简直是枯燥校园生活的绝佳调味料。他笑嘻嘻地一猫腰,灵活地钻进了闹哄哄的教室。
教室里混杂着早餐包子的味道、汗味和书本的油墨味。林晟径直走到自己后排靠窗的宝座,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噗通”一声趴在了课桌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视线懒洋洋地飘向教室角落徐捷的位置。
徐捷正低头翻着书,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过分白皙。桌上,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身挂满了细密的水珠,正一颗接一颗,慢悠悠地滚下来,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林晟的目光在那片水渍上停留了两秒,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昨天晚上。
那场突如其来的雨,还有徐捷独自站在雨幕里略显单薄的身影,林晟撇撇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又冒了出来。
就在他神游天外“好看吗?窗外是有字还是有什么?” 语文老师冰冷的声音打乱了林晟的胡思乱想。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一记毫不留情的书本敲击,正正砸在他后脑勺上。
“嘶——!” 剧痛让林晟瞬间弹了起来,捂着脑袋,呲牙咧嘴地对上了语文老师镜片后那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
“窗外有白云,今天天气还不错。”几乎是条件反射,林晟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安静的教室里先是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语文老师捏着书,看着他这副嬉皮笑脸、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用书脊点了点桌面:“站着听,把头转过去好好看看你那白云!”
林晟耸耸肩,认命地站起来,目光扫过角落的徐捷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如同特赦令。徐捷几乎是立刻合上书本,动作麻利地整理好一摞刚收上来的作业本,抱在怀里快步走出教室。走廊里人声鼎沸,空气更加滞闷。刚走到楼梯口,喉咙深处就涌上一阵干痒,他用力清了清嗓子,那股不适感才勉强压下去,但嗓子眼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发紧。
上午的课程,教室像个巨大的蒸笼。
头顶的老旧吊扇徒劳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搅动的热风非但没带来凉爽,反而把各种气味混合得更加令人窒息。
其他同学都在偷偷用书本扇风,抱怨着天气。唯独徐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努力挺直腰背,想集中精神听讲,但眼前的板书渐渐模糊,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抓不回来。手臂软绵绵地搭在桌上,头越来越沉。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那场雨,还是把他放倒了。
水土不服这道坎,似乎没打算给他太多适应的时间。
午餐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油腻的饭菜味扑面而来,徐捷胃里一阵翻腾,毫无食欲。
他绕到小卖部,随便买了两个最便宜的面包和两瓶水,对付了几口,只觉得味同嚼蜡,喉咙吞咽都带着痛。他小跑着回到宿舍楼,潮湿闷热的空气让他呼吸更加不畅。
推开宿舍门,他顾不上换鞋,径直冲到自己的行李箱前,打开,急切地翻找起来。出发前,确实他塞了一小包常用药,他记得很清楚。衣服、书本、洗漱用品被一件件挪开,终于,在箱子最底层的角落里,摸到了那个熟悉的透明塑料药盒。
“找到了!”他松了口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也懒得去找杯子,直接拧开桌上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倒出几粒白色的感冒药片。
药片在嘴里化开一股苦味,他皱着眉,就着那点冰凉的水,艰难地咽了下去。喉咙的刺痛感似乎更强烈了。
他迅速脱掉校服外套和长裤,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被窝里,拉过薄被紧紧裹住发冷的身体。他现在只求一件事:安静,让他睡一觉,谁都别来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林晟慢悠悠地推门进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目光却先扫到了门口那双摆放整齐的运动鞋。
“嗯?这么早就回来挺尸了?”他心里嘀咕着,手指停在开关上没按下去。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一阵压抑的、闷闷的咳嗽声,短促而剧烈。
林晟瞬间明白了。他放轻动作,几乎是踮着脚走进来,轻轻带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嘈杂。他像个潜入者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床边坐下,脱鞋,动作都放到了最轻。
房间里只剩下徐捷压抑的咳嗽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林晟躺下,试图入睡,但对面床上传来的咳嗽声一阵紧过一阵,声音越来越哑,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在寂静的午后宿舍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林晟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徐捷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蜷缩在被子里、微微起伏的背影。
“啧,都咳成这样了还不去看病?读书把脑子都坏了?”林晟小声嘟囔,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和一丝他自己都没搞清的担心。他拉过薄毯蒙住头,试图隔绝那恼人的声音。
下午的起床铃尖锐刺耳。林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坐起来,感觉像被卡车碾过一样浑身酸痛。
他揉着眼睛,习惯性地往对面床铺瞟了一眼——空了但被褥凌乱地堆着,这也不像是平时那个人的作风。
“嚯,病秧子还挺积极?”林晟撇撇嘴,慢吞吞地爬下床洗漱。
等他晃悠到教室,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教室里闹哄哄的,他打着哈欠往自己座位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角落吸引,平时那个腰杆挺得笔直、永远在看书做题的徐捷,此刻正趴在课桌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历史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来,敲了敲讲台:“上课了同学们,精神点!”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徐捷?”
徐捷的身体动了一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睡眼惺忪,眼神迷离,白皙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用手撑着桌面,试图坐直,动作迟缓得像电影慢镜头。
林晟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向上扯了扯。
嘿,真新鲜!这学霸也有在课上趴窝的时候?想想平时他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再看看现在这迷迷瞪瞪的德行,反差实在太大。林晟心里那点幸灾乐祸的小火苗又蹿了起来,差点没笑出声。
历史课是徐捷最感兴趣的一门,也是他适应新学校后为数不多能跟上甚至超越本地学生的科目。然而今天,那些曾经让他着迷的东西,都变成了催眠的咒语。他用手强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眼皮像灌了铅,不停地往下坠,点一下,又猛地惊醒,意识在清醒和昏沉之间痛苦地挣扎。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更要命的是喉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痒意。他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试图压制。实在忍不住了,拧开中午买的那瓶水,小口喝了一点。冰凉的水流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舒缓,却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下一秒,剧烈的咳嗽猛地爆发出来,完全不受控制。他赶紧低下头,用手死死捂住嘴,整个身体都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蜷缩、颤抖,脸颊和脖子瞬间涨得通红。
讲课声戛然而止。历史老师皱着眉快步走过来,关切地俯身:“徐捷?你怎么样?咳得这么厉害!要不要紧?”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好奇、探究和一丝丝同情。
徐捷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喘上一口气,抬起咳得通红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没……咳咳……没事,老师……咳咳咳……”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老师显然不信,眉头拧得更紧。他示意课代表:“快,再给他接点热水来。” 课代表连忙拿起徐捷的水瓶跑了出去。
热水很快接了回来。徐捷接过水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勉强喝了几大口。温热的液体暂时抚平了喉间的风暴,咳嗽终于稍稍平息,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这堂课的后半段,就在徐捷断断续续、压抑的咳嗽声中艰难地进行着。
下课铃一响,老师没急着走,直接走到徐捷桌前,语气严肃:“徐捷,你这绝对不是小事。脸色这么差,咳得这么厉害,真不需要叫家长带你去医院看看?或者我让谢老师联系你家长?”
徐捷虚弱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嘶哑:“真没事,老师,谢谢您。可能就是……有点感冒,适应一下就好了。” 他不想在新环境里显得那么事儿。
在英国读书时,小病小痛都是自己咬牙扛过来的,这点小感冒又算得了什么。
老师看着他倔强的眼神,叹了口气,只能作罢:“那好吧,自己注意点,实在撑不住一定要说。”
徐捷点了点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的对话和持续的咳嗽抽空了。他重新趴回桌上,闭上眼睛,只想短暂地逃离这难受的现实。
然而,身体的抗议并未停止。下午的课程对他而言成了漫长的酷刑。寒冷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上午更甚,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头昏沉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疼痛。
他强撑着熬到了晚自习,教室里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花。书本上的字迹开始扭曲、跳动。最后一丝意志力终于被沉重的疲惫和持续的不适彻底击垮。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合上,意识沉入了黑暗。
林晟做完一道题,习惯性地往角落瞥了一眼。这一瞥,让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徐捷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姿势和他下午离开宿舍时一模一样。但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那是一种完全失去意识的、毫无防备的姿态,和平时打瞌睡时下意识维持的姿势完全不同。
林晟皱紧了眉头,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