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好意思，这杯美式才是您的。”苏熙匆忙盖上杯盖，疾步追上前面穿米色风衣的高大男子。
还来不及停下脚步，男子已经转身。正好撞上她拿着的咖啡杯，杯盖没来得及盖紧，就这么结实地倒在自己卫衣上，一时间醇香四溢。
早知道刚才应该让店员来盖！
看着胸前迅速扩大的污渍，苏熙懊恼。手忙脚乱地找纸，可是出门就带了个手机。打算折回店里要，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错拿了咖啡，是来换的。
抬起头正要开口，却对上一双久违的桃花眼，这双眼藏在金丝边眼镜后微微眯起，慵懒却少了些温度，他薄唇微翘，似乎已经定睛看了苏熙一会了。
他的发型虽没刻意打理过，不过看衣着的款式和质地就知价格不菲，苏熙有点庆幸还好咖啡泼在自己身上，右手悄咪咪揣兜里，藏起袖口的破洞。
休息天穿这么造作，搁这炫富，以前怎么没发觉他那么能装呢？
咖啡味不断往鼻子里钻，打断了苏熙的腹诽。待她回过神，发现对面的男人竟然在对她笑。
嘲笑我？虽然现在满身咖啡的自己是有那么点子狼狈，但是七年前不告而别，再见居然嘲笑我？
苏熙瞥见原本自己买的拿铁正被他拿着，计上心头。换上对待陌生人时的招牌笑容，“先生，拿铁算我赔您的。”
苏熙眼看着对面男子的笑容，随着自己这句话而定格，又迅速垮掉，差点憋不住笑出声。要不是嫌存他照片太晦气，她肯定会立刻拍下来。
他果然认出我了，但是我并不稀罕认出他！
这样想着，不等对方开口，苏熙端着洒了半杯的美式，转身战术性撤退。她挺直腰杆，不让自己显得狼狈，脚下的步伐却渐渐加快。
昔日恋人久别重逢，或相视一笑，或兵戎相见。对苏熙来说，也曾设想过，再见互扯头花的场面。后来生活里的鸡零狗碎迫使她放下，岁月的挫磨甚至让她产生了，再见也许能相视一笑的错觉。
显然，这是百分百的错觉。
多亏这个月第三次客诉电话，让苏熙终于可以停止回想昨天的尴尬重逢。
踏进公司，一眼望去，好多人啊。部长们都不在，大家却都正襟危坐，连平时那几个话痨都表情凝重地敲击着键盘。凭借七年牛马经验，苏熙本能地嗅出一丝不同寻常。
精岩是生产销售一体的化工集团。而她所在的华东分公司，是集团下属的销售公司，有一多半的营业长期在外出差，非周一人员齐整却是不多见。不仅今天大家都在，还集体闭麦，必定有事发生。
径直走到工位，扫了一眼横着的部长工位。桌板白的反光，上面空无一物，看不出曾经被使用过的痕迹。
苏熙指着空桌侧过头，问隔壁桌的章姐什么情况。章姐示意她看手机。
[章：陆老大今早被新老板和人事约谈，出来后就收拾东西走人了，什么话也没说。]
[苏：新老板？老金呢？]
[章：老金没回来，换来了小金。]
[苏：也姓金？什么来头？]
[章：说以前在总公司是社长助理。看着不到30，盘靓条顺，不夸张地说，他绝对算得上精岩的门面担当，奇怪的是从来也没听说总部有这号人物。]
透过文字都能感受到颜控的快乐，苏熙忍俊不禁，也对新老板产生了好奇。
[章：他叫金煜。]
苏熙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喷出来，强咽下去的后果就是直接呛到狂咳不止。
怎么和她前男友同名？
稍微平复之后，苏熙打开消息免打扰模式的公司群，在一堆欢迎新老版的彩虹屁里，找到了金煜。可惜头像不是本人照片，名字却是一样。
不会那么巧吧？不会是一个人吧？
没来由的心慌，想起昨天相遇时的落荒而逃，说好的江湖不见呢。
应该只是重名，苏熙继续安慰自己。却忍不住打听到新老板和部长们都在大会议室开会。
华东分公司占了整层楼面，三分之二的办公区域和三分之一的会议室区域，组成一个回字。大会议室隔壁是茶水间，从办公区的两边走都能到。
苏熙拿起茶杯，特地绕远路，穿过会议室去倒水。会议室全部用落地玻璃与外界阻隔，为了保证私秘性，中间做了磨砂处理。
兴许能看到。这样想着，苏熙放慢脚步走近会议室，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里面。黑灯瞎火，唯有墙上投屏的资料看得真切。
怎么忘了会关灯，苏熙再懊恼也于事无补，结果只隐约看到新老板的后脑勺。虽是磨砂玻璃，但是良久驻足在门外还是会被发现，只好作罢。
从茶水间再出来时，大会议室里突然亮灯，门被从里推开，大家鱼贯而出。
真是他！虽然站在人群中，但186的身高不想引人注目都很难。
在没人发现苏熙之前，她迅速转身，背对人群。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再见还是想躲开。
她尴尬地把垂在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却感觉后颈一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身后袭来，无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茶杯，加快离去的脚步。
回到工位上，悄悄松了口气。还好总经理办公室在另一头，暂时躲过一劫。
惯性打开电脑开始工作，看到桌面上的辞职申请，整个人又好起来了。
节前提了辞职，差点整忘了。本来如果没有金煜在，或许她对这份混吃等死的工作还有一丝留恋。现在只想光速谈妥离职时间，彻底再也不见了。甭管人事怎么劝，天塌下来也改变不了她离职的决心。
人事的电话总算来了，约在了会客室。
苏熙又在脑中演练了一遍婉拒的说辞，推门而入。
会议室里怎么只有金煜？
脑中唯一的认知是自己可能走错房间，趁他还在忙着敲键盘，苏熙后退几步，准备开溜。
“苏课长，请坐。”金煜只是略微抬眼，复又专注于屏幕，“等我发完这封邮件。”
居然被点名了，苏熙心里暗道不妙，只能硬着头皮缩进对面的沙发。
会议室里，只剩清脆密集的键盘声。苏熙低头搅弄手指，以缓解尴尬。
其实她进门看到金煜时，确实惊讶。但是坐下之后她也就大致明白了。陆老大走了，现在他们部门成了无主之地，所以辞职信也就自动到了总经理手里。
虽然不想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但是既然自己去意已决，心里反而踏实不少。大不了再干满一个月，没准他还巴不得我尽快走。打定主意，换个舒适的坐姿，抬头平静等待金煜忙完。
他今天没戴眼镜，棱角分明的五官配上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显得更加，人面兽心。一番埋汰完，苏熙心情略好，嘴角疯狂上扬。
恰巧金煜邮件发完，合上笔记本，抬头正对上她的笑脸。但是他仿佛没看见般，别过脸，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等放下杯子后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直直看着苏熙，一语不发。
他故意晾着我，该不是为了昨天我假装不认识他，公报私仇吧。
本已收敛笑容的苏熙，不服输地再次牵起嘴角，与他对视。
密闭的空间里，彼此的沉默，让空气凝固，交织的眼神，却似涌动的暗流。牢牢锁定对方，恐怕谁先移开目光便输了。
“苏课长觉得，精岩怎么样？”还是金煜先开口，目光始终没从苏熙脸上移开，语气却仿佛在闲聊。
“挺好，都说精岩是化工行业的黄埔军校，培养化工人的摇篮。”无论这个问题是不是试探，她都不打算说谎。
“是吗？那为什么要走？”他轻笑一声，却没打算继续为难，“人事说你上午休假，陆叶部长离职的事，你知道了吧。部长的位置你不想留下来争取一下吗？”
苏熙没想到他并没有深究自己离开的原因，不过他老板的位置还没坐热，就开始画饼，倒也在预料之中。
她搬出事先准备的说辞，“陆部长的事我刚听说。辞职是我节前提的，离开公司纯粹是个人原因，我这人没什么野心，所以对职位并不在意。”
他轻笑出声，仿佛看穿了她的谎言，“苏课长如果真要离开，作为公司的基层干部，竞业协议是少不了的。除非以后你不打算干这行了，否则还是要考虑清楚。”
威胁我？签了竞业协议，公司还得白养我2年。苏熙刚想开口，却意识到他是在软硬兼施，此时一旦发声也许正中对方下怀。于是，强压情绪选择闭麦。
“如你所说，精岩培养了大批人才，却永远留不住。”他沉默片刻，目光中的散漫已被敛去，眼神逐渐坚定，“我想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来了，来改变。”
他眼底闪烁的光，让苏熙有一瞬间的恍惚，毕竟这光曾经照耀过她的青葱岁月。时过境迁，她依然会被这束光蛊惑，想要靠近，想要回应。下一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视线转向一旁。
他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回应，又仿佛是在斟酌接下来要说什么，也或许是察觉到她刚才眼中的动容，“这话听起来像在画饼，但是请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向你证明。我相信你公私分明，绝不会因为任何事影响判断。”
苏熙记得，自己离开会客室前，答应了金煜会考虑。她走的太快，自然无从察觉，金煜用力捏紧的拳头，在她走远后才舒展开。
是夜，苏熙平躺在床上，对着手机发呆。
聊天对话框里，自己已被对方拉黑的系统提示，格外刺眼。
下午听章姐说起陆老大的事，就给他发了信息。和金煜谈完，才收到回复。
[陆：呵呵，没想到我比你先走。]
[苏：什么情况？]
[陆：本来说好的那个内推名额，我要自己用了。抱歉，保重。]
再要回复，已经被拉黑。
按金煜的说法，陆老大是离职，可是哪有刚提就卷铺盖走人的？一定有事发生。
苏熙轻叹口气，现在也不是操心别人的时候。本以为硬气辞职，可以无缝衔接的内推岗没了。刚猎头打来电话，之前三面的职位有了其他人选。
现在甚至有些庆幸下午没有直接拒绝金煜，可是接受了岂不是很没面子？以后还不任由他拿捏？
“现在行情那么差，你能去哪里？说句难听的，30岁未婚未育的女的，对用人单位来说就是生化武器。”
耳边响起下午人事的话，有种想要大吼大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的憋闷感。苏熙在床上滚了一圈，还是找不到舒服的姿势，仰躺着又觉得顶灯白得刺眼。
新消息提示。
[表哥：熙熙，钱已收到。等我这部戏忙完，一起吃饭。]
是表哥的信息，这个月刚还钱给他，如果辞职又找不到工作，那下个月也没钱还了。虽然表哥从来不愿意收钱，可是已经麻烦他太多了，要是他才是自己的亲哥该多好。
把手机扔在一边，闭上眼，苏熙尝试整理思路，然后……窝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