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鼓人静,月孤气肃。
萧玮见他并无大碍,还有心思谈天说地,留下一盒治外伤的靥雪霜,便起身往外走。
“这么晚了,太子哥哥不歇息吗?”萧祈云趿着鞋,接过侍从递来的彩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追问。
其实他想告诉三哥,宁姐姐应该还在。
可萧玮拦住他,摇头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六郎,不必送我。”
“是,”萧祈云应的很好,还是送到了门廊处,“太子哥哥还会来观里么?”
“当然,”萧玮摸摸他的脑袋,笑道,“陛下已在三泉驿,姑母就等着接驾罢。好了,别再送了,回去睡吧。”
萧祈云眼见着太子穿过回廊,隐入葳蕤草木之中。
直到远远的也瞧不见太子的身影,他才小跑回房,从枕头下翻出帕子包的物什,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一枚棕黑色的香丸。
眼见东西完好无损,萧祈云长吁口气:“幸好睡前塞到枕头下面了,不然被三哥发现,就该收走了。”接着凑到鼻下嗅了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的。”六殿下小声咕哝,重新包好香丸。他自辰时睡到夜里二更天,如今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这香丸如何作用,才能让人将五尺小童看作七尺大汉。
守夜的侍女见他坐在床榻上,口中念念有词,不禁十分迷惑。
“殿下,您不休息吗?”
她问了两遍,萧祈云才回神,瞬间便有了主意。他披了件袍子,匆匆道:“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啊?”这话一下子教婢女打了个激灵。几位小祖宗才折腾完,别又惹什么事。她忙道:“那让人陪着您——”
话未说完,就被萧祈云打断:“不许人跟着,我就在观里。”
他拎着彩灯,往最近的厢房走去。
檐廊下栽了些茉莉、栀子,一路清香。尽头处有株石榴树,碧油绛色,颇为惹眼。这之后,就是江沉玉住着的厢房了。
萧祈云蹑手蹑脚的,正要熄手中的灯,就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
“谁呀?”江沉玉披头散发的,赤着脚跑出来。他见了来人,微微一怔,惊讶道:“殿下怎么来了?”
六殿下暗算不成,决意阳谋:“当然是有事了。进去说!”
二人一进门,就听到耳房传来震天的鼾声。
“何人如此喧闹?”六殿下身边的宫人大都轻言慢语,就连最圆的傅临风都不敢打鼾,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命令道,“让他给我闭嘴。”
“是,”江沉玉只是察觉到脚步声,全没料到六殿下会深夜造访,赶忙进耳房,拍拍自家小厮的脸,“阿雁,阿雁,你、你小点声。”
然而阿雁纹丝不动,鼾声依旧。
不能让六殿下久等,江沉玉无法,强行按着阿雁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呼噜声顿时小了一半。
可这个姿势,若是阿雁再有动作,很容易捂住口鼻。他正打算再挪一挪,阿雁仿佛感应到了郎君的难处,长吐口气,空嚼两下,四仰八叉地摊开睡了。
兴许是气顺了,他不再打鼾。
江沉玉安心地掩好门,就见六殿下用一种看不成器小弟的目光瞧着他。
此人毫无驭下之道,今后岂不是要累死我?萧祈云张张嘴,想着还有要事,最终瞪了他一眼,进了屋内。
除了皇子住处,玄都观内的厢房大同小异。
六殿下择了张矮榻坐下,将彩灯放在脚下,理所当然的吩咐道:“把门窗都关了。”
江沉玉自然乖乖照做,还将唯一亮着的烛台移了过来。眼见着萧祈云把方案上的鎏金香炉挪到手边,用铜剔子刮了些香丸碎末,换下葵口碟中的苏合荔枝。
“这是那个人用的香?!殿下什么时候藏的?”
“哼哼,”萧祈云得意挑眉,拨了拨碎香,推至江沉玉面前,“你闻闻!”
一缕细细的白烟袅袅升起,江沉玉凑近香炉嗅了又嗅,却始终不说话。六殿下以袖掩口,眼睛则始终盯着对方:“怎么样?”
香炉下是西南方国进贡的火玉,鹅卵大小,触之生温,浸在烛油中则常燃不灭,故而用来熏香。
“闻起来甜甜的,像杏脯。”江沉玉睡了一半天没有进食,腹内空空。他鬼使神差地捻了些香灰,送进嘴里,看呆了萧祈云。
“嗯!甜的!”江沉玉瞪大眼睛,十分惊奇道,“是蜂蜜的味道!”
“啊?”六殿下呆呆地眨眨眼,往后挪了两下,嫌弃道:“你确定?你就没看见点什么?”
“什么意思?”
“你现在看我是什么样的?”萧祈云没有耐性,面上隐隐露出期待的神色,直言道,“是不是比平常,要威猛一些?”他甚至伸出手臂,比划了一下。
“没有什么不一样,殿下还和平常一样。”
话音刚落,萧祈云的脸就垮了下来,皱着眉头,咕哝道:“没道理啊,为什么她们都会产生幻觉呢?”
“殿下是指俞姐姐她们?”
六殿下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听他这声“俞姐姐”,没好气道:“怎么,做了你一天的便宜长辈,你倒真认上姐姐了?”
江沉玉看他脸色,默默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转而盯着香灰瞧了一会,提议道:“是不是用量太少了?”
这话有些道理。萧祈云支着脑袋:“那帕子里包了五颗,早知道多拿点了。”
夏夜里热意未褪,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又有香炉烛火在侧。六殿下渐渐觉得闷热,额上沁出汗来,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迷迷蒙蒙之中,他好像听到了隔壁房间珠玉委地的声音。
思绪变得飘忽不定,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隔壁厢房住了谁。
“啪!”的一声,萧祈云猛的回神,眼前是江沉玉担忧的脸孔。他甚至大着胆子摸了摸六殿下的额头。
“殿下,您怎么了?”
萧祈云推开他的手,只觉一身的冷汗,扶着方案站起来去推窗。微风送来茉莉和栀子的浅淡花香,才令他渐觉平静。
江沉玉取了羽扇,蹲在一旁用力地扇风,“殿下好些了吗?”
萧祈云大口喘息,缓了半晌,心想:看来这香丸真的能用,如果直接用火折子点了,想必药效惊人!
江沉玉见他好半天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香炉,伸手在萧祈云眼前晃了晃,声音都有些发颤:“殿下,殿下?您别吓我,这东西不会有毒吧?”
“没毒,”萧祈云捉住他的手,侧过脸来,眸光灼灼,狡黠一笑,“江士衡,我知道要怎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