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就这样在庄子上住下了。
而回到侯府的卫婉清,面色却不再如城外那般平静。
她的秀眉微微蹙起,今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当初太夫人让地去教导叶蓁礼仪,这在她意料之中。
起初,她还有些担心叶蓁是个难缠的角色。
虽然京城都说叶蓁其人性子极好,又易相处。
但卫婉清自小在候府长大,高门权贵为了维护家族颜面,自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多数传出去的好名声都半真半假,过一遍耳便罢,着实当不得真。
何况叶蓁还出自比敬文候府地位更高的国公府,可想府中腌臜伎俩定会不少。
在这样府邸出来的姑娘,怎会如京中所传的那般?
卫婉清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然而,三个月下来,她发现这位公府的嫡姑娘还真如京中传闻这般。
不仅如此,性子还极软,即使府中有什么事让她不愉快了,她也不会说出来,只自己一人默默承受。
是以,今日叶蓁所为实在让她想不明白。
难到这三个月来,她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还是……她看穿了自己的目的?
卫婉清手指又一下一下捻着衣袖,下一瞬忽而停下了动作,起身去了春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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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效庄子这边,安国公见女儿要住上几日十分开心,满心计划着要带她们母女二人去后山踏春射猎。
然而,却被叶蓁拒绝了。
叶蓁顽皮地眨了眨眼,道:“我就不打扰爹爹和阿娘了,我来时便见庄子往西那条田间陌道景致不错,十分适合跑马,难得出来,这次跑马我要一次跑个痛快!”
安国公一听眼睛一亮:“跑马好,爹爹就陪你去跑马!”
叶蓁却觑了母亲一眼,故意道:“爹爹陪我去跑马了,难道要把阿娘一人留在庄子?”
安国公可从没这么想过,反应极快地开口道:“我怎会留你阿娘一个人在庄子?你是嫌弃你阿娘耽误了你我跑马不成?你放心,就算我和你阿娘同乘一骑,也会比你跑的快!”
叶蓁听后抽了抽眼角,爹爹可真会倒打一耙,她何时嫌弃阿娘了?
昭阳长公主见这父女俩越说越不对,嗔了安国公一眼,道:“谁要和你同乘一骑?越老越没个正形!”
安国公摸了摸下巴,问女儿道:“爹爹老了吗?”
叶蓁笑道:“爹爹不老,您要是和二哥站在一处,别人都以为你们是兄弟呢!”
安国公被小女儿这个马屁拍的十分愉悦,朗声笑了起来。
叶蓁也没冷落了母亲,随即又道:“阿娘更年轻,我和阿娘一起去街上逛一圈,都会以为我们是姐妹!”
昭阳长公主嗔完老的嗔小的:“老的没个正形,小的也没好到哪去!没个规矩!”
长公主嘴上嗔怪着,眼里的笑意是止不住的。
用完午膳,一家人便出发去庄子西边的田陌跑马。
叶蓁一身男子装扮,头发高高束起,妥妥一个玉面小郎君!
安国公和叶蓁父女二人策马跑在前面,昭阳长公主则坐在马车里,在后面慢悠悠走着,马车四周跟着几名护卫。
长公主自小金尊玉贵,最不喜尘土飞扬,跑马飞一身灰不说,还容易蹭一身马汗。
马爱出汗,即使用了定制的马鞍,穿了透气衣料制成的骑马装,跨下也免不了潮湿。
哪怕本身不爱出汗,马的汗渍却免不得蹭到腿上。
她虽然跟叶骁去了西北,却被叶骁护得好好的。
于她而言,西北也就天气干燥了些,和京城没什么两样。
时值晌午,田陌两侧的农人或坐或卧的在荫凉处歇息。
听见田陌上传来马蹄声,纷纷抬头观看。
待看清是安国公后纷纷打起了招呼:
“叶将军,出来跑马?”
“叶将军,我家刚挖的新笋,您拿上一些?”
“叶将军,今晚我娘蒸荠菜包子,您带夫人来吃啊!”
“叶将军,这是您家小郎君?长的可真俊!”
“……”
百姓们见到安国公没有任何畏惧,知道他替大禹收复了西北九州,是大禹的大英雄。
如今叶骁虽是一个赋闲在京的闲散国公,百姓们依旧称呼他“叶将军”。
叶骁放慢速度,回一句东家问,谢一句西家请,没有一点国公爷的架子。
叶蓁也放慢了速度,一边听着父亲与百姓们说话,一边观察着四周。
春耕时节,田间都还光秃秃一片,只有地头阡陌两旁的柳树抽了新芽。
大部分百姓都在歇晌,只有个别百姓不顾午间的灼热,依旧辛勤地劳作着。
安国公终于和百姓说完了话,拍马赶了上来。
叶蓁也收回目光,二人继续策马向前跑去。
父女俩又跑了一刻钟,便双双下马,任由马在田陌边上吃草。
不一会儿,昭阳长公主的马车也晃晃悠悠到了。
丫鬟将吃食从车上搬了下来,找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摆放开来。
一家人吃吃喝喝逗着趣,直到日头偏西方才回了庄子。
叶蓁下午一直在吃东西,嘴就没停过,晚膳只喝了盅素羹便回了屋子,早早地沐浴躺在了床上。
叶蓁有些睡不着,便移步至窗前,推开窗欣赏着即将结束的黄昏。
半空中挂着一轮月影,在还没有完全黑透的天幕下,甚是分明。
她不禁想到了田间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部分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有少部分可能是邻村的,总归彼此之间都认识。
即使不认识,是不是本村的人也应该都知道。
如果哪家对官府不满,村民们多多少少也都会有所耳闻,若有村民要作乱,这些时日举动有所异常才对。
上辈子兄长手臂被乱民所伤,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除非这些人是伪装成乱民的刺客。
若真如此,这些刺客现在应该就已经混在百姓中了,否则突然出现乱民,定会遭到怀疑,官府派人一查就能查出来。
趁着这几日,她要好好打探清楚才是,到时候他们螳螂捕蝉,她黄雀在后!
总之,无论如何都要保下兄长的手臂。
黄昏淡去,夜色渐浓,半空中那轮月影也渐渐明亮起来。
叶蓁又赏了一会儿月,睡意来袭。
她将窗子关上,移步回了架子床上,盖上春日轻薄的锦被,准备入眠。
只是眼睛刚闭上不久,就听到青芷在帐外轻唤:“夫人,您睡了么?”
叶蓁没睡实,便浅浅地应了一声。
若是往常,四个大丫鬟绝不会在她睡觉的时候来吵她,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今日为了揭露齐砚、卫婉清二人相会之事,天未亮便起来了。
来了庄子后,又是跑马,又是游玩,身子许久不曾这般放纵,多有疲累。
叶蓁应了一声之后便不想动了。
青芷听自家姑娘应了一声,知道她还没睡实,便轻声道:“三爷差行言过来传话,说在庄子西边的田陌上等您,说是要解释今日之事。”
青芷的话一落,叶蓁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青芷又重复了一遍。
叶蓁只觉不可思议。
上辈子发生过那么多事,齐砚从未解释过一言半语,这辈子齐砚竟要向她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他和卫婉清虽两心相悦,却从未逾矩吗?
叶蓁冷笑了一声,道:“让行言告诉他家三爷,半夜三更,外出私会,有违礼法。按齐家规矩,可是要被打死的,请三爷自重,勿要来害我。”
青芷一听便明白了,夫人不想见三爷!
她本想劝一劝,毕竟夫人以后和三爷的日子还长,但想到早上之事,便打消了念头。
就是因为日子还长,才不能随随便便一个解释就让她们姑娘不计较了!
青芷去外面将夫人的话转告了行言,行言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他家主子踌躇再三,第一次不顾礼法踏着月色三更半夜地来见夫人,却吃了一鼻子灰!
这可真是少见,他就喜欢看主子吃瘪的样子。
短短一日,他已经见着两回了!
行言步履沉重地离开庄子,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才欢快起来。
见到自家主子时,步履再次沉重起来,面上也恢复了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将夫人的话转告给了自家主子,齐砚听后抿了抿唇,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动作。
行言试探问道:“三爷,要不小的再去同青芷姑娘说说?拜托她求求夫人?”
齐砚这才动了,抬头向庄子方向望了一眼,用听不出丝毫异样的声音道:“回去吧。”
今日齐砚随太子奔行了一日,太子都亲自穿梭在田间地头,他们这些随行官员自是不能干看着。
便也跟着犁地的犁地,撒种的撒种,切切实实做了一天农活。
除了东宫亲卫,随行的几乎都是文官。
一天下来,个个都腰酸背痛。
齐砚平日多少会锻炼一些,身子骨好上许多,只有后腰微微发酸。
只是他顾不得这些。
今早卫婉清突然前来,说是太夫人让她带了话。
结果只说太夫人让他保重身子,再无其他。
他本来还觉得奇怪,不过短短七日随行办差,太夫人犯得着让人大老远追到城外,只为说一句让他保重身子?曾经也从未有过。
最多他去春晖堂同太夫人交代一声他要去哪时,这时太夫人才会不冷不热地说上一句,让行闻行言照顾好他。
今日早上,直到他看到青芷,又看到不远处,坐在侯府马车里的叶蓁。
他才知道事有蹊跷。
只是不知卫婉清今日这般,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夫人的意思?
但无论是谁的意思,当务之急应该先同叶蓁解释清楚。
他也不知为何一定要同她解释清楚,似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
同时,他也不想二人之间因为外人生了龃龉。
踌躇再三,他第一次做了违背礼法之事,半夜骑了马去寻她,只为将事情说清楚。
然而却连她的面都没见到。
齐砚再次向庄子方向望去,只看到一轮高悬半空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