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个年,到了2024年年初,那群领导就以上边检查为由,需要大厅有医保值班的,就把我和“职工女”调了过去。那就是他们当地的“行政服务大厅”,这又是我最最讨厌的工作,我认为真的比保安还丢人。先是让我们一个月换一个人的轮岗,我们像一批被统一调拨的物资,从那个憋屈的小办公室,被扔进了这个光鲜亮丽的刑场。而我,又成了这里的“常驻嘉宾”。
这个大厅建得还算气派,瓷砖地面亮得能照出人影,白色的室内主色调显得还挺干净大场面的。可这一切的“高端”,都只是为了更好地圈养我们这群人。看上去体面,但我认为这里的人都是“狗”。放眼望去,一排排工位像蜂巢,密密麻麻坐着的,都是来这“当狗”的工奴。没有玻璃阻挡,我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抛头露面、对着各色人等点头哈腰的“柜台奴才”。老百姓来办事,你就得当狗一样点头哈腰,因为每一个百姓都好像比你高一个阶级,他们高高在上,东道主的权利,因为他们是人,而你是“狗”,人可以拒绝回答一个人的问题,但“狗”就不行,狗如果伺候不好任何一个人,你就会被飞来的棍棒“打死”。因为,你是“奴才”,“狗奴才”!这一点也不夸张,如果你在认认真真办理你当下的业务,被周围路过的行为问话,即使是无关你所在业务的话题,即使你是真的忙上了头没有听到,只要你没有回答,那一定会摆出人杀狗的姿态,打傻你。你没有办法,你哪能跟人反抗啊,你是人吗?你别忘了,你是“狗”,人人喊打人人喊叫的“狗”……我恨透了这种感觉,却连辞职的资格都没有。
更变态的是那套打卡的规矩。上午八点半打卡上班,中午十二点打卡下班;下午一点半打卡上班,下午五点三十打卡下班,一分一秒不能早不能晚。那个打卡机器是指纹录入的,所以分毫不差,毫无弹性可言!八点三十一算迟到,五点二十九算早退,系统直接给你标上刺眼的红,等着后续的批斗。我每天都像在打仗,掐着秒,拼了命地骑着小电驴冲刺,只为不在那地方多浪费一分属于自己的生命。我跟那些人们上班时候都是奔跑着打卡,笑死人了,很滑稽像赛跑一样,此时此刻时间为上午八点二十九,而下班时候,我却与他们不同,他们都喜欢排着长长的队伍想第一时间下班,而我都是等他们走了之后才去打卡下班,因为毫无意义。
但这只是折磨的开始。
真正的酷刑,是“坐”。你必须像个雕像一样,牢牢焊死在那个硬邦邦的凳子上。不能靠,不能仰,不能站,甚至连喝水、吃口东西都像在犯罪。屁股刚离开座位,或是姿势稍微松懈,那些穿着便衣、在大厅里幽灵般游荡的“特务”就会把你拍下来,照片转眼就飞到领导们的手机上,接着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他们管这叫“大厅纪律”,有时候他们还会在群里发告示,“有纪委的来”层层施压,来让你铁铮铮的坐在那。可我干完活,没业务的时候,凭什么也不能动?一天两天尚可忍受,连续坐上一个星期,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什么叫“废了的屁股”。我甚至共情起那些卧病在床得褥疮的人——我知道他们有多难受了,这种持续不断的、病理性的折磨,真的能逼疯一个人。
为什么非要坐?因为你站着看电脑,就得驼背弯腰,更难受;站着和对面的人大眼瞪小眼,更是尴尬。坐着,竟是唯一“正确”的姿势,哪怕屁股已经疼到麻木。
中午吃饭是另一场争分夺秒的逃亡。十二点打卡下班,骑上小电驴冲到主机构的食堂,基本只剩残羹冷炙。一点半必须准时坐回大厅的工位。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大厅干耗着,连个能躺的地方都没有;要么,咬牙回宿舍,换取那短短半小时属于自己的、有尊严的自由。我通常选择后者,哪怕来回奔波,那半小时的喘息,是支撑我下午不倒下的唯一养分。
一点十五,我又得出发,奔赴那个光鲜的牢笼。一屁股坐下去,感受那熟悉的疼痛蔓延开来,然后开始倒数——距离下一个“暂时解脱”,还有整整五个小时。
有时候,我宁愿躲进厕所隔间。哪怕里面气味难闻,我也能获得几分钟宝贵的自由。至少在那里,我可以仰起头,发会儿呆,而不用担心背后有双眼睛,正等着抓我的“把柄”,去换取他们邀功请赏的资本。
我与那些打工当狗的人还有所不同——他们有干不完的闲气,我却是真有干不完的活。那群领导同事里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精得很,把医保客服电话也转接到了大厅。从此,无论是该我管的业务,还是该推给别的部门的咨询,电话铃一响,全成了我的事。
更磨人的是报销。这光鲜亮丽的大厅里,竟连台打印报销三联单的打印机都没有。每月底,我都得跑回主机构去打印、复审。一旦出了错,麻烦能缠你三天。可大厅不允许空岗,离开就得找人替班。领导们两手一摊:"你自己协调。"这哪是协调?这是求人,是欠人情。人情债,我还不起。
后来我学精了,咬死了要他们领导亲自安排替班。我去主机构复审、打印,是正经公干,凭什么让我一个底层员工去求爷爷告奶奶?可对领导来说,我这也成了"搭他们人情"。我至今没想明白,这到底是谁欠谁的。
每天从早到晚,我就像台坏不掉的机器,对着键盘敲敲打打,眼睛瞪得发酸。周围人却闲得扯八卦、聊闲天。我像个怪物,他们倒像来度假的。为了赶上那精准到秒的打卡,我不知浪费了多少扫码骑小电驴的钱,急了还得打车,工资没见涨,倒贴的交通费却越来越多。
在这儿,你什么别想干。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全是监控,上午下午还有便衣巡逻。我除了要应付本就压垮人的报销和电话,还得像狗一样伺候每一个路过的人。不管是不是我的业务,只要有人问,我就得答。不答?那就是态度恶劣,要挨投诉。谁让我是狗呢?狗就得摇尾巴。
最可笑的是请假。你敢信吗?请一天假,要备三张假条:一张按大厅模板打,找大厅领导签;一张按主机构模板打,找那边领导签;还有一张要摆自己桌上,以备检查。为这一天的假,我得跑两三个地方,求三四个人。领导下班就不见了,我只能上班时间去办。可上班时间离岗,又得求人来替……
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