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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陆星衍的妈妈

作者:丞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园长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上孩子们隐约的嬉闹声。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压抑的沉闷。


    王园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桌面上,脸上努力维持着平和,坐姿僵硬。


    张老师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双手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眼神低垂,盯着地面,脸色有些苍白。


    我站在办公室中央,离办公桌三步远的地方,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园长脸上。


    今天这场谈话,不可避免。


    “王园长,”


    我率先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关于我昨天提交的,关于张老师处理幼儿冲突方式不当及发表不当言论的书面投诉,不知园方是否有结论了?”


    王园长轻轻咳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安意妈妈,您先请坐。我们慢慢说。”


    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我没有动。


    “谢谢,我站着就好。希望园方能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王园长的笑容僵了一下,语气更加谨慎:


    “安意妈妈,您反映的情况,我们园方非常、非常重视。张老师呢,是我们园的骨干教师,工作了近二十年,一向认真负责,对孩子们也是充满爱心的。”


    “昨天的事情,可能……可能是在沟通上产生了一些误解,或者,在教育理念上,我们双方存在一些……差异。”


    “没有误解。”


    我的声音不高,目光转向沙发上的张老师。


    “事实很清楚。昨天下午自由活动,陆星衍小朋友动手抢夺裴安意正在玩的玩具,安意在玩具被抢的情况下,进行了推开和呵斥的自卫行为。而张老师,”


    我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们耳中:


    “在处理此事时,未能指出陆星衍抢夺行为的错误,反而单方面批评自卫的裴安意,并且明确发表了‘女孩子不该这样’、‘否则影响将来’等言论。”


    “王园长,我今天的诉求很简单,请您代表园方,明确回答:张老师的这种处理方式和言论,是否正确?是否符合国家倡导的幼儿教育理念和性别平等原则?”


    我的问题直接剖开了所有试图和稀泥的场面话,直指核心。


    王园长被这直接而尖锐的问题问得一时语塞,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


    张老师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王园长眼神的制止下,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胸口起伏得更加明显。


    “幼儿园的教育,当然……当然是要倡导平等和尊重的……”


    王园长试图绕开具体的评判,回到模糊的原则层面。


    “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张老师的言行,是对,还是错?园方是支持,还是反对?”


    就在办公室内的气氛僵持到极点时,“哐”的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弹回一些。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室内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陆星衍的母亲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香奈儿风格粗花呢套装,手里拎着一只价格不菲的鳄鱼皮手包,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着“昂贵”二字。


    她的妆容精致,但此刻眉梢眼角却吊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怒气和不耐烦。


    她的目光扫过室内,最后带着十足的嫌恶和兴师问罪的架势,牢牢钉在我身上。


    “王园长!张老师!这件事今天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


    她人还没完全走进来,尖利的声音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完全无视了正在进行的谈话。


    “我们家星衍昨天晚上回家就发烧,一夜惊醒了三四次,一直说梦话!今天早上死活不肯来幼儿园!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才哭着说被同学打了!”


    “他长这么大,家里谁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就是被你们班那个裴安意给打的!”


    她几步走到办公室中央,伸手指着我,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就是你!给你女儿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散打班!学得一身野蛮习气,现在都用到同学身上了!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啊?你们这种家庭,有没有一点基本的教养?!”


    “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喷出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恶意,精准地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王园长和张老师都惊得张大了嘴,脸上血色褪尽,显然被这毫无底线的辱骂震住了。


    侮辱我,我可以争论。但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攻击我的女儿,诅咒她的出身,这彻底越过了为人母的底线。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我的耳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嗡鸣。


    极致的愤怒并没有让我失控,反而带来一种异常的、冰冷的清醒。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我剧烈的心跳声和对面那个女人那张因刻薄而扭曲的脸。


    时间似乎放慢了。我看到王园长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


    看到张老师吓得用手捂住了嘴;看到陆星衍母亲脸上那混合着得意和恶毒的狰狞表情。


    然后,几乎是身体本能快于思考——


    “啪!”


    一记清脆、响亮、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陆星衍母亲的左脸上。


    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星衍母亲捂着脸,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挨过打。


    几秒钟后,剧烈的刺痛和巨大的羞辱感才一起涌上心头,她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再由红转为猪肝色


    “你……你敢打我?!”


    她尖叫起来,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调,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这个疯婆子!你居然敢打我?!”


    她彻底疯了,张牙舞爪地就向我扑过来,长长的指甲直往我脸上抓。


    王园长和张老师这才从极度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慌忙冲上前,一左一右死死地拉住她的胳膊。


    “报警!王园长你给我报警!她动手打人!你们都看到了!把她抓起来!我要告她!告到她倾家荡产!”


    陆星衍母亲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头发散了,套装也扯歪了,形象全无,只剩下疯狂的叫嚣。


    王园长一边用尽全力拦着她,一边焦急万分地转向我,语气带着强烈的责备和恐慌:“安意妈妈!你!你怎么能动手呢!这太冲动了!太不像话了!快!快给星衍妈妈道歉!立刻道歉!”


    我站在原地,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那一巴掌的反作用力让我的掌心隐隐发麻。


    但我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面对王园长的要求,我缓缓开口,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和冰冷、


    “道歉?可以。”


    这话让疯狂挣扎的陆星衍母亲和焦急的王园长都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


    我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刺陆星衍母亲:“只要她,先为刚才那句攻击我女儿人格、侮辱我家庭出身的‘有娘生没爹教’的污言秽语,在这里,当着王园长和张老师的面,向我的女儿,裴安意,进行公开、正式的道歉!”


    “你做梦!你痴心妄想!”


    陆星衍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尖叫着打断我,“你打了人还想让我道歉?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王园长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道理?”我提高声调,声音盖过了她的尖叫,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里。


    “道理就是你先用最恶毒、最下作的语言攻击一个五岁的孩子!我的巴掌,是对你这种毫无底线辱骂的直接回应!一码归一码!我动手打人的责任,我可以承担。但你用语言暴力辱骂我女儿的责任,必须首先清算!这是底线!”


    我不再看她,转而面向脸色惨白、汗珠已经从鬓角渗出的王园长,语气斩钉截铁:“王园长,您全程在场,听得清清楚楚。在幼儿园的办公室里,一位家长,用如此不堪入耳、涉及人身攻击和家庭侮辱的言论,公然辱骂另一个幼儿。”


    “我想请问园方,对此是什么态度?是否认为这种极端恶劣的言论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园方认为这种侮辱性言论无需受到谴责和道歉,那么,我对我接下来将要采取的行动,将不再有任何顾忌!”


    王园长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显然被逼到了绝境。


    她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来和稀泥:“大家都冷静一点!都冷静一点!星衍妈妈说话是……是冲动了一点,口不择言,但安意妈妈你动手确实不对……我们各退一步,有话好好说,好好商量……”


    “没有商量余地!”我厉声打断她。


    “今天这里,没有各退一步!只有是非对错!她必须为她的辱骂道歉!这是我作为母亲,为我女儿捍卫的最基本的人格尊严底线!”


    “如果连自己的孩子被如此恶毒辱骂都不能讨回一个公道,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我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动作迅速地解锁,屏幕的亮光在略显昏暗的办公室里一闪,我的拇指悬停在拨号键的上方,屏幕正对着王园长和陆星衍母亲。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我的声音不高,但也足够让办公室人听到。


    “第一条路:陆星衍母亲,为她刚才那句极其恶劣的辱骂言论,在这里,当着王园长和张老师的面,向我女儿裴安意诚恳道歉,承认错误。”


    “然后,我们四方,现在、立刻、马上,一起去监控室,调取昨天下午冲突现场的完整监控录像!如果监控录像证明,是裴安意无缘无故先动手打人,那么,我裴沁,为我刚才打你的那一巴掌,向你陆星衍妈妈磕头认错,并且承担陆星衍小朋友一切医疗费、精神损失费,绝无二话!”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陆星衍母亲和脸色死灰的张老师,继续说道:“但是,如果监控录像证明,是陆星衍先动手抢夺玩具,裴安意是在自卫,那么,不仅陆星衍母亲必须为今天的辱骂再次郑重道歉。”


    “张老师也必须为她昨天不当的处理方式、带有性别歧视的言论,向我和我的女儿做出正式道歉,并接受园方的相应处理!”


    陆星衍母亲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神躲闪,不敢再提监控的事,只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张老师则深深地低下头,指节扣着自己。


    “第二条路,”我晃了晃手机。


    “如果园方认为家长可以随意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幼儿而无需承担责任,认为老师的错误言论无关紧要,认为事情的真相可以被掩盖,那么,我立刻就在这里,拨打区教育局的公开投诉电话,同时,我会联系本市所有我能找到的媒体记者——电视台、报社、网络媒体!我不怕把事情闹大,不怕丢人现眼!”


    “我会把今天在这个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陆星衍母亲那句‘有娘生没爹教’的辱骂、张老师昨天的言论、园方此刻的处理态度,以及你们对调取监控还原真相的推诿和恐惧,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公之于众!让全社会来评判,这所号称优质的幼儿园,究竟秉持着怎样的教育理念!来评判,你们这些人,配不配站在教育者的位置上!”


    王园长的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办公桌才站稳。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恐惧。她彻底明白了,我根本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一旦事情捅到媒体和上级部门,引发的舆论海啸足以摧毁这所幼儿园的声誉,她这个园长也当到头了


    “安意妈妈!别!千万别冲动!万事好商量!好商量!”王园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几乎是在哀求。


    “我很冷静,也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园方的明确答复。”我紧盯着她,“王园长,请明确告诉我园方的立场:是选择纵容辱骂、掩盖真相,还是选择坚持公正、澄清事实、维护幼儿最基本的尊严?”


    “我要你现在,就在这里,给我一个答案!”


    所有的压力,如同巨大的冰山,轰然压在了王园长一个人的肩上。


    她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前的头发。


    她看看态度强硬、寸步不让的我,又看看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却掩不住心虚的陆星衍母亲,再看看面如死灰、噤若寒蝉的张老师。


    办公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拉锯战。


    最终,王园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软了一下,颓然地靠在了办公桌边,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对着陆星衍母亲艰难地说道:


    “星衍妈妈……你……你刚才说的话……确实……确实太过分了……给孩子……道个歉吧……不然……这事……真的……没法收场了……”


    陆星衍母亲猛地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甚至带着被背叛的愤怒的目光瞪着王园长,仿佛不敢相信园方最终会迫于压力向她施压。


    我依旧举着手机,拇指稳稳地悬在拨号键上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陆星衍母亲的脸色在极度愤怒和屈辱中变了几变,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精心保养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只昂贵的包带,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


    在可能引发的、她无法完全掌控的更大风暴和现实压力面前,她那套倚仗财势、撒泼打滚的惯用伎俩,第一次遇到了毫不畏惧、甚至比她更决绝的硬钉子。


    陆星衍妈妈极不情愿地,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她从牙缝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对……对不起……”


    “声音太小,听不清。”


    我必须让这个道歉清晰无误,“向谁道歉?为什么道歉?”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狠剐过我,所有的愤怒、羞辱和怨恨都凝聚在那一眼里,几乎是扯着嗓子嘶吼出来:


    “对不起!裴安意!我不该那么说你!行了吧?!够了吧?!”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她粗重、愤怒的喘息声。


    我缓缓放下手机,但目光依旧锐利,转向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虚脱的王园长:“辱骂的事情,暂时到此为止。现在,立刻,去调取昨天的监控录像。”


    王园长脸上刚放松一点的肌肉又瞬间绷紧,她支吾着,试图做最后的抵抗:“安意妈妈,这个监控……调取需要流程,需要技术老师……是不是……我们稍后……”


    “没有稍后,就是现在!”


    我的态度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我女儿的清白和名誉,一刻也不能等!真相必须在阳光下晒一晒!要么,现在就去监控室,调取录像,还原事实;要么,我立刻打电话,我们换一个场合,换一种方式,来讲这个道理。王园长,你选!”


    王园长眼看毫无周旋之地,深知今天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了,任何拖延和借口都只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她疲惫不堪、近乎绝望地闭了闭眼,然后挥了挥手:“……好……好……去看……去看监控……”


    她挣扎着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勉强支撑着,准备带领我们去监控室。


    就在这时,一直阴沉着脸站在一旁、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一样的陆星衍母亲,忽然轻蔑的嗤笑。


    她环抱双臂,用那种混合着居高临下的轻蔑和毫不掩饰的威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仿佛在评估一件碍眼的物品。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阴冷的语气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看监控?行啊,看就看。不过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免得有些人……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她顿了顿,确保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炫耀式的残忍。


    陆星衍妈妈洋洋得意继续说道:“我们家老陆,跟区教育局主管业务的李副局长,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每周都在一起打高尔夫。我们家每年给幼儿园的‘赞助’、‘捐赠’,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比某些人一辈子辛苦苦、吭哧吭哧赚的钱,都要多得多。”


    她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贴到我的面前,压低了声音,砸在人心上:


    “裴安意妈妈,你别天真地以为,看了监控,拿到了所谓的‘真相’,就能扳倒谁,就能改变什么。”


    “我告诉你,在这个社会上,有些规则,不是你这种层次的人能够理解,更不是你能挑战的。就算监控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显示,是星衍先动手抢了玩具,那又怎么样?我儿子将来是要接手家族生意的,他的名誉,他的形象,不能有哪怕一丁点的污点。”


    “至于你女儿……”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极尽恶毒的弧度,目光扫过我,充满了鄙夷:


    “……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以为能跟我们家星衍平起平坐了?”


    “我劝你,识相点,趁我现在还有一点点耐心,你为你刚才那一巴掌,给我磕头赔礼道歉,这事,或许还能悄无声息地过去。不然……”


    她的声音带着更浓重的威胁意味,一字一顿地说: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女儿在这所幼儿园,待不下去。我更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座城市,都寸步难行。不信的话,我们大可以,试试看。”


    她说完,后退一步,脸上爬满傲慢和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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