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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4

作者:不懂诶不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虞七挤着脸上的两坨肥肉,展开一个极丑的笑容,扭着一身臃肿的赘肉又朝我走近两步。


    “江二,几天不见你,你和你的走狗过得怎么样了?嘻嘻。”他欠揍地笑着。


    我反呛道:“我们很好,倒是你,几天不见越来越丑了。”


    他噎了一下,恼道:“既然见都见了,今天下午的竞场,你总得赏脸去看看。别忘了带上你的走狗……对了,你要是不去的话,那件东西你就永远也别想要回去了。”


    我气得嘴唇发抖:"你……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虞七眯了眯缝似的笑眼,在下人的拥簇中留下一句话,施施然地离场了。


    "哼,过奖。”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我气不打一处来地暗骂了他几句。


    阳生立定听了一会儿,忽而问我:"你落了什么在他手里?”


    我诚当他好奇,便也不做隐瞒。


    “是我爹留给我的一块平安玉,上次去竞场玩不小心输给了他的。但我爹快要回来了,他不让我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竞场,如其名,是一个决斗之地。


    可斗兽也可斗人。


    一些爱玩的有钱人为了追求刺激会让自家仆人和别人决斗,赢的一方的主子可指定要输的一方的生子随身的贵重物品。


    上次也是受虞七挑衅,阿方与他的护卫打输了,我的平安玉就这么交了出去。


    其实那玉也不是必不可少,只是戴了十几年,有感情了,一时间有些不舍。


    但我决定换个新的平安符也不错,就是打定主意不去凑热闹。


    阳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我连喊了他好几声才听到:“阳生?你到底怎么了?”


    他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我们继续走向教室。


    只是我却没想到,今日的无意之言会引起后来扭转局面的蝴蝶效应。


    我和阳生隔了左边的一个位置,离得不远,我先是借了他的作业便待在自己位置上认真抄写。


    教室里除了狂抄作业的纸笔摩擦声,便只剩底下几人小声的谈论声。


    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在我旁边落坐,恰好我抬头与她四目在对。


    只见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子礼貌地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明眸皓齿。


    我心念一动,仿佛见到了书中描写的仙子,不知不觉便盯着她看了好久。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边响起,惊了我一跳:“写完了就还我。”


    阳生直接抽走了桌上的作业本,我忙按住他的手,连忙道:“别急啊!还剩一点,最后一点了!”


    “我以为你早就写完了,还有闲空在这发呆。”


    他阴阳怪气地撇了我一眼,转身出了教室门。


    作业留住了,我松了口气,又感觉莫名其妙,嘀咕:"今天吃枪药了么,发什么火?”


    女孩害羞地看了我一眼,我顿时心领神会。


    难道她也……?!!


    “同学,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娇滴滴地捏着裙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你、你说!”


    我睁大了眼睛,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地迫不及待地看着她。


    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


    她红着脸说:“刚刚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呀?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孽缘。


    我嘴角一抽,忽然就觉得也不是那么喜欢了。


    但太敷衍好像不太好,于是我端正地坐在位上,继续抄书,抽空回答:“他叫江允清。”


    一想到这么多年来我身边的桃花貌似都是奔着他来的,心里就有些不爽,脑子一热便补充道:“不过你们没机会了,其实他……他不喜欢女人!”


    女孩顿时瞪圆了眼睛,很无措的模样。


    我看了她的反应不由暗爽,但心中很快就冷静下来,过后又觉得后悔。


    这句不经大脑发出的回答,虽然稍微平衡了我心中的不满。但冷静后细想却十分不妥。


    万一以后女孩们听信了谣言都离他远远的,那我不就成坏人了么?


    不行不行!


    我刚要撤回前言,然而还没开口解释,女孩就蒙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沉默片刻后走出了教室。


    动静之大,整个班的人都看向了她。


    我窘迫地低着头,生怕别人误会。


    即将上课时,阳生才姗姗来迟地回来。


    那个女孩据说是身体不舒服,跟老师告了假,毕竟是新学期开学,我也没有在意这个意外。


    直到课任老师悠悠走入课堂,也是一个陌生的新面孔。


    “上课之前,老师想告诉大家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新老师摸着下巴上的几撮胡子,歪斜的眼镜折射出几丝小人得志的精光。


    “前段时间,尊敬的张大人亲自捉住了违法乱纪,为祸人民的革命党,其中起领导作用的九个人已就地正法!


    剩余党派皆收入牢中听候发落。此消息一出啊,老师立刻就跟大家分享了这份喜悦。革命党仗着自己的名声打得响,便四处搜刮名脂名膏,真是……”


    话还没说完,底下一个学生坐不住了,出声打断了他:"不是的!革命派才是我们民族的希望!这么多年对百姓苛责有加、加害有之的明明是那些无恶不作的民兵!!”


    新老师脸色一变,大骂道:“好啊!!你这么为他们讲话,依我看啊——你也是革党的!革命党都不得好死,你也该自刎了才好!!”


    他口不择言的一通破口大骂,引得那名学生当场和他扭打在一起。


    两人最后都被学校给予了处分停课,闹剧才结束。


    但我却听说,那名敢于发言的学生被校方以别的理由开除,其他学校也对他避之不及,已经休学了。


    对我来说,民国守旧派和革命党并无甚么不同,今日的闹剧也只让我看了个笑话,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其余的我都不关心。


    课后,我和阳生在校内一处僻静的水亭里休息,他手不释卷的正经模样莫名唤起了我今日对他的愧疚。


    犹豫后还是轻咳出声引起他的注意:“那个……阳生啊,今日在教室里的那个女孩你觉得如何?"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


    他皱了皱眉,姿势不动,眼睛却越过书本转向了我。


    他的唇似乎生来就比正常人要苍白一些,有点病态的脆弱感,眼睛却霜雪密布,好像随时能杀人似的。


    我吞咽了一下,自觉地端正坐姿。


    小亭外三面环绕池塘荷叶,挺拔翠绿的荷叶成片地浮在水面上。


    此时才初夏,几条荷花苞傲然挺立在叶间。湖面上波光粼粼,午时阳光正好。


    阳生没有感情地道:“不如何。”


    我松了口气,他脸色又黑了几分。


    “我跟你说,喜欢就追!其实追女孩子挺简单,投其所好就行。换作是我,如果有人送我钱的话,不说立刻就同意,好歹好感度也会上升一大截吧?”


    我假惺惺地传授我的恋爱秘籍给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懂男女之事,更别提追人了。


    不过,被狗追倒是很有经验。


    “……”阳生垂下目光,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我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立刻坏笑着缠了上去:“好啊!你果然瞒着我有喜欢的姑娘了?是谁,你快说来听听!”


    “有又如何?”阳生淡淡开口道。


    我一拳打在棉花上,感觉十分不好受,讪讪道:“我们什么关系,你这都不告诉我?”


    阳生闻言放下了书,看不出情绪地看着我,反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理所当然地答:"朋友啊。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吃错药了?”


    “你……算了。”


    阳生欲言又止,神色不善地起身离座,走到亭外时脚步又一顿,但他没回头:“今天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有人花钱让我讲题。”


    我爽快地摆了摆手:“你且先去吧。有空再来寻我玩呀!”


    他走得很快,微风拂过那件单薄的深色长衫,形单影只地背着炽热的阳光一下子走到另一头,直至消失。


    这在平时是常见的,阳生似乎从小就对钱很执着,没人知晓原因。


    但凡是和钱有关的事,他绝不会缺席。为了挣更多的钱,他甚至凭着出色的成绩私下开了一个补习课。


    爹时常拿我和他做比较,但我相信人和人总是不同的,我便没有放在心上。


    下午放学,我随着人流一同出了校门,阿方睁着核桃似的眼睛在门口朝我挥手:“少爷!我在这——!”


    我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阿方脸上洋溢着笑容道:"少爷,老爷今天回来啦!他现在正在宅里等你呢!”


    我吃了一惊,眼皮预兆似的跳了起来,直到回到家门时才渐渐停下。


    阿方替我放好书袋,我扬着头,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主卧的台阶。


    母亲神情哀伤地守在房门前,手里捏着一方白色的手绢,细细的抽噎声从手绢下传出来。


    她半捂着面,见我过来便让开了路:“天样。去吧,去看看你爹……他……”


    我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忙推开门跨了进去。


    偌大宁静的房间中,窗台飘来缕缕氤氲白烟——那是安神的檀香。


    我放慢了动作踱步到床边,从幔帐的缝隙中只看到一张老者苍白的脸,许久不见,他似乎老了十岁。


    那是我的父亲。


    爹睡得很熟,我刚要退出去时,他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可怕:“天样……"


    我立刻走到床边,俯身去听他的声音:“爹,我在!”


    他艰难地伸手握住我的手掌,蜡黄的肤色有些油尽灯枯的无力感,这使我想起儿时他也经常这样牵着我去街上看灯。


    “天样……”他又喊了我一声,行就将木似的令人心惊:


    “我们的据点被发现了,泠河被……被……我对不起他们。你要善待允清,我已决定……让允清和你们一起生活……”


    “爹?泠河叔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轻得好像即将熄灭的蜡烛,我听完了他的话,却又没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爹!是谁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闭了睁,已经沉沉睡去,我吓住了,小心地退出幔帐。


    母亲将我带了出去,她的眼睛因哭泣而红肿,我有太多的话想问她。


    关于父亲的伤还有,允清的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能明说。今天晚上我已经派人去接允清那孩子了,你姐夫在巡城的军官那有个人情,他说会掩护我们今晚子时出城。”


    母亲抚摸着我的脸规,眼中泪光闪烁。


    我欲言又止,猜测父亲是不是招惹了上头的人?


    “我们……去哪?”


    “下乡。”


    ……


    回到房中时,靖姐罕见地敲响了我的房门:“阿样,你在里面吗?”


    我打开门,江靖打扮体面地朝我笑了笑,作为大姐,她总是表现出让人心生好感的善意。


    “姐,你怎么来了?”我问。


    她从手提式的洋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只已经有些褪色的戒指。


    “这是……?”我接过随便看了几眼,一头雾水。


    她解释道:“还记得儿时总缠着你和阳生陪我过家家,我回去找了找,忽然找到了这个。”


    靖姐想起了什么又笑了起来:“有一次你不肯扮恶棍又不肯扮军官,我一气之下让你演了一个尚在闺阁的黄花姑娘,阳生拣着戒指向你求婚时,你却目空一切地说:’要一万大洋才能娶我过门’。


    你那时神气的模样笑得我们一众直不起腰来。现在回想,还是儿时好,什么都可以不用想,无忧无虑的。这杖戒指就给你留个纪念吧……你们今晚就要走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么?"我捉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急忙问。


    她开始落泪,抽泣着说:“我不能走,我已经和你姐夫说好了,在城里安稳下来才能保护好你们。”


    "为什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商量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愤怒道。


    她沉默了。


    我知道她有自己的难处,但她们不应该瞒着我,我已经长大了啊!


    母亲是,靖姐也是。


    父亲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讨论解决的办法?


    姐是坚决不能和我们分开的!


    她看出了我的无名怒火,擦尽了眼角的泪,拍了拍我的头,像儿时一样安抚着我:


    “别太幼稚了,听听我和母亲的话吧。你怎么还不长大呢?从以前开始,天样。你无拘无束,任性又古怪,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是放在平时,我们不会干涉你,但现在不是小事,听听我和母亲的话吧!”


    原来……在家人眼中,我是这么不懂分寸的累赘么?


    也许后来又过了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时辰,靖姐终于悄无声息地走了。


    阿方看不过眼,又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了一堆语重心长的“过来人的经验”。


    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为了不兴师动众,我们将先行离开,家里必要的生活用品和值钱的事物则在下一个时间点出城。


    我浑浑噩噩地坐上马车,简朴的车帘被风挑起一角,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边冒出几颗熠熠生辉大星作为点缀。


    下人们忙碌地搬运箱子和货物,我沉默地坐在马车里,透过四方的窗子聆听初夏的虫鸣,脑海中走马观花地回忆着这南柯一梦似的十七年。


    下人们渐渐少了,或许是回家了又或许是上了相应的马车。


    我坐立难安,还是想找父亲问个清楚。


    手将将扶上车门,一只葱白的手径自撩开车门帘子,阳生坚毅的脸庞在黑暗中流转着地上水洼折射的水光,漆黑的眼瞳定定地看着我,隐约能看清我的倒影。


    “我要进去。”


    他理所当犹地钻了进来,我只能退回原来的位置坐好。


    来不及问更多的,姐夫卷起车窗的帘布,俊朗的相貌笑眯眯地道:"你姐姐让我来送送你们。”


    我赶紧问:“我爹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答:“别担心,岳父正在干一件大事,而且已经即将成功了。你也不想打乱他的计划吧?”


    我愣愣地迟疑地点了点头。


    姐夫笑着称赞道:“这就对嘛。你和江弟先走吧,岳母那边也是这个意思。车夫会带你们到一个隐蔽的驿站暂做休息。”


    我还待再问,他忽然斩钉截铁道:“不用担心你的姐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别人就别想动她一根头发。”


    他说得十分坚定,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车窗帘子放下,马车徐徐前进,我才回过神。


    侧目打量身旁的人,微暗的空间里我们的膝盖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块,窗缝泄露几丝白光,勾勒着他银白的轮廓。


    深不可测的眸子转向我,淡声问:“看什么?”


    向下移动目光,落在他唇角的一处破皮十分刺眼,再往下,是好几处斑驳的伤口静静地镶嵌在他的脖颈和锁骨上。


    我心中有了个推测,不可置信地欺身朝他压了过去。


    阳生不设防地靠着车窗,眼睛惊讶又带着莫名的情绪,呼吸蓦然粗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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