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烟从他低沉沙哑的嗓音里,听出几分淡淡的嘲讽与警惕。
她撇撇嘴,解释说:“你别误会,我来找你,是要解除婚约的,我不缠着你。”
“不过路上听说你受伤没人管,正好我会中医,就想帮你治治,咱俩好歹也是缘分一场,我不会见死不救。”
贺连城又是沉默半晌,语气凉薄寡淡。
“你回去吧,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伤你治不好。”
“婚约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无非是两家父母的口头约定,算不得数。”
许如烟微微蹙了下眉。
她能透过牛棚简陋的木板门缝,隐隐嗅到从屋内飘来的腐朽血腥臭味。
浓重到这种程度,贺连城肯定是受伤很久都没得到医治,就把他放着自生自灭。
贺连城毕竟是军人。
他是在战场上执行任务、保家卫国才受伤的。
即便对方是陌生人,许如烟身为医者,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人民英雄不明不白的死在乡下臭气熏天的牛棚里。
她得把他救活,要是让奔赴前线无私奉献的军人寒心,她都对不起自己良心!
许如烟起初只是想利用贺连城这条人脉,方便自己以后政策开放返城去京城里发展。
但现在,她实际看到情况后,却悄悄改变想法,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许如烟又轻轻拍了下木门,放缓声音:“贺连城,你现在这样也活不久,你要是还不想死,就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试试。”
“眼下,除了我以外,也没人想帮你了。”
这倒是实话。
贺连城缓缓垂下眼睫。
他是被革职下放的。
一身重伤被扔到牛棚里,村里人不愿意和他多牵连,觉得他救不活,就让他自生自灭。
反正……那帮人给他扔到荒凉的大西北,本意也不是让他活着回去。
贺连城不知想到什么,幽深的狭长凤眸闪过一抹骇人的戾气,哑声说道:“你进来吧,门没锁,一推就开。”
许如烟闻言,有些紧张的轻轻推了下门。
“吱扭”一声颤巍巍的响。
破烂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带起灰尘,呛得许如烟直咳嗽。
“咳咳……”
许如烟微眯起眼,捂住口鼻扇了扇风,下意识往屋内瞧。
简陋的牛棚里,就只有一张瘸腿的破桌子,一把矮小的木板凳,一个缺半扇门的破烂木柜子,还有一张用两块木板随意搭起的“床”。
床上,静悄悄躺着一个气度不俗,浑身是伤的年轻男人,穿着染血的白衬衫、绿军裤,衣服沾染着泥土,又脏又凌乱,却遮掩不住男人一身矜贵威严的气质。
许如烟一惊,微微睁大眼。
眼前的景象对她震撼太大,她晃了晃神,怔在原地。
贺连城头上被人胡乱裹上几层纱布,渗出的血凝固成痂,大半张脸也被纱布裹着,只露出瘦削锋锐的下颌。
他衬衫敞开,露出同样裹着纱布的结实紧密胸肌,也是大片大片渗血,血珠滴到床板上聚成一滩,右腿用几块木板夹着处理的敷衍,外翻的伤口溃烂引来吃腐肉的虫子聚集,场面十分惊悚。
许如烟想过他伤势严重,却没想到会这么凄惨。
身为一名中医大夫,许如烟清澈好看的眼眸里,瞬间染上一抹怒气。
“这也太过分了!”
贺连城狭长的幽深凤眸微眯,若有所思的看她。
许如烟打量他的时候,贺连城也同样在打量她。
他没有放下对许如烟的警惕,沉着脸揣摩面前这个长相白净乖巧的小姑娘究竟有何用意。
如果只是要退婚,并不需要特意来下乡找他,只需要发一通电报就行。
贺连城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他清冷沙哑的嗓音,低低响起:“你如果图我的背景,现在就可以放弃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许如烟一懵:“啊?”
贺连城淡淡敛起眼睑:“我是被家里顶罪下放的,贺家觉得我伤势严重,救活也是瘸腿的废人,把我当做弃子保全自己。”
这意思,她要是贪图他在京城的背景,就可以趁早歇了心思。
许如烟:“……”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但是来都来了。
她从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眉眼弯弯的笑出来:“不耽误,我先把你治好再说以后吧。”
贺连城剑眉轻蹙,眼里充满耐人寻味的深沉:“我下放前,部队里的军医说过,右腿伤到根本,粉碎性骨折,膝关节韧带断裂,哪怕治好也是残废。”
这么严重的伤,放到如今医疗水平匮乏的年代,其实根本就治不好。
许如烟总算理解为何贺连城会被家里放弃,被扔到下乡也没人管他。
他的情况说难听点,救也白救,浪费医疗资源。
许如烟手里捏着银针,垂眸站在原地,忽然挑眉看他:“我要说我能治呢?”
贺连城静静的盯向她,黑眸幽深,沉默不语。
许如烟也不在意。
她笑了笑:“那就当欠我一个恩情吧,贺团长,现在放弃还早,你要是被我治好,以后有机会回京,记得帮衬我一把就行。”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的身世背景。
贺连城缓缓垂下密长的眼睫,唇角扬起一抹淡淡嘲讽的弧度。
他声音淡漠疏离:“你要是不死心,就自己试试好了。”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别抱太大希望。”
许如烟闻言淡淡一笑,没说话。
贺连城毕竟不是上帝视角。
他不知道,从七零年代开始,后面政策慢慢开放,下乡知青再过几年就能返城,下放的军人也会陆续平反复职。
他要是活下来,官复原职回京是迟早的事情。
许如烟也没多说,她在屋里四处找了找,翻出来一把剪刀和一个不锈钢脸盆。
“你等着,我去外面打点水,帮你处理伤口。”
许如烟转身跑出去,跟只兔子似的。
她纤细瘦削的背影映入贺连城幽黑的眼瞳里,男人眸光暗了暗,靠在墙上阖眼,唇角轻轻抿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他这个城里来的小未婚妻……确实有点意思。
许如烟跑到牛棚外面的河边,把剪刀和脸盆都洗干净,盛了满满一盆空间里的灵泉水。
她又取出一些纱布和创伤药,总要做做样子,免得引人怀疑。
许如烟再回去的时候,发现贺连城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疲惫的沉沉睡着。
她顿了下,轻轻唤了声:“贺连城?贺团长?”
男人没有回应。
许如烟撇撇嘴,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她用剪刀把他身上胡乱缠着的渗血绷带拆开,一股腐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差点让许如烟干呕出声。
“这伤得是拖了多久,也太残忍了……”
许如烟忍不住小声嘀咕。
她垂着眼眸,认真的帮贺连城清洗伤口,将混合灵泉水的创伤药敷到贺连城鲜血淋漓的可怖伤口上,再用干净崭新的绷带缠好。
许如烟小心缠好绷带后,才取出银针,打算帮贺连城疏通经络。
灵泉水其实足够把人伤治好痊愈。
只是贺连城伤势实在太严重,许如烟担心只用创伤药就让人活蹦乱跳,会引人怀疑。
针灸一来确实有调理经络气血、强身健体的作用,二来,也是掩人耳目。
许如烟做事习惯谨慎小心。
她取出银针,白净乖巧的小脸紧绷着,潋滟好看的杏眼,眸光认真而专注的施针。
“唔……”
原本安静躺在床上闭着眼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
贺连城额角渗出一层冷汗,他疼的微微睁开眼,一低头,入目的就是小姑娘乌黑细软的发顶。
许如烟满脸严肃的施针,也没注意到男人被痛醒时,幽幽看向她的晦暗复杂眼眸。
等到最后一针扎入穴位。
许如烟眼睛一亮,笑眯眯的说:“成了!”
她一抬头,潋滟好看的杏眼猝不及防撞入男人漆黑如夜的狭长凤眸里。
许如烟一怔,结结巴巴的说:“你、你醒了……”
她被男人紧盯着,微微红了脸,立马起身拉开距离,软声说道。
“你的伤口我都处理好了,后面需要卧床静养,至少一个月不能动。”
“不出意外,当你完全好的时候,骨折的右腿能完全愈合,你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贺连城静默半晌,清冷的嗓音越发喑哑低沉:“你用的什么药?”
许如烟轻轻眨了下眼,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我家祖传的秘药,专门治骨伤。”
“再配合上我家里传下来的独门针灸疗法,你也是运气好,遇到我这种医术高明的人给你救命治病,偷着乐吧。”
许如烟怕贺连城作为军人的职业病发作,疑神疑鬼的,干脆把他话都堵上。
走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贺连城张了张嘴,眸光高深莫测的盯向面前安静乖巧的小姑娘,似乎想要从她那张过分白净的脸蛋上看出端倪。
许如烟笑眯眯的大方看他,眨了眨眼,丝毫不心虚。
贺连城缓缓敛起视线,沙哑的嗓音,晦涩复杂的低低开口:“多谢。”
“你要谢我,就好好活下去,争取以后回京复职,帮我走走后门。”许如烟眉眼弯弯的笑出来,理不直气也壮。
贺连城:“……”
贺连城怔了怔,薄削的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
抱有目的接近他的人很多,像许如烟这样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的,倒是头一个。
“……好。”
贺连城眸光暗了暗,认真看向她,清冷如雪松般的嗓音,喑哑说道:“我答应你。”
“如果你能把我治好,从今以后……”
“我来当你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