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新年之际,衙门都下衙落锁封印了,再开得是节后了,所以没有邸报,也没有朝报透露京师大雪,只有民间的一些小报流通,写着:“京师大雪,蔽日遮天,路人互不相见,鸟不得栖息。”或是:“京西即有落雪,木杪皆垂,折枝散于路旁。五日不晴,西山皆为雪幕所罩。”诸如此类,后来史载称:“嘉禾雪灾”。
过年得祭祀,在李家祠堂,祠堂前的石砌台阶被雪覆盖,只有几块被踏实的脚印留下清晰的痕迹。李氏族人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捧着香烛,冻得缩着脖子,却还是恭敬地站在雪地里。
李家族长是个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头发胡子全白了,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长袍,手里拿着祭文,声音沙哑地念道:“先祖垂恩,庇佑子孙;天降大雪,愿风止息,粮食常盈。今我李氏族人,困于寒雪之中,房屋倾颓,粮食将尽,恳请先祖显灵,上苍垂怜,佑我族人平安度过此劫...”
等祠堂祭祀的仪式流程都结束后,众人都散去后,有些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有些庄里的老一辈是知道李家那糟心事的,有些庄里后来移居安置的或者是一些新嫁过来的媳妇,甚至李家的小一辈不太懂这些的都围过来听故事。
那老头捋着自己的苍髯娓娓道来,给小辈们讲述着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开国初年,中原大地刚从战乱的硝烟里喘过气,几户姓李的人家沿着河支流一路归心似箭,终于回到了当初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有些两鬓斑白的老妪直接放声大哭,那哭声的力量贯穿人心,影响着周遭的人,哭声逐渐扩散开来,一波接着一波,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有些人家归来发现自己家的房屋还住着别人,被当成了无主的资产处理,被官府重新划拨了。
因为李家归来的人数众多,当地的里正没法处理,只好报给了县令,县令派了县丞和文书,县尉过来处理,只得协商重新划分房屋田产。
归乡的李家宗亲们,只得先挤挤凑合着睡过渡下,等都安置的差不多了,众人先去给先祖扫墓,烧纸,那撕裂人心的哭声不绝于耳听得在庄里的其他人家都害怕的心悸,有些人感同身受也哭了一场。”
年以耄耋的老人用枯如枝干的手抬起拐杖,变换着指着方向示意,接着说道:
“那边靠在水塘的叫前塘李家,占了庄后缓坡的是中丘李家,守着山崖的成了后崖李家。刚归乡时,断壁残垣的房子还不少,几户人凑在一块儿,捡来烧坏的砖瓦、伐了些树,硬生生盖起几间土坯房,等后来有余力了,族人齐心协力在村子中央平整出一块地,立了座简陋的祠堂。
李氏祠堂上挂着一块李氏祠堂的匾额,还是从柴房里找出来的,差点被人当柴劈了,就是祠堂里当年的族谱遗失了,不知道是被烧了,还是流落在何处。
而这三家其实是一家,得从他们祖上说起了,大李是原来族里出了名的壮实汉子,他刚娶了邻村的姑娘阿秀,朱红的双喜纸还没从门上揭下来,就来了征兵的官差。
那时阿秀肚子里已经揣了大李的骨肉,一开始寄了家书过去还收的到,告知了大李怀孕生子的消息。
可过了一年又一年,别说人了,连封家书都没传来。有从前线逃回来的兵丁路过,说那边打仗打得狠,尸首都堆成了山。
那几年兵荒马乱的,地里收成不好,村里还闹过一次旱灾一次时疫,不少人家都逃荒去了。阿秀娘带着孩子也是无奈,家里人做主改嫁了小叔子,阿秀后来给小叔子生了五子子。
大李这边跟着队伍转南走北,挂念家里,逢人就打听家乡的消息。有次队伍途经涿州附近,正好遇上时疫,死了不少人。
大李托一个要回乡的伤退老兵捎信路过大李老家的,让他打听家里的情况,可那老兵走到半路就染了时疫,没等传到李家庄就没了气。后来大李又听人说,南直隶的大部分地方因为时疫和战乱,十户九空,不少人都逃荒去了,没人知道李家庄的下落。
大李孤苦伶仃,在战友的撮合下,娶了一个也是战乱中丧夫的女子,女子带着一个女儿,鳏夫配寡妇,后来大李退伍,就带着妻女回了李家庄。两边这才知道,对方原来都还活着,但是时过境迁。
李家庄两家住得不远,平日里互相帮衬。
前塘李家是大李续弦的后代,填房后来也给大李生了五个,虽然前头都是女儿,但是后来生了一个独苗,几个女儿也嫁的不错,后崖李家是小李和阿秀生的后代,觉得小李这一脉人丁更兴旺,不该屈居人下;
最尴尬的是中丘李家,也就是阿秀和大李的大儿子,他是大李的长房长子,按规矩该承大李的香火,可他从小跟着小叔长大,当亲爹孝顺的,母亲阿秀后来也跟小李合葬的,当时大李和小李安排后事的时候,下面的小辈都没什么意见。
现在三房族人要分宗,虽然中丘李家现在是族长,但是这个分宗最尴尬的就是中丘了。
分宗是要把父母牌位一起挪出去开宗的,真分了三个,中丘的反而父母的牌位都没了,现在中丘的子孙不争气,老族长还有威望能压得住不分宗,等老族长百年后就不好说了。”
老汉说完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走回家去了。
留下众人唏嘘,大家伙都说兵荒马乱的时节,人总的先活下来,妇道人家带着孩子改嫁他人过日子也是常理,这在的确当年挺常见的,村里的蔡老和赵婆婆家都是差不多这么个情况,然后就村民们各自散去,天黑回家休息了。
翌日清晨,天可怜见的,不知道是先祖和上天没听到祷告,还是太多祷告应付不过来,反正第二天依旧北风呼号着,像野兽的嘶吼,雪如絮般狂舞,苍生受困于寒,连出门找柴火都成了难事。雪密的阳光都没法从缝隙中透射出来,整个李家庄像被一层厚重的白絮笼罩,满目皆白。
又过了几天,这风雪一直不得停歇,终于村里有人家的草屋牲口棚和一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终于被这累累的积雪给压垮了,
出门望去原本灰黄的土坡早已被覆盖成了白茫茫一片,风裹着雪粒刀割般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王狗儿顾不上喝粥,抓起墙角的蓑衣披在身上,准备周边转悠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半夜雪压断了王狗儿家院里的老槐树,王狗儿只好先清理自家的老树的残肢断臂,清出一条能走的过道过后,再出门去。
正厢房里刘氏搂着青儿缩在炕角靠着炕柜,看刘姥姥用豁口的瓢往外舀雪水,那水缸昨夜就见了底。还好里面一直没存水,不然里面有水冻裂了再买可贵着呢,刘姥姥接着佝偻着背在灶台边翻找着秸秆准备引火。
王狗儿路过张寡妇家时看到其他人也在,张寡妇的房因为年久失修所以房塌了,其他家当天都没啥大问题,张寡妇是远嫁来的也没地方去,张寡妇抱着孩子蜷缩在漏风的厢房里。大一点都孩子蹲在灶台边啃着冻硬的窝头,就是损失点财物,人没事就好。
与黎民众生的困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荣府里的一片祥和之景。宝玉和林黛玉这些骄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正围在暖阁里赏雪,体会着李白在《北风行》中,以诗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此刻京师的大雪。
大观园的暖阁里烧着银丝炭,温暖如春,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热茶。宝玉披着一件狼肷皮袄,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虽然是冬天,却依旧不改往日的雅致,实际是因为炕和火炉都烧得太热了。林黛玉坐在窗口,因为在风口下,所以裹着一件藕荷色的貂绒披风里面穿着元狐肷皮短褂,头发上簪着一支梅花簪,正看着窗外的大雪出神。
“林妹妹,你看这雪,下得可真大!倒应了李白《北风行》里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宝玉笑着说,伸手接过袭人递来的热酒,一口而尽。林黛玉轻轻点头,声音柔婉:“玉树琼枝确实壮观,只是这雪下得太大太久了些,不知道外面的百姓该怎么过活。”
旁边的探春也开口道:“可不是嘛!昨天听管家说,街上的米价涨得厉害,京城外的天宁寺已经连着三日外设粥厂赈济灾民了,好多人都饥寒交迫。只是我们住在这大观园里,也帮不上太多忙,只能让管家多捐些粮食和棉衣过去,聊表心意。”
宝玉放下酒杯,感怀的说:“唉,这雪也不知何时息止。我昨天去爹爹都书房,看见程先生写的文章,说西山那边雪更大,好多房子都塌了,百姓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只得风餐露宿。”
说着,他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 “雪中怜民图” 四个字,字迹潇洒,却难掩眉宇间的忧虑。笔下是人间困苦,阁内是吟诗作画,每一片花絮都是沉重的,压在黎民百姓的房梁,也同样落在王孙公子的屋脊,何处是归处。
京师城内街上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少数开门的货摊,货价也骤涨,一日三价。米价从平日里的一两银子一石,涨到了三两,煤和木炭更是贵得离谱,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
京城外的天宁寺如今已是连续第五天在寺外设粥厂赈济,灾民蜂拥而至,不计其数,男女分列,防止寻衅滋事,推搡争抢难以维系,但是如此赈济难以周全,却绝非长久之计。
李家祠堂祭祀和李家分支的故事其实是借喻影射宁荣两公的,他俩是同母异父所生,但是红楼梦原文是无法确定他俩生父之间具体是什么关系,李家的情况比贾府甚至更加复杂。
原著贾府祠堂的内容有很多的细节和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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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