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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作者:孤舟借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东宫的书房内,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沉闷的气息,往日熏染的淡雅檀香似乎也驱不散那无形无质的焦灼。当柳栖梧再次踏入这里时,几乎一眼便看出太子李重津的状态极差。


    不过短短数日,这位储君竟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眼窝深陷,颧骨微凸,原本尚算温润的面相透出一股嶙峋的刻薄感,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紧紧绷在他的眉宇之间。


    柳栖梧神色如常,将需要东宫过目的几份吏部文书及相关卷宗一一呈上,公事公办地回禀完毕。


    他抬眼看了看李重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臣观殿下气色似有倦怠,可是近来政务劳神?还望殿下善加保重,勿要过度忧思。”


    李重津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抿了一口,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自嘲的弧度:“政务?孤如今还有什么政务可劳神?快比四哥那嫁了人的闲散王爷还要自在逍遥了。”


    他语带试探,目光紧锁着柳栖梧,期待对方能如以往般接过话头,剖析一番时局,哪怕只是虚与委蛇的安慰。


    然而,平日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柳侍郎,此刻却只是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浅淡而疏离的笑意:“既如此,殿下更应放宽心,好生休养才是。”


    说罢,竟是微微一揖,准备告辞离去。


    这迥异于往常的冷淡态度像是一根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李重津紧绷的神经。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柳侍郎!”


    柳栖梧脚步顿住,回身望来,目光平静无波,带着纯粹的询问意味,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可偏偏是这份不过多探究,不欲深谈的平静,让李重津心中的恐慌疯狂滋长。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干涩:“之前因朔方逆贼之事,父皇寝食难安,孤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只恨自己才疏学浅,不能为君父分忧。后来父皇决意点大皇姐与三皇姐出征,孤虽深知皇姐们皆是巾帼英杰,然毕竟从未经历战阵。这两日孤时常思忖,不知父皇当时是听取了哪位肱骨之臣的谏言,方能做出如此……别具一格的决断?柳侍郎那几日恰逢留守中书,可知其中详情?”


    柳栖梧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眼神深邃,竟让李重津恍惚间品出了一丝极淡的……怜悯?


    “殿下,”柳栖梧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远,“陛下乾坤独断,所思所虑,非臣等可以妄加揣测。至于中枢谏议之事,关乎庙堂决策,更非外臣所能与闻。殿下身为储君,更当谨言慎行,恪守臣道方为上策。”


    这番话语气恭敬,措辞委婉,实则却如冰冷的壁垒,将李重津的所有打探与期待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更暗含了一丝警示,打听圣意,是为不敬。


    “若无事,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再次行礼,这一次转身离去得毫不迟疑。


    李重津怔在原地,竟忘了挽留,只是失神地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心底一片冰凉。


    柳栖梧如今的态度,与之前来东宫时的示好表忠心何止是天差地别!


    然而此刻,李重津心中涌起的并非被轻视的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灭顶的惊慌。


    自那日被李重霄挑破“昭”字关联后,父皇对他日益冷淡,六部差事渐渐不再让他经手,他这个太子,正肉眼可见地被架空,成了一个华丽的摆设。


    而柳栖梧在中书省那几日,究竟窥见了什么?父皇到底流露出了何种态度,才会让这个期盼着自己能做主让他与李重霄和离的柳驸马,态度转变得如此彻底?


    他难道就下了定论,自己做不了主了?


    李重津心乱如麻,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猛地扬声叫道:“来人!”


    一名心腹内侍应声而入。


    “去!立刻去找柳瑜来,孤有要事交代他!”李重津语气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内侍应了一声,却并未立刻退下,反而面露踌躇,忐忑不安地偷觑着他的脸色。


    李重津本就心绪不宁,见他这般模样,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耐地斥道:“吞吞吐吐作甚!还有何事?说!”


    内侍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声道:“回……回殿下,刚传来的消息,说是永安殿的何贵人被太医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陛下龙颜大悦,已下旨要晋封其为妃,连越三级……”


    “哐当——!”


    李重津如遭雷击,手臂猛地一颤,将桌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扫落在地,瓷盏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脸色煞白,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狼藉,仿佛看到了自己摇摇欲坠的未来。


    养心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李琰难得地面带红光,精神矍铄,正对着礼部和内务府的官员吩咐:“何贵人孕育龙嗣有功,朕心甚慰,着即晋封为惠妃,一应用度,皆按妃位供给。”


    有老成持重的礼官出列,谨慎劝谏:“陛下,何贵人虽有功,然连越三级,恐于礼制不合,易惹非议……”


    李琰此刻正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巨大喜悦中,闻言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语气甚至带着几分难得的宽和与得意:“礼制是死的,人是活的。朕要给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应有的尊荣,有何不可?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他确实高兴。宫中妃嫔不少,奈何子嗣一直不丰,仅有的几个儿子,要么出色得让他忌惮,要么蠢笨得令他厌弃,这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一扫前些日子朔方之事带来的阴霾,让他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和帝王的威权。


    他还能有子嗣,这证明他宝刀未老,气血未衰!


    正好也能借此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儿子,看看,你们的老子还年轻力壮着呢!


    这份志得意满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柳栖梧前来汇报事务。


    听完例行公事,李琰似是随口一问:“太子近日如何?”


    柳栖梧垂眸,应答滴水不漏:“太子殿下心系朔方战局,忧心国事,臣观其形容,似有些清减了。”


    李琰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案上敲了敲,“知道忧心国事是好的。身为储君,是该有些担当。让他好生歇着吧,不必过于焦虑,朝廷自有法度。”


    言语间,听不出多少真切的关心,反倒像是一种程式化的敷衍。


    暮色时分,柳栖梧回到瑾王府。


    李重霄正歪在暖榻上翻着一本闲书,见他回来,便丢开书迎了上去。


    听柳栖梧讲完宫中见闻,特别是何贵人有孕一事,李重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竟然有妃子在这个时候诊出喜脉?这也太巧了吧?”


    这种事,纵然他们算计再深,也是绝无可能安排的。


    柳栖梧亦觉得此事巧合得近乎诡异,沉吟道:“两位公主领军在外,后宫消息一时难以深入探查。或许……真是天意也在助我等一臂之力?”


    正说话间,府外有消息递进来。


    因两位公主远征,原为铁勒使团设的宫宴一再推迟,兵部侍郎柳瑜上书提议,不日于京郊西山大营举办一场冬狩活动,既可彰显靖朝武备,安抚略显焦躁的铁勒使团,亦可借此机会提振京中因战事而略显沉闷的气氛。


    皇帝已准其奏,并特旨命瑾王与驸马一同赴宴参狩。


    李重霄与柳栖梧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之色。


    蛰伏的毒蛇,终于要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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