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夜宴的风波还没去两日,正赶上靖朝逢五的大朝会。
一名御史手持笏板,出列朗声参劾:“启奏陛下!臣要参瑾王李重霄与其驸马柳栖悟!前日麟德殿夜宴,此二人逞凶斗狠,当众折辱铁勒使臣,手段酷烈,言语狂悖!此举非但失了我天朝上国礼贤下邦之体统,更恐寒了友邦之心,贻笑大方,实乃国耻!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柳栖悟已向前一步,平静反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御史台参劾官员家眷失德,依据的是哪条律法?合乎哪项礼制?”
那御史被问得一噎,随即梗着脖子道:“瑾王虽已下降,但毕竟还是王爷……”
“王爷既下降,便为内眷。”柳栖悟毫不客气地打断,“纵有不当之处,自有太后懿旨申斥,或宗人府依家规处置。御史台在朝堂之上,公然参劾内眷失德,非但于礼不合,更是……”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那御史涨红的脸,“极其可耻,有辱斯文。”
“柳侍郎此言差矣!”御史台立刻又有同僚跳出来帮腔,“王爷既是内眷,其行止失当,自然是你这驸马管束不力!参你一个治家无方,罪加一等,有何不可?!”
“荒谬!”吏部这边也早有看不惯御史台咄咄逼人的官员站了出来,言辞犀利,“王爷是君,驸马是臣!自古只有君管束臣,岂有臣管束君的道理?尔等御史台撺掇驸马以下犯上,是何居心?莫非是想乱我朝纲?!”
“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分明是尔等理屈词穷,恼羞成怒!”
“一派胡言!”
朝堂之上顿时吵成一锅粥,唾沫横飞,文官们引经据典,互相攻讦,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够了!”御座之上,李琰沉着脸,终于出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李琰目光扫过争吵的双方,最终落在柳栖悟身上,“此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铁勒使团接待事宜,原定由柳侍郎负责,既然出了这档子事,为显公允,改由兵部侍郎柳瑜接手。”
散朝的钟声敲响,百官鱼贯而出,柳栖悟却被孙福亲自请到了养心殿。
殿内熏香袅袅,李琰端坐书案后,脸上已不见朝堂上的愠怒,反而带着几分温和:“柳卿啊,麟德殿那晚的事,朕心中尚有些疑惑。你当真能制住那个巴图?朕看你弱不禁风,难道竟是朕错过了一枚虎将?”
柳栖悟微微垂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惭愧与后怕:“陛下明鉴,那日更多是意外。巴图不止对瑾王殿下言语轻蔑,更对我朝官员百般羞辱,讥讽我等文弱不堪。臣一时激愤,与他争执了两句。谁知此人凶性大发,竟揪住臣的衣领,状若疯狂,意欲行凶……”
他声音微颤,仿佛心有余悸,“臣慌乱之下,只知挣扎,情急之中掀翻了桌上的烛台,滚烫的蜡油泼溅,他吃痛松手,臣才得以挣脱。至于说他被臣折了一只手……”柳栖悟苦笑摇头,满脸的难以置信,“臣实在不知,自己竟有这份能耐。”
李琰并未全信,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习武之人受了痛,只会更激凶性。即便他们有所夸大,但你能挣脱那蛮汉,总归是露了痕迹。合赤温口口声声说是怀瑾指点了你武功,难道全是信口胡诌?”
柳栖悟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难以启齿的窘迫,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臣……臣确实用了一些小伎俩,才侥幸挣脱。若说与王爷指点有关……倒也不算全然说谎。”
“小伎俩?”李琰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和好奇,“柳卿,朕一向信重于你,有何话不能直言?如此吞吞吐吐,倒叫朕失望了。”
柳栖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对着李琰深深一揖:“请皇上恕臣失仪之罪。” 说罢,他抬起手,竟当着皇帝的面,缓缓将宽大的绯色官服袖子向上卷起,一直卷到手肘。
李琰的目光落在柳栖悟裸露的小臂上,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瞬间布满了震惊!
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从手腕往上,竟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青紫色淤痕!有些是指印,清晰得能辨出指节轮廓,有些是条状勒痕,边缘泛着暗红,还有些是细碎的擦伤。
在柳栖悟那过分苍白的肤色映衬下,这些伤痕显得格外狰狞刺目,触目惊心!
“这是?!”李琰失声问道,带着真切的惊愕。
柳栖悟迅速放下袖子,掩住那些可怖的痕迹,低声道:“陛下,臣刚与王爷成亲时,王爷对臣颇为冷淡疏离。有时王爷兴致来了,与臣玩闹,偶尔失了分寸,便会留下些痕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有时臣若推拒,王爷反倒觉得有趣,便说要教臣两招。便是些手上擒拿推挡的技巧,让臣能陪他玩得更久些。臣愚钝,学得不好,那日与巴图争执,情急之下,倒是下意识地用上了其中推挡挣脱的法子……”
李琰脸上的震惊逐渐被一种混杂着怒意和痛惜的表情取代。他重重一拍桌案:“胡闹!怀瑾简直是……太胡闹了!”他看着柳栖悟苍白的面容和低垂的眼睫,语气转为沉痛,“柳卿,你受委屈了,为何从未向朕提起?”
柳栖悟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屈辱与无奈:“些微小事,不敢让皇上忧心。而且……王爷如今也渐渐愿意亲近臣了,我们如今处得还不错。”
李琰看着他,长叹一声:“唉……罢了。日后若怀瑾再有不端之举,你不必替他遮掩,尽管来报朕,朕定为你做主!”
“臣谢陛下隆恩。”柳栖悟深深俯首。
待柳栖悟退了出去,身影消失在养心殿门外,李琰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啜饮了一口,悠悠叹道:“这几日见着柳卿如此维护老四,朕还以为他们当真是合了眼缘,夫妻恩爱了。倒不想……驸马竟过得如此艰难。”
侍立一旁的孙福伺候皇帝多年,最是善于揣摩圣意,闻言立刻躬身上前,“可不是,驸马爷大概也是做给王爷看,他不是说了,如今他与王爷,总算是‘处得还不错’了。”
李琰摇了摇头:“老四糊涂啊,真不喜欢,一直疏远着便是。这又是折辱人,又是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算怎么回事?”
孙福道:“奴才大胆胡猜一句,许是四殿下起初下手重了些,可这日久天长的,驸马爷这般品貌才情都拔尖儿的人物,朝夕相对,石头心肠也得捂热乎了不是?只是这由爱生怨容易,可若反过来……”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拖长了调子,“由怨生爱,再由那等折辱转成情深……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李琰放下茶盏,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这个老四啊……罢了。孙福,你回头去内库仔细挑拣挑拣,选些上好的药材补品,文玩字画,赐给驸马。这孩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朕稍作安抚吧。”
“是,奴才遵旨,定挑最好的送去,必不让驸马爷寒心。”孙福连忙应下。
“阿嚏!”
瑾王府,李重霄突然毫无征兆地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震得他自己都晃了晃。
侍立面前的陈大吓了一跳,关切地问:“王爷?可是昨儿夜里受凉了?”
他心里嘀咕,不应该啊,王爷自打成亲后,那叫一个会保养!秋意刚显,暖阁的银霜炭就备足了,厚实的锦袍也早早上了身,比谁都金贵着自己呢。
李重霄揉了揉鼻子,摆摆手:“没事,就是鼻子突然痒得厉害,估计谁在背后念叨本王。你继续说。”
“是。”陈大收敛心神,继续汇报,“小的们按您的吩咐,暗地里寻访了好几位曾给柳府看过病的大夫,又想法子跟几个柳家的老仆人套了近乎。打探来的消息都差不多:驸马爷这身子骨,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早年还有大夫曾断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李重霄一眼,压低声音,“断言驸马爷怕是活不过及冠之年……”
李重霄翻阅桌上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宇间笼上一层凝重。
陈大见状,连忙话锋一转,宽慰道:“但是!王爷您洪福齐天!自从跟您的婚事定下来,柳府的下人们都说,驸马爷那气色,看着是一日比一日红润了!身子骨也硬朗了不少!都说……”他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都说兴许是王爷您跟驸马爷八字特别合,特别旺夫!”
李重霄面无表情地抬眼,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陈大一个激灵,赶紧用仅存的那只手作势扇了自己嘴巴一下:“哎哟,瞧小的这张破嘴!该打!一时秃噜了,王爷您别跟小的计较!”
李重霄被他这夸张的样子逗得扯了下嘴角,没好气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东西放下,你下去歇着吧。”
“哎!谢王爷!”陈大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李重霄拿起那几页承载着柳栖悟人生前二十年的纸张,指尖拂过上面记录的点点滴滴。
纸上描绘的那个柳栖悟,与跟他朝夕相处的这个人,仿佛隔着浓重的迷雾。
别人口中的柳栖悟天生体弱,孤高清傲,生命轨迹清晰可见,脆弱得如同琉璃。
他身边这个柳栖悟却身怀莫测武功,心思深沉如海,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力量,能在滚烫蜡油中面不改色地毁掉一个壮汉的半张脸,也毫不关心溅到自己身上的伤。
压在那些旁人口中曾经的柳栖悟的信息下,还有一张刚确认的名单——由兵部拟定的,即将调往边防各重镇的守将名录。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跃然纸上。这些在原著中或战死沙场,或含冤而死的名字,如今都安然无恙,即将奔赴属于他们的疆场。尽管名单上依旧附带着随行监察文官的名字,但这已经是比书中那惨烈的局面好上太多的光景。
那些曾对“李重霄”掏心掏肺的亲友故旧,都还活着,都还有未来。
李重霄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的边缘。
这一切的改变,并非他一人之功。那薄雾之后的身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恐怕远比他看到的要深得多。
李重霄:阿嚏!谁在背后骂我?
舟:(偷偷)宝,你老公造谣你家暴,还背着你打了自己一顿。
今天来晚了一点对不住_(:з」∠)_新换了个岗,忙的头晕眼花,努力抽时间写,总觉得时间紧脑子有点钝,写完过一会突然想起哪里不对又改了两个句子,有之前看了的宝宝看到有更新不是我爆更了是我改了两句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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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