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繁星与远城的灯火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光海。
湖面,连接湖心岛的木桥前。
伊歌抬眼望去,呼吸不由得一滞。
在夜景绚丽的辉映下,三座独立的湖心别墅如同遗世独立的明珠。
然而,真正让他心头“咯噔”一下的,并非这份奢华,而是那熟悉的建筑轮廓。
除了中间那栋A01号别墅拥有独特的玻璃穹顶外,两旁静立的A02和A03,竟与几千里之外昆州暮色山庄青龙山别墅区的十六栋别墅,如出一辙。
一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攫住了他。这绝非简单的巧合。
是同一个开发商打造的系列作品,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是同一个开发商盖的系列章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语出声,带着难以置信的审视。
走在他身侧的东方玄宴闻言,侧头瞥了他一眼,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脆,带着几分了然,又似乎藏着些许戏谑。
她没有回答,只是率先踏上了通往A01别墅的小径。
智能系统识别到主人归来,独特的玻璃穹顶在轻微的机械声中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深邃的夜空。
与此同时,庭院里的地灯、壁灯次第亮起,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黑暗,勾勒出庭院内精致的景观。
东方玄宴并未立刻入内,而是不疾不徐地走到院角的锦鲤池边,将从外带回的几株迷你睡莲,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清澈的水中,紫色的花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娇嫩。
她直起身,目光掠过庭院中盛放的紫丁香。
花树开得极为茂盛,团团簇簇的紫色花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一种浓郁而怡人,甚至带着些许催眠意味的香气。
她深吸了一口这熟悉的香气,随即在终端上轻点,打开的穹顶再次无声合拢,将仲夏夜湖畔那一丝微寒与潮湿彻底隔绝在外,营造出一个恒温、静谧的独立空间。
伊歌随着兄妹二人走进别墅内部,心中的惊讶更甚。
外观的相似或许可以解释,但内部的格局、空间的划分、甚至是一些细节的处理方式,都与暮色山庄的别墅极为相似。
在客厅落座后,气氛逐渐放松。
东方玄曜为伊歌泡茶,颇为详细地向伊歌介绍起那栋A03别墅不久前发生的碎尸案及最终只能以不甚完美的结论仓促结案的无奈结局。
伊歌端着茶杯,凝神倾听,眉头微蹙。待东方玄曜讲完,他沉思片刻,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在暮色山庄,有一个挂靠在国外经贸办事处名下的人,风评很差,有明确的猥亵倾向。他曾经对我们那边一个模样很俊俏的小门童下手,实施了猥亵。我们发现后,立刻出面与他进行了‘正面交涉’。”
“正面交涉?”
东方玄宴挑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疑。
“这种人,光是正面交涉,他就会怕了?”
她显然不信这种不痛不痒的警告能起到什么作用。
伊歌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浅笑:
“当然不止于此。交涉之外,我们也动用了一些……嗯,‘体罚’手段。不算严重,足够让他刻骨铭心,长长记性,从此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三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些暮色山庄的旧事和燕北的新况,茶香氤氲,说说笑笑间,竟已到了子夜时分。
伊歌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休息。然而,躺在舒适的大床上,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日的见闻,尤其是东方兄妹二人展现出的能力、心性以及他们背后所触及的资源网络,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一个强烈的念头盘旋不去——若能将他二人收编麾下,无论是对于当前案件的突破,还是对于未来工作的开展,都将是极大的助力。
他反复掂量着这两兄妹。
东方玄曜,重情重义,骨子里刻着军人的忠诚与担当,为了认可的朋友和心中的道义,绝对可以两肋插刀,这是他的优点,或许也是可以利用的切入点。
而东方玄宴,则更为特殊。
她聪慧、敏锐,拥有极强的洞察和分析能力,偏偏又对精神领域的奥秘有着近乎执着的“猎奇”心理。
只要事件触及她的专业领域,能勾起她的探究欲,她便敢上天入地,非要弄个明白不可,是个十足的“贼大胆”。
品质极佳,能力出众,偏偏志不在此。
伊歌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强烈的惋惜感涌上心头。
硬来肯定不行,只会适得其反。
但他清晰地把握住了两人的“软肋”。
对东方玄曜,或可从“义”字入手,构建无法推卸的责任或关乎情义的请求。
对东方玄宴,则需精心设计,抛出那些足够奇特、足够复杂、能深深触动她专业神经的案例或谜团。
思路逐渐清晰,他决定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需要耐心布局,创造时机,让他们自己一步步走进来,或者说,让他们觉得是自愿选择了这条路。
他将这个初步的规划和想法加密后上报,完成这一切,心头重负仿佛卸下,这才踏实地沉入梦乡。
与他仅一墙之隔的东方玄曜,同样没有立刻入睡。他站在窗前,望着穹顶之外朦胧的湖景。
转业前在境外出生入死、时刻游走在刀尖上的日子,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他天性追求完美,又极其顾家,那几年在极端任务与对家人思念的撕扯下,精神长期处于高度分裂状态,焦虑、强迫几乎到了极致。
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那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是真的再也不愿涉足了。
他只希望如今的生活能平静安稳,守护好家人和眼前的一切。
而另一间卧室里的东方玄宴,却睡得格外踏实。
在这件事上,她的思维逻辑简单而直接。
所谓的招揽,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交易。
我愿不愿意跟你走,取决于你开出的“价码”——并非金钱,而是你提供的“案件”或“研究目标”是否足够有趣。
你的价值,是否值得我投入时间和精力,你这个人,又是否足够值得信任和追随。
一切,都建立在“值得”二字之上。
想通了这一点,她便心无挂碍,安然入梦。
接下来的十二天假期,东方玄宴几乎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穹顶之下的别墅里。
看书、整理资料、照料花草,享受着难得的清静,足足睡了十天的好觉,之前耗损的精神力慢慢得到恢复。
期间,白雪在医院的状况也好了很多。东方玄宴假期一结束,返回医院销假,便正式从主任手中接过了白雪的病历。
她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仔细研读了白雪所有的检查报告、病程记录和护理记录,试图从字里行间拼凑出她内心世界的完整图景。
午休过后,东方玄宴第一次以主治医生的身份,走进了白雪的病房。
她刚一进门,原本安静坐在窗边的白雪立刻有了反应。
她站起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东方玄宴,开始围着她慢慢地转圈,目光中带着一种混杂着依赖、困惑和急切探寻的复杂情绪。
猛然间,白雪停下脚步,像是确认了什么,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扭曲的喜悦,张开双臂就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东方玄宴,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老公!”
紧接着,在东方玄宴还没来得及反应时,白雪已经疯狂地抱紧她。
一边在她脸上、颈间胡乱地亲吻,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策”的名字,整个人像受惊的小动物般拼命往她怀里钻,寻求着庇护和温暖。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随后跟进来的护士长徐睿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闷笑声。
徐睿这一笑,仿佛某种奇特的清醒剂,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白雪动作顿住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看笑得不能自已的护士长,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紧紧抱住的、身形明显娇小得多的东方玄宴。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向后踉跄了几步,脸上狂热的表情褪去。
她小声地,带着点委屈和抱怨说道:
“你……你太矮了。策……策的身高有一米九零呢。”
她接过徐睿适时递过来的抽纸,胡乱地擦着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东方玄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扶着她在床沿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问道:
“白雪,能告诉我,之前你为什么一直会认为,我是你家策呢?”
白雪抬起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东方玄宴,抽噎着,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
“他身上的味道……和你的,一样。沉香的味道。”
“啊……”
东方玄宴恍然。是沉香气息,构成了白雪记忆中与丈夫最后关联的线索。
在她精神混乱的状态下,被错误地投射到了作为医生的自己身上。
她看着眼前虽然依旧悲伤,但眼神明显清明了不少的白雪,知道她的病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转头对徐睿嘱咐:
“在目前的治疗方案上,加上疏肝解郁胶囊,一次一粒,一天三次。”
希望能帮助她缓解因巨大悲恸导致的肝气郁结。
交代完毕,东方玄宴再次伸手,轻轻拉着白雪的手,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语气如同哄劝孩童般和蔼:
“白雪,听话。以后每天都要听护士们的话,好好服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晒太阳。只有这样,身体才能快快好起来,知道吗?”
白雪仰起脸,眼中充满了希冀的光芒,急切地追问:
“我听话,策就能回来吗?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就能回来吗?”
东方玄宴看着那双充满渴望和脆弱的眼睛,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无法给予确切的承诺,但她知道,她的推理结论不会错。
她抬手,温柔地抚摸着白雪齐耳的乌黑短发,声音放得愈发轻柔:
“能的。等你完全好的那天,你就能见到他了。所以,要乖,要听话,好吗?”
“嗯!”
白雪用力地点头,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近乎纯粹的笑容,尽管眼角还挂着泪。
“我听话,策就回来了。我听话,策就回来了。我听话……”
东方玄宴站在原地,听着充满希望的念叨声渐渐远去,目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望向外面明媚却刺眼的阳光,久久无言。
当别墅重现暮色山庄的轮廓,新的棋局已然展开。伊歌的辗转难眠与东方兄妹的警惕回避,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暴。而白雪病情好转背后,那个"已死"之人真的能归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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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穹顶之下·心局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