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观念的剑,裹挟着凌厉的道家真气,每一次劈砍都让槐树枝桠发出痛苦的嗡鸣。
可那槐树,却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任凭剑光如何璀璨,始终牢牢护着后方的何舒云。
“妖物!你以为凭这点微末道行,就能阻我降妖?”山观念怒喝一声,掐诀念咒,八卦铜镜陡然亮起刺眼金光,“乾坤借法,破!”
金光如瀑,狠狠砸在槐树上。
只听一声巨响,槐树剧烈晃动,无数叶片簌簌落下。砚舟的声音透过树影传来,带着一丝闷哼:“山观念……你我无冤无仇,何苦非要逼我?”
“人妖殊途,便是最大的冤仇!”山观念剑指槐树,“今日我若不除你,日后你与这凡人纠缠,定会酿出大祸!”
何舒云在树后听得清清楚楚,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看着那棵为她承受攻击的槐树,看着山观念眼中不容置疑的“正义”,忽然意识到,砚舟所说的“红尘并非全是无趣”,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凶险。
就在这时,槐树的枝桠忽然如活蛇般窜出,缠住了山观念的脚踝。
“哼,雕虫小技!”山观念挥剑欲斩,却见那枝桠猛地收缩,将他拖得一个踉跄。趁此间隙,槐树的树干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一道白衣身影从中走出。
正是砚舟。
只是此刻的他,白衣上沾着点点草屑,琥珀色的眼眸也不复往日的纯粹,染上了一层冰冷的厉色。他抬手,指尖凝出一片莹绿的光刃,指向山观念:“你逼人太甚。”
山观念瞳孔一缩:“你竟能化出本体外的形态?不对……你不是普通的槐妖!”
砚舟没有回答,光刃带着破风之声斩出。
山观念急忙挥剑格挡,却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妖力涌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连退数步。他惊骇地看着砚舟,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怎样的存在——这哪里是普通的槐树成精,分明是修炼千年的妖王!
“你……你是妖王?”
砚舟眼神淡漠,仿佛山观念的惊骇与他无关。他只是缓缓收回光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伤你性命,即刻离开。”
山观念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咬牙道:“人妖殊途,今日之辱,我记下了!”说罢,他狠狠瞪了何舒云一眼,化作一道流光,狼狈离去。
危机解除,砚舟周身的厉色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个干净懵懂的槐妖模样。他转身看向何舒云,刚想开口,却见她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是妖王?”何舒云的声音有些发颤。
砚舟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妖王”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刚才若不显露些手段,很难打发走那个捉妖师。
“他们都叫我砚舟。”他如实回答,然后注意到何舒云的疏离,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你怕我?”
何舒云张了张嘴,想说“是”,却又想起他护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山观念说,人妖殊途……你是妖王,为何要留在这教坊司附近?”
砚舟沉默了。他活了千年,见过太多人性的丑恶,本想在这老槐树下静看岁月流转。直到那天,他看见了窗边那个像火一样燃烧、却又被困在樊笼里的姑娘。
他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她明明身处泥沼,却偏要像风一样追逐自由;有趣她明明害怕妖怪,却在自己靠近时,没有尖叫着逃离。
“我只是……想看看。”砚舟轻声道,“看看你能不能……真的像风一样跑出去。”
何舒云猛地抬头,撞进他纯粹的眼眸里。那一刻,她忽然分不清,眼前的妖,和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人妖殊途”的人,到底谁更纯粹。
“你走吧。”何舒云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是妖王,不该被我这样的凡人牵绊。山观念不会善罢甘休,你留在这,只会给我带来更多麻烦。”
砚舟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暗:“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何舒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是……我们本就该走不同的路。你有你的山林湖海,我有我的红尘樊笼。”
砚舟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看她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他活了千年,第一次懂得了“难过”是什么滋味。
“可我走了,谁给你攒‘自由金’?”他忽然问。
何舒云一愣。
砚舟伸出手,掌心躺着几枚成色极好的金元宝,正是昨晚那位王爷落在包厢里的。他是妖,取些身外之物,本就轻而易举。
“你……”
“我帮你,不是因为别的。”砚舟将金元宝放在她手心,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皮肤,又像触电般收回,“我只是觉得,你该自由。”
何舒云握着那几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只觉得烫得手心发疼。她看着砚舟转身走向那棵老槐树,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片树叶,融入树身。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何舒云站在原地,攥紧了手心的金元宝,也攥紧了那片悄悄藏在袖中的槐树叶。她知道,他们的路,依旧隔着人妖殊途的天堑。砚舟是千年妖王,她是教坊司的舞姬,这样的两个人,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可心头那股异样的情绪,却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开来。
有了砚舟给的金元宝,何舒云的“自由金”很快就攒够了。
她拿着沉甸甸的钱袋,走到老鸨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颤抖:“妈妈,我要赎身。”
老鸨先是一愣,随即夸张地笑了起来:“哟,我们舒云姑娘出息了?这可是一大笔钱啊,你从哪弄来的?”
何舒云垂着眼,不愿多言:“妈妈只需要告诉我,够不够。”
老鸨掂量着钱袋,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够了。但丑话说在前头,赎身之后,你我便无瓜葛,日后是死是活,都与撷芳阁无关。”
“我知道。”
签下赎身契的那一刻,何舒云感觉身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走出撷芳阁的大门,第一次觉得外面的天空如此广阔。
她没有立刻离开京城,而是找了个简陋的住处,打算先找份营生,安稳下来。
这日,她正在街上打听活计,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喧嚣。抬头一看,竟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赵公子。
赵公子也瞧见了她,眼睛立刻亮了,带着几个人围了上来:“这不是撷芳阁的何舒云吗?听说你赎身了?怎么,赎身了就想不认人了?”
何舒云皱紧眉头,转身想走。
“站住!”赵公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轻佻,“爷以前疼你,你赎身了,不得好好‘报答’爷一下?”
周围的人发出暧昧的哄笑。
何舒云用力挣扎,却被赵公子抓得更紧。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巧巧地掰开了赵公子的手指。
“放手。”
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赵公子大怒,回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话未说完,他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来人正是山观念。
他冷冷地扫了赵公子一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成何体统。”
赵公子又惊又怕,嘟囔道:“山……山大师,这是我的私事……”
“在我眼里,欺凌弱小,便是公事。”山观念语气冰冷,“滚。”
赵公子不敢再多言,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何舒云看着山观念,有些意外:“多谢山大师。”
山观念却没看她,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被抓出的红痕上,眉头微蹙:“你就住这附近?”
“是。”
“以后小心点。”山观念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山大师。”何舒云忽然叫住他,“上次的事……多谢。”
山观念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我不是帮你,我只是看不惯那等腌臜事。还有,离那只妖远点,他不是你能招惹的。”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何舒云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她知道山观念说得对,可她看着袖中那片槐树叶,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就在这时,街角的阴影里,一道白衣身影悄然出现。
砚舟不知何时来了,正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情绪难辨。
“你都看到了。”何舒云轻声道。
砚舟点点头,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手腕的红痕。一股清凉的气息传来,红痕瞬间消退。
“他说得对。”砚舟忽然开口,语气有些奇怪,“你该离我远点。”
何舒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纯粹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
“为什么?”
砚舟沉默了很久,久到何舒云以为他不会回答。
“因为……我是妖。”他缓缓道,“妖的世界,很危险。你待在我身边,只会被卷入纷争。”
何舒云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却又无比坚定:“砚舟,我何舒云,不是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人。我能自己攒钱赎身,也能自己面对危险。你若当我是朋友,便不必说这些。你若觉得我是麻烦……”
她顿了顿,将袖中的槐树叶取了出来,放在他手心:“那这片树叶,我还给你。”
砚舟看着手心的树叶,又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琥珀色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他猛地攥紧树叶,抬头看向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那你记住,从今往后,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何舒云的心,狠狠一跳。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或许真的走错了。可看着眼前这只妖王认真的模样,她又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她不知道,砚舟所谓的“麻烦”,远比她想象的,要凶险得多。而他们之间的纠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