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妖叹》 第1章 樊笼花,掌中舞 教坊司的“撷芳阁”里,丝竹声碎了一地。 何舒云旋着水袖,在台上跳《折柳》。她穿一身石榴红的沙裙,裙摆绣着银线缠枝莲,转起来时,像团烧得正烈的火,把满室的脂粉气都衬得淡了。 老鸨倚在门边嗑瓜子,见她跳得卖力,撇撇嘴:“模样是好,就是性子太倔,不像个卖笑的。” 何舒云听不见,也不想听。她只盯着窗外那方天,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响,她想着,若能像那风,无拘无束地跑,该多好。 一曲终了,她垂眸谢幕,腰肢弯出个极柔的弧度。客人们喝彩声此起彼伏,掷来的金箔落在她脚边,明晃晃的,刺眼得很。 她默默捡起金箔,揣进怀里。这是她攒的第三十二份“自由金”,再多些,或许就能赎身,就能真的像风一样跑了。 回到狭小的房间,她对着铜镜卸去妆容。镜里的姑娘眉眼清秀,只是眼底总笼着层化不开的郁色。她摸了摸头上那支银簪,是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舒云,要活着,要自由……” 窗外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某种兽类的低吟,又混着草木生长的簌簌声。何舒云警觉地起身,走到窗边,撩开一角帷幔—— 夜色正浓,院中的老槐树不知何时长出了新的枝桠,那些枝桠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竟像是活的。 她心头一跳,正要缩回头,却见那槐树枝桠间,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白衣胜雪,长发银白如瀑,在月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槐树下,抬眸望来。 何舒云的呼吸猛地一滞。 不是因为他的容貌有多惊世骇俗,而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这红尘里的人,甚至不像……“人”。 他的眼睛是极浅的琥珀色,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好奇。 何舒云下意识地想躲,脚却像钉在了地上。 突然,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槐树叶,也卷起了他的衣角。那衣角掠过空气时,竟带起了淡淡的草木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妖气。 何舒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过老人们讲的故事,说这世上有妖,形态各异,本领通天。 难道…… “你是谁?”她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发颤。 那白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薄唇轻启,声音清冽如冰泉:“砚舟。” 砚舟……何舒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她又问:“你是……什么?” 砚舟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眸子更亮了些:“槐妖。” 槐妖! 何舒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椅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砚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形微动,竟瞬间出现在了她面前。 何舒云吓得闭上眼,以为自己要被这妖物吞噬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她只感觉到一阵淡淡的草木香笼罩了自己,那气息温柔得很,让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她试探着睁开眼,正对上砚舟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眼眸。他离她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的月光,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纯粹的、属于自然的味道。 “你……不怕我?”砚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何舒云张了张嘴,想说“怕”,却又觉得,眼前这只“槐妖”,似乎和传说中那些吃人的妖怪……不太一样。 她看着他眼底纯粹的好奇,看着他白衣上没有一丝褶皱的干净,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砚舟的眼睛亮了,像盛满了星光。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那指尖微凉,带着草木的清冽,何舒云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偏过头。 “你的味道……很特别。”砚舟喃喃道,语气里满是探究,“像……雨后的泥土,又像……拼命生长的花。” 何舒云的脸“腾”地红了。她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被一只妖,如此直白地“品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老鸨的叫骂声:“何舒云!躲在里面干什么?有贵客点你了!” 何舒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砚舟。 砚舟也听到了声音,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轻声道:“他们要扰你了。” 何舒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砚舟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月光融化了一般,最后化作一片槐树叶,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猛地回神,摸了摸肩头的树叶,又看向窗外——槐树下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肩头那片带着淡淡草木香的槐树叶,和心跳如擂鼓的胸腔,都在告诉她,那不是梦。 她遇到了一只槐妖,名叫砚舟。 而教坊司的门,已经被老鸨拍得震天响。何舒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衣襟,推门走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又都要……坚定了些。因为她知道,这樊笼之外,或许真的有不一样的世界,有不一样的……存在。 第2章 锁妖骨,红尘惑 老鸨见她出来,上下打量一番,嫌恶地剜了她一眼:“磨磨蹭蹭,贵客等着呢!” 何舒云垂着眼,指尖悄悄攥紧了那片槐树叶。掌心的微凉,是她此刻唯一的凭依。 踏入那间装潢奢靡的包厢时,熏人的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主位上的男人肥头大耳,见了她,眼睛立刻放出光来,招手道:“小美人,过来陪爷喝一杯。” 何舒云攥着树叶的手更紧了些,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强迫自己露出标准的笑,莲步轻移,走到那人身边。 “爷,您看这酒色,可配得上您的身份?”她端起酒壶,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男人被她哄得开怀,伸手就要揽她的腰。 就在这时,肩头的槐树叶忽然微微颤动,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悄然弥漫开。何舒云只觉手腕一轻,那男人竟“哎哟”一声,捂着手腕退开了几步,惊愕道:“你……你这小蹄子,敢动手?” 何舒云也愣了,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空空如也,那男人的手却红了一片。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老鸨见状,连忙赔笑:“王爷恕罪,舒云她不懂事,我这就替您教训她!”说着就要上前。 “不必。”那被称作“王爷”的男人揉着手腕,眼神阴鸷地扫过何舒云,“这女人,本王不要了。扫兴!” 说罢,他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的尴尬。 老鸨气得脸都绿了,指着何舒云的鼻子骂道:“你这丧门星!得罪了王爷,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何舒云站在原地,心跳得飞快。她能感觉到,是肩头的槐树叶在护着她。 夜深人静时,她坐在窗边,取出那片槐树叶。月光下,树叶莹润光泽,竟缓缓飘起,化作砚舟的模样。 “他碰你,你不喜欢。”砚舟的声音依旧清冽,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 何舒云看着他,轻声问:“你一直跟着我?” 砚舟点点头,又摇摇头:“在树上。” 原来,他一直守在那棵老槐树上,看着她在这红尘泥沼里挣扎。 “你为何要帮我?” 砚舟歪头想了想,认真道:“你是拼命生长的花,不该被烂泥污了根。” 何舒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意翻涌。她别过脸,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妖和人,是不能走太近的。” 砚舟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指尖触碰她的眉心。一股温和的力量涌入,她只觉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千年的槐树在风中摇曳,林间的飞鸟,石上的清泉……那是属于砚舟的,漫长而孤寂的岁月。 “我活了千年,第一次觉得,红尘……也并非全是无趣。”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第3章 捉妖影,尘缘劫 第二日,撷芳阁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枚八卦铜镜,眼神锐利如鹰,一进门就扫过堂内诸人,最后落在何舒云身上。 “山观念。”老鸨脸色一白,连忙堆笑,“您怎么有空过来?” 山观念没理她,径直走到何舒云面前,鼻尖微动,眉头微蹙:“好重的妖气。” 何舒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肩头,那里空空如也。砚舟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躲了起来。 “妖?什么妖?”老鸨强装镇定。 山观念冷笑一声,指尖弹出一张黄符,符纸在空中自燃,灰烬落下时,竟在何舒云脚边凝成一个淡淡的妖影轮廓。 “槐树成精,就藏在这院子里。”山观念眼神冰冷,“我劝你,最好尽早将它交出来,免得引火烧身。” 何舒云浑身冰凉。她知道,山观念是城中有名的捉妖师,手段狠辣,被他盯上的妖,从没有好下场。 夜里,砚舟再次出现时,周身气息有些紊乱。 “他来了。”砚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何舒云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急道:“你快走!他是捉妖师,很厉害的!” 砚舟却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眸定定望着她:“我走了,他会缠上你。” “可你……” “我是妖,活了千年,总能找到藏身之处。你不一样,你被困在这里。”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等我,我会想办法。” 话音未落,一道黄符破窗而入,直直射向砚舟! 砚舟身形一晃,险险避开,槐树的枝桠瞬间从地底钻出,将两人护在中间。 “哪里走!”山观念持剑闯了进来,剑光凛冽。 槐树枝桠与剑光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砚舟将何舒云护在身后,声音清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人妖殊途,妖物留世,必为祸患!”山观念剑招更猛,“何况你还与凡人纠缠不清,今日我便替天行道!” 何舒云看着眼前的对峙,心乱如麻。一边是要捉妖的山观念,一边是护着她的砚舟,而她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木偶,被命运的丝线拉扯。 砚舟的妖力在人类的屋檐下本就受限,渐渐有些不支。他回头看了何舒云一眼,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 “舒云,闭上眼睛。” 何舒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股力量将她推开。再睁眼时,砚舟已化作一棵巨大的槐树,将整个撷芳阁的院子都笼罩在树荫下,枝桠疯狂生长,将山观念的剑光尽数挡下。 “快走!”砚舟的声音透过树影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舒云看着那棵为她遮风挡雨的槐树,看着树隙间偶尔闪过的剑光,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知道,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变得艰难。 第4章 妖王心,凡尘障 山观念的剑,裹挟着凌厉的道家真气,每一次劈砍都让槐树枝桠发出痛苦的嗡鸣。 可那槐树,却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任凭剑光如何璀璨,始终牢牢护着后方的何舒云。 “妖物!你以为凭这点微末道行,就能阻我降妖?”山观念怒喝一声,掐诀念咒,八卦铜镜陡然亮起刺眼金光,“乾坤借法,破!” 金光如瀑,狠狠砸在槐树上。 只听一声巨响,槐树剧烈晃动,无数叶片簌簌落下。砚舟的声音透过树影传来,带着一丝闷哼:“山观念……你我无冤无仇,何苦非要逼我?” “人妖殊途,便是最大的冤仇!”山观念剑指槐树,“今日我若不除你,日后你与这凡人纠缠,定会酿出大祸!” 何舒云在树后听得清清楚楚,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看着那棵为她承受攻击的槐树,看着山观念眼中不容置疑的“正义”,忽然意识到,砚舟所说的“红尘并非全是无趣”,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凶险。 就在这时,槐树的枝桠忽然如活蛇般窜出,缠住了山观念的脚踝。 “哼,雕虫小技!”山观念挥剑欲斩,却见那枝桠猛地收缩,将他拖得一个踉跄。趁此间隙,槐树的树干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一道白衣身影从中走出。 正是砚舟。 只是此刻的他,白衣上沾着点点草屑,琥珀色的眼眸也不复往日的纯粹,染上了一层冰冷的厉色。他抬手,指尖凝出一片莹绿的光刃,指向山观念:“你逼人太甚。” 山观念瞳孔一缩:“你竟能化出本体外的形态?不对……你不是普通的槐妖!” 砚舟没有回答,光刃带着破风之声斩出。 山观念急忙挥剑格挡,却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妖力涌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连退数步。他惊骇地看着砚舟,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怎样的存在——这哪里是普通的槐树成精,分明是修炼千年的妖王! “你……你是妖王?” 砚舟眼神淡漠,仿佛山观念的惊骇与他无关。他只是缓缓收回光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伤你性命,即刻离开。” 山观念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咬牙道:“人妖殊途,今日之辱,我记下了!”说罢,他狠狠瞪了何舒云一眼,化作一道流光,狼狈离去。 危机解除,砚舟周身的厉色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个干净懵懂的槐妖模样。他转身看向何舒云,刚想开口,却见她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是妖王?”何舒云的声音有些发颤。 砚舟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妖王”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刚才若不显露些手段,很难打发走那个捉妖师。 “他们都叫我砚舟。”他如实回答,然后注意到何舒云的疏离,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你怕我?” 何舒云张了张嘴,想说“是”,却又想起他护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山观念说,人妖殊途……你是妖王,为何要留在这教坊司附近?” 砚舟沉默了。他活了千年,见过太多人性的丑恶,本想在这老槐树下静看岁月流转。直到那天,他看见了窗边那个像火一样燃烧、却又被困在樊笼里的姑娘。 他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她明明身处泥沼,却偏要像风一样追逐自由;有趣她明明害怕妖怪,却在自己靠近时,没有尖叫着逃离。 “我只是……想看看。”砚舟轻声道,“看看你能不能……真的像风一样跑出去。” 何舒云猛地抬头,撞进他纯粹的眼眸里。那一刻,她忽然分不清,眼前的妖,和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人妖殊途”的人,到底谁更纯粹。 “你走吧。”何舒云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是妖王,不该被我这样的凡人牵绊。山观念不会善罢甘休,你留在这,只会给我带来更多麻烦。” 砚舟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暗:“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何舒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是……我们本就该走不同的路。你有你的山林湖海,我有我的红尘樊笼。” 砚舟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看她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他活了千年,第一次懂得了“难过”是什么滋味。 “可我走了,谁给你攒‘自由金’?”他忽然问。 何舒云一愣。 砚舟伸出手,掌心躺着几枚成色极好的金元宝,正是昨晚那位王爷落在包厢里的。他是妖,取些身外之物,本就轻而易举。 “你……” “我帮你,不是因为别的。”砚舟将金元宝放在她手心,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皮肤,又像触电般收回,“我只是觉得,你该自由。” 何舒云握着那几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只觉得烫得手心发疼。她看着砚舟转身走向那棵老槐树,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片树叶,融入树身。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何舒云站在原地,攥紧了手心的金元宝,也攥紧了那片悄悄藏在袖中的槐树叶。她知道,他们的路,依旧隔着人妖殊途的天堑。砚舟是千年妖王,她是教坊司的舞姬,这样的两个人,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可心头那股异样的情绪,却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开来。 有了砚舟给的金元宝,何舒云的“自由金”很快就攒够了。 她拿着沉甸甸的钱袋,走到老鸨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颤抖:“妈妈,我要赎身。” 老鸨先是一愣,随即夸张地笑了起来:“哟,我们舒云姑娘出息了?这可是一大笔钱啊,你从哪弄来的?” 何舒云垂着眼,不愿多言:“妈妈只需要告诉我,够不够。” 老鸨掂量着钱袋,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够了。但丑话说在前头,赎身之后,你我便无瓜葛,日后是死是活,都与撷芳阁无关。” “我知道。” 签下赎身契的那一刻,何舒云感觉身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走出撷芳阁的大门,第一次觉得外面的天空如此广阔。 她没有立刻离开京城,而是找了个简陋的住处,打算先找份营生,安稳下来。 这日,她正在街上打听活计,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喧嚣。抬头一看,竟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赵公子。 赵公子也瞧见了她,眼睛立刻亮了,带着几个人围了上来:“这不是撷芳阁的何舒云吗?听说你赎身了?怎么,赎身了就想不认人了?” 何舒云皱紧眉头,转身想走。 “站住!”赵公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轻佻,“爷以前疼你,你赎身了,不得好好‘报答’爷一下?” 周围的人发出暧昧的哄笑。 何舒云用力挣扎,却被赵公子抓得更紧。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巧巧地掰开了赵公子的手指。 “放手。” 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赵公子大怒,回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话未说完,他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来人正是山观念。 他冷冷地扫了赵公子一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成何体统。” 赵公子又惊又怕,嘟囔道:“山……山大师,这是我的私事……” “在我眼里,欺凌弱小,便是公事。”山观念语气冰冷,“滚。” 赵公子不敢再多言,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何舒云看着山观念,有些意外:“多谢山大师。” 山观念却没看她,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被抓出的红痕上,眉头微蹙:“你就住这附近?” “是。” “以后小心点。”山观念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山大师。”何舒云忽然叫住他,“上次的事……多谢。” 山观念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我不是帮你,我只是看不惯那等腌臜事。还有,离那只妖远点,他不是你能招惹的。”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何舒云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她知道山观念说得对,可她看着袖中那片槐树叶,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就在这时,街角的阴影里,一道白衣身影悄然出现。 砚舟不知何时来了,正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情绪难辨。 “你都看到了。”何舒云轻声道。 砚舟点点头,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手腕的红痕。一股清凉的气息传来,红痕瞬间消退。 “他说得对。”砚舟忽然开口,语气有些奇怪,“你该离我远点。” 何舒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纯粹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 “为什么?” 砚舟沉默了很久,久到何舒云以为他不会回答。 “因为……我是妖。”他缓缓道,“妖的世界,很危险。你待在我身边,只会被卷入纷争。” 何舒云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却又无比坚定:“砚舟,我何舒云,不是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人。我能自己攒钱赎身,也能自己面对危险。你若当我是朋友,便不必说这些。你若觉得我是麻烦……” 她顿了顿,将袖中的槐树叶取了出来,放在他手心:“那这片树叶,我还给你。” 砚舟看着手心的树叶,又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琥珀色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他猛地攥紧树叶,抬头看向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那你记住,从今往后,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何舒云的心,狠狠一跳。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或许真的走错了。可看着眼前这只妖王认真的模样,她又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她不知道,砚舟所谓的“麻烦”,远比她想象的,要凶险得多。而他们之间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第5章 妖云集,旧怨生 这日,何舒云在市集上替人绣些手帕补贴家用,忽觉周遭气息一阵紊乱。 抬眼望去,只见几个形色诡异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或青面獠牙,或身形飘忽,皆是妖。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是探究与……不善。 何舒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她并无防身之物。 正惶然间,一道白衣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她身前。砚舟面色清冷,琥珀色的眼眸扫过那些妖怪,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滚。” 那些妖怪似乎有些忌惮,却又不甘心离去,为首的是一只青狐妖,媚眼如丝,娇笑道:“砚舟妖王,好大的威风。不过是个凡人,值得你如此维护?” 砚舟眉头微蹙,并未多言,周身妖力缓缓散出。 青狐妖脸色微变,往后退了退:“砚舟,你别忘了,当年你为了那株灵草,伤了我族多少兄弟姐妹!今日我们来找这凡人,不过是讨个公道!” 何舒云听得一头雾水,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妖的敌意,似乎不全是冲她来的。 砚舟沉默片刻,淡淡道:“旧事不必再提。她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不该找她麻烦。” “无冤无仇?”青狐妖嗤笑一声,“若不是她,你会为了一个凡人,暴露在我们面前吗?砚舟,你变了。” 话音未落,又有几道妖影加入,其中一个是百年树精,树皮般的脸上沟壑纵横:“妖王,您执掌妖族千年,何时与凡人如此亲近了?这不符合规矩!” 砚舟护在何舒云身前,身形纹丝不动:“我的事,何时轮到你们置喙?” 一场妖族内部的对峙,就这么在凡人市集上无声地展开。何舒云站在砚舟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压力,也能感受到那些妖怪眼中的怨怼与不解。 她忽然明白,砚舟所说的“危险”,并非虚言。他是妖王,身上背负着千年的恩怨与责任,而自己的出现,无疑打破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都吵什么呢?让我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砚舟哥哥的地盘上闹事。” 只见一个身着粉裙、容貌娇俏的女子缓步走来,她身后跟着几只形态各异的小妖。女子走到砚舟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瞥了何舒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砚舟哥哥,这些家伙又来烦你了?” 砚舟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淡淡道:“阿桃,别胡闹。” 这名叫阿桃的女子是只百年桃树妖,自幼被砚舟照拂,对他极为亲近。她上下打量着何舒云,好奇道:“这位就是你最近总念叨的凡人姑娘?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青狐妖见阿桃来了,气焰稍敛,却仍不服气:“阿桃姑娘,这不是特别不特别的问题!砚舟妖王为了一个凡人,置妖族规矩于不顾,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阿桃叉腰道:“笑话?谁敢笑话砚舟哥哥?再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砚舟哥哥乐意护着谁,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双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何舒云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头大如斗。她本以为赎身之后便能安稳度日,却没想到会卷入妖族的纷争之中。 砚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侧头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定心丸,让何舒云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最终,在阿桃的帮腔和砚舟的威压下,那些闹事的妖怪悻悻离去。 阿桃这才转向何舒云,露出一个看似无害的笑容:“你就是何舒云吧?我叫阿桃,是棵桃树妖。你别听那些家伙胡说,砚舟哥哥人很好的。” 何舒云勉强笑了笑:“多谢阿桃姑娘解围。” 阿桃摆摆手,又看向砚舟,眼神里带着一丝埋怨:“砚舟哥哥,你也真是的,有了新朋友,就把我忘了。要不是我今日恰巧路过,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事?” 砚舟淡淡道:“我自有办法。你先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阿桃撇撇嘴,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违逆砚舟,只得带着小妖们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朝何舒云挤了挤眼。 市集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可何舒云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 她看着砚舟,轻声问:“那些妖……是因为我,才来找你麻烦的吗?” 砚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全是。他们大多是旧怨,只是借你为由头罢了。” “那你呢?”何舒云追问,“你是妖王,为何要为了我,得罪这么多同族?” 砚舟琥珀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里面情绪复杂,却又异常清晰:“因为……你不一样。” 何舒云的心猛地一跳,却又在瞬间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份“不一样”,或许并非全然是好事。在人妖殊途的鸿沟面前,任何一丝不一样的情愫,都可能引发滔天巨浪。 “我们回去吧。”何舒云轻轻道,率先转身离开。 砚舟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伫立在原地。他活了千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因为一个凡人的出现,悄然改变。而这改变背后,是福是祸,他无从知晓。 第6章 星轨乱,天命显 夜里,何舒云翻来覆去睡不着。白日市集上妖族对峙的画面总在眼前晃,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后半夜窗外那片异常的天。 她披衣起身,推开窗——本该墨黑的夜空,竟缀满了细碎却刺眼的光,那些光不像星子,倒像断裂的银线,胡乱缠在天幕上,连月亮都蒙着一层灰雾。 “这是……”何舒云指尖微颤。她曾听娘说过,星轨乱则天命改,是大灾将至的征兆。 正怔忡间,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桃慌慌张张闯进来,粉裙上沾着草屑,脸色发白:“舒云姑娘!不好了!城外的妖冢……妖冢塌了!” 何舒云心头一沉:“妖冢?” “是关押恶妖的地方!”阿桃急得直跺脚,“方才地动,妖冢的封印裂了,里面的老怪物全跑出来了!砚舟哥哥已经去追了,让我来告诉你,千万别出门!”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那声音带着蚀骨的戾气,连窗棂都跟着颤了颤。何舒云猛地攥紧窗沿,眼神却异常坚定:“不行,我得去找他。” “你疯了?”阿桃瞪大眼,“那些恶妖吃人的!你去了就是送死!” “我不是去送死。”何舒云转身回屋,从枕下摸出那支银簪——那是娘留的遗物,也是她唯一的念想。她将银簪别在发间,又找出平日缝补用的剪刀藏在袖中,“砚舟是为了护我才卷入这些事,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 阿桃看着她眼底的决绝,忽然想起砚舟说过的话——这姑娘像火,看似柔弱,实则烧得烈。她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枚桃木符:“拿着!这能挡些小妖,我带你去,但你必须听我指挥!” 两人借着夜色,往城外奔去。越靠近妖冢,周遭的戾气越重,路边的草木都枯萎发黑,连空气都带着股腥气。 远远地,他们便看到几道身影在缠斗。砚舟白衣染血,正与一只青面獠牙的恶妖对峙,那恶妖身后,还跟着十几只形态可怖的妖物。而在更远处,山观念竟也在,他手持长剑,与另一只恶妖缠斗,显然也是被这异象引来。 “砚舟哥哥!”阿桃惊呼一声,就要冲上去。 何舒云一把拉住她,眼神锐利:“别冲动。你看那恶妖的爪子,泛着绿光,定是带毒的,硬拼不行。” 她仔细观察着战局,发现那些恶妖虽凶猛,却总在有意无意地保护着中间那只体型最大的恶妖。而那只大恶妖,正低着头,似乎在啃咬什么东西——月光下,何舒云看清了,那是一块泛着金光的石碑! “是镇妖碑!”何舒云心头一震,“他们在毁镇妖碑!只要镇妖碑碎了,封印就彻底完了!” 阿桃也慌了:“那怎么办?我们打不过啊!” 何舒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砚舟身上。他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死死挡在镇妖碑前,白衣在夜色中像一面摇摇欲坠却不肯倒下的旗。她忽然想起白日里砚舟说的“你不一样”,想起他护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阿桃,你会引火术吗?”何舒云忽然问。 阿桃一愣:“会是会,可那些恶妖不怕火啊!” “不是烧妖。”何舒云指向不远处的枯树林,“你看那些枯木,干燥易燃。我们去那边点火,浓烟能挡他们的视线,也能让他们分心。到时候,我去吸引那只大恶妖的注意,你趁机帮砚舟。” “你疯了?”阿桃急道,“那大恶妖一口就能把你吞了!” “我有办法。”何舒云摸出发间的银簪,“这簪子是我娘用百年桃木心做的,能驱邪。我不一定能伤它,但总能拖延些时间。” 她不等阿桃再说,已经猫着腰往枯树林摸去。阿桃看着她的背影,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很快,枯树林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缠斗的妖物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那只大恶妖烦躁地嘶吼一声,竟真的朝何舒云的方向扑来! “就是现在!”何舒云大喊一声,手持银簪,迎面冲了上去。她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却也不肯后退半步——她要为砚舟争取时间。 就在大恶妖的爪子即将拍到她身上时,一道白色身影猛地撞开恶妖,将她护在身后。砚舟浑身是伤,嘴角溢着血,却仍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谁让你过来的?”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何舒云看着他苍白的脸,眼眶泛红,却仍笑着,“你看,我也能帮上忙。” 砚舟看着她眼底的光,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周遭的戾气。他抬手,将一片莹绿的槐树叶贴在她眉心:“护住自己。” 说完,他转身冲向大恶妖,周身妖力骤然爆发,竟比之前强盛数倍。何舒云这才发现,他的眼底,竟泛起了淡淡的金色——那是妖王真正的力量,是他之前从未显露过的、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山观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趁机一剑刺穿身前恶妖的心脏,高声道:“砚舟!镇妖碑快撑不住了!我们得合力封印!” 砚舟没有回头,却朝山观念的方向点了点头。一人一妖,曾经的对手,此刻竟为了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 何舒云站在原地,看着砚舟与山观念联手对抗恶妖,看着阿桃用桃木枝抽打那些小妖,忽然明白了什么。所谓人妖殊途,或许从不是天道的规矩,而是人心的隔阂。而此刻,在这滔天的戾气与即将崩塌的封印面前,所有的隔阂,都显得那么渺小。 就在这时,天边的星轨忽然剧烈晃动起来,那些断裂的银线竟缓缓聚拢,形成一道巨大的光门。光门中,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仿佛来自亘古:“妖界动荡,人界危殆,天命所选者,当承此责……” 何舒云猛地抬头,只见那道光门中,竟缓缓降下一道金光,直直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7章 承天命,悟初心 金光落身的刹那,何舒云只觉浑身经脉都似被温水浸过,先前奔逃的疲惫、见血的惊惧,竟在瞬间消散无踪。 她抬手抚上眉心,那片槐树叶的凉意还在,可此刻又多了层温润的金光,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光里往外钻,要将她骨子里的坚韧,都揉进这突如其来的“天命”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阿桃凑过来,声音发颤,“舒云姑娘,你身上的光……” 何舒云没答,目光望向光门。那道亘古的声音又响了:“镇妖碑碎则两界通,通则戾气漫,汝乃百年难遇的‘灵心者’,可承封印之责。” “灵心者?”山观念收了剑,眉头紧锁,“古籍载,灵心者非仙非妖,却能融两界之气,原来竟是真的。” 砚舟也走了过来,他白衣上的血迹还未干,琥珀色眼眸里却满是郑重:“天命选你,非因侥幸。你本就有颗通透心,困于樊笼却不沾泥污,遇妖不惧反存善念——这便是‘灵心’。” 何舒云垂眸,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娘曾说,“心若定,樊笼亦是天地”,从前她不懂,此刻倒有些明白了。所谓天命,或许从不是强加的责任,而是让她顺着自己的本心,去做该做的事。 “可我只是个凡人,如何能承封印之责?”她轻声问,不是退缩,是想知根由。 光门中的声音淡了些,却更显威严:“汝之灵心,可引妖界清元,可纳人界正气。需寻三样物事——妖王心头叶,捉妖师手中剑,灵木之精魂。三者合一,可重铸镇妖碑,再封妖冢。” 话音落,光门渐散,星轨虽仍乱,却已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丝条理。 山观念握紧手中剑,看向何舒云:“我这剑乃玄铁所铸,浸过百年符水,算得‘捉妖师手中剑’。只是……你当真要做此事?这一去,怕是凶险万分。” 何舒云抬眼,目光清亮:“妖冢裂,两界危,我若退缩,便是看着戾气伤人性命、害妖失所。何况砚舟为护我已涉险,阿桃为帮我亦奔走,我没有理由躲。” 砚舟看着她,眼底泛起微光。他活了千年,见多了趋利避害的人,遇多了畏难而退的妖,却第一次见这样的凡人——明知前路难,却仍要凭着一颗心,闯一闯。 “妖王心头叶,便是我本体槐树的核心之叶。”砚舟轻声道,抬手间,一片莹绿的叶子从他掌心飘出,叶脉间泛着金光,“此物需在重铸碑时用,我会护你寻灵木之精魂。” 阿桃也忙道:“灵木之精魂!我知道在哪!城南百里外有片古林,里面有棵千年樟树,它的精魂最是纯净!” 何舒云看着眼前的一人一妖一桃,忽然笑了。从前她以为,自由是逃出教坊司,是像风一样无拘无束;此刻才懂,真正的自由,是心有所向,便敢一往无前。 “既如此,那我们明日便出发。”她轻声道,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 夜色渐深,妖冢方向的戾气弱了些,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重铸镇妖碑的路,才刚刚开始。而何舒云握着那片妖王心头叶,只觉掌心温热——这一路,纵有险,亦有伴;纵有难,亦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