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眼睛睁开地不轻松。
吴瑰的头好痛,感觉要裂开了。
入目的白色,他快速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所在的环境,空气中的药味浓重得他有些犯恶心。
他吃力的扶着床边坐直身子,缓了片刻。
“我在医院?”
吴瑰自问道,回想昏迷前一刻的画面,头昏脑闷的,零星的几个片段不断闪回,他的大脑极其不痛快,像生了锈,久久不动加之外伤,一时难以分清楚眼下的境况。
“任时鸢呢?为什么不在?”
吴瑰眼中忽然聚起豆大的泪水,一颗一颗掉下来,落在白色的被子上,格外显眼的痕迹,加重了他心中的委屈。
自己一睁眼没有看到任时鸢陪在身边,吴瑰非常不开心。
他的身体颤抖着,泪水不断涌出来,但从小到大的习惯挟制着他只敢小声啜泣。
哭到一半,吴瑰好像想起什么。
下了床,五步两顿地忍着不适来到卫生间,用冷水打湿毛巾好好敷在眼睛上,沿着墙边坐在浴缸外的台子上。
“他一定知道了。”
吴瑰思付着对策,一时没注意到头发的长短。
斜对面的长身镜里,吴瑰闭着眼睛,纱布一圈一圈包裹着他的头,微微蹙起的眉,牵动一丝伤口,细微的痛感让他渐渐恢复清醒。
冷毛巾被攥在手里,手心的热度,使得它不再冷了。
吴瑰抬眼,与镜中的自己对上视线,他才发觉自己竟然被剃成寸头了。
虽意外,但不至过于影响心情。
“我不会毁容吧?”
吴瑰走到镜子面前,端详片刻,“那也没什么。”
对于他来说,这伤受得值。
任时鸢在他所穿的衣服里,全部安装了定位器,难说不会有窃听器。
何况白恪的绑架漏洞百出,任时鸢想查出什么易如反掌。
也许任安绣故意筹措了一个这样的计划,为得不光是给任时鸢一个教训,还可以借此机会羞辱他一番。
毕竟在她眼里,吴瑰和任时鸢是一对狼狈为奸的媾和之人,就算是利用也只配下三滥的手段。
虐恋情深的剧本走到这一步,想要获得美好的结局还需一剂猛药。
“赌一把,让我赌一把。”
吴瑰摸上曾带过求婚戒指的位置,任时鸢单膝下跪求婚时的模样历历在目,“任时鸢,我不想输。”
这场赌局,吴瑰是赌徒、筹码、规则。
一个人如果不为了站在某处,是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布局中的。
拉开一条门缝,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
吴瑰推开门,走出去,暗自期待着任时鸢的反应。
不想却看到眼前这副光景,程洮鸣被任时鸢一脚踹到。
吴瑰从未见过任时鸢打起架来的样子。
当然也不算是打架,打架是互殴的过程,任时鸢是单方面压制。
不过下一秒,吴瑰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任时鸢看到了他,并且因此实实在在挨了程洮鸣的一拳。
那一拳,程洮鸣绝对用了百分的力气,吴瑰清楚看到任时鸢嘴角被打出了血。
提前准备好的台词一下子忘了,吴瑰忽然觉得装失忆真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于是按下酝酿好的情绪,直直地站在原地,等着任时鸢主动发问。
两个温暖的躯体抱在一起,两颗真心贴在一起,中间隔着的是各自的□□。
以真心换真心,是需要开膛破肚的。
扪心自问,吴瑰真愿豁出性命,甚至很高兴这样做。
可是真心就是真心,总所周知,真心是经受不住考验的。
吴瑰信了任时鸢的真心,吴瑰不信任时鸢的真心,全在他自己考量。
窗外的落叶转了一个圈,停在了窗沿边,冬日的景象渐浓。
等树叶都落光了,就快要下雪了。
就这样,吴瑰过起了这十年以来,彻彻底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
每顿餐食,王国正都会按照营养师的建议,搭配出有助吴瑰身体恢复且不失美味的饭菜。
吴瑰伤在头部,不允许长期玩手机和看电视电脑。
每每无聊的时候,任时鸢会亲自捧着书,磁性清润的嗓音配上任时鸢的脸,吴瑰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既视感。
吴瑰喜欢看实体书,经常会逛书店买一些封面看上去很特别的小说。
他喜欢闻新书拆封时的味道,喜欢一页一页翻书的触感。
喜欢浪漫小说里繁琐的细节描写,喜欢看意识流的形容。
任时鸢愿意用电子书,薄薄的一块屏幕,握在手里,他认为这样的方式快捷高效。
于是两个人不可避免的展开了一场小小辩论。
结果当然是吴瑰取得阶段性胜利。
读到主角情动时,**裸的表白,仿佛变成任时鸢想要对吴瑰说的话。
“……我大声说,我觉得我是在呼喊,‘我亲爱的恋人!我的心肝宝贝!’”
“你读书没有感情。”
吴瑰胸前抱着一筐草莓,咬开表皮,汁水迸发,屋里充斥着新鲜草莓的清香。
吴瑰摆手打断任时鸢,凝重地摇摇头,“要不我还是听AI先生读给我听吧。”
读书是吴瑰要求的,现在却用出这样的语气,任时鸢心中很是沮丧,“我有感情。”
放下书,猝不及防地凑到吴瑰眼前,调整了发音的力度和断句的节奏,深情款款地说:“‘我亲爱的恋人!我的心肝宝贝!’”
吴瑰说:“你是故意的。”
任时鸢说:“我是。”
《爱情、疯狂和死亡的故事》,书中悲剧时常有,幸好这篇是美满的双向奔赴。
“得胜的,专心专意的,幸福的她,落下了痛苦结束后静默无声的泪水,终于将她的头舒适地靠在我的胸口上……”
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的柔情蜜意,“我接个c电话。”
“出去接,我要看书。”
“好。”
任时鸢起身到了落地窗前,拉开推拉门,接起电话。
小说剩下最后半页的内容,吴瑰急切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尾。
翻开书,看完,甜蜜的感叹道:“感觉吃了一口狗粮。”
书中主角的爱情是不同寻常的奇幻,现实中不会有这样的缘分。
也正因为是假的,吴瑰心中更愿意去相信书中两人的结局,为他们感到开心。
任时鸢挂断电话进来,错听到“吃东西”,问吴瑰:“你想吃什么?”
“没有吃什么,是结尾。作者写得很甜,感觉被喂狗粮。”
吴瑰展开那页,递给任时鸢,指了指,“你看这段。”
任时鸢坐回原来的位置,单手撑开内页,亲身感受了一把——“狗粮是如何获得的”。
任时鸢合上书,“他们很幸福。”,语气中的羡慕不言而喻。
落地窗的透来的日光打在任时鸢身上,明朗的光晕柔和了他深邃的眉眼。
任时鸢睫毛垂了垂,掩饰眼神中微不可察的忧伤。
“和我们一样。”
吴瑰叉起一颗草莓,喂到任时鸢嘴边。
有伴侣的前提,加上半个月的相处,任时鸢和“失忆吴瑰”已经进展到了用同一根叉子吃东西的关系。
任时鸢低头咬下,果汁在口腔中爆开,却意外吃到一颗酸草莓。
吴瑰问他,甜吗?
任时鸢说,甜。
下午三点二十是预定好拆线的时间。
郑主任正好有手术,安排了赵钺过来。
“伤口内外都已基本愈合,没什么大问题。”
检查好伤口的恢复情况,赵钺不巧对上了任时鸢的视线后,立刻收回目光。
程洮鸣被举报的事,严重影响医院的形象,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赵钺算一个。
他猜测大抵和面前的这两位脱不了干系。
郑主任在工作群发消息的第一时间,赵钺自告奋勇,想要借机会给程洮鸣求情。
虽说打了麻药,但拆线的过程中,吴瑰紧闭双眼,痛觉被屏蔽起来,心情低落。
任时鸢坐在一旁握着吴瑰的手,手背的青筋凸起,好像被医生拆线的人是他,没有打麻药的人是他,全身的痛觉翻了倍,眼睛却紧紧盯着赵钺的动作,一刻不敢松懈。
任时鸢已经约好整形医院的手术日期,但是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紧张不已。
没有会不在乎自己的外貌。
正式出院后,吴瑰立刻可以做修复。
黑色的线拆完,露出一道浅粉色凹痕,周围泛起淡淡的暗红色的压痕,沿着发际线延伸到头皮里一厘米左右,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看。
吴瑰伸手想要去摸,被任时鸢及时制止,“不可以摸。”
“有点痒。”吴瑰笑着,“丑吗?”
“不丑。”
任时鸢目不斜视,全然没有说谎的迹象。
“我也觉得还好,等头发长出来就可以盖住了。”
吴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一种恍惚。
初中的时候,吴瑰留过一学期的寸头。
那时,吴瑰的父亲喜欢看军旅题材的剧打发时间,尤其对新兵入伍前剃头的情节情有独钟。
吴确认为那是展现男子气概的时刻,非常的帅气,他很心动。
看到放学回家的吴瑰,额前的刘海长得快掩住他儿子的眼睛了。
一股无名的冲劲儿上来,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剪刀,掀起吴瑰的头发,手起刀落,剪出了一个四不像的发型。
那是平时用来修剪家里的各种盆栽的剪刀,上面还留有些许污泥。
吴瑰闻得到自己头顶泥土的味道。
“赵医生,我可以戴假发吗?”
吴瑰看向赵钺,一副期待的样子。
“暂时不行,伤口还处于恢复期。”
赵钺摘下医用手套,洗好手,坐回电脑前,在处方笺上写下两种药品的名字,“一个外敷一个内服,伤口彻底好了,才可以戴。”
任时鸢接过药单,仔细辨别上面的字迹,对医生书写的刻板印象免不了增加了。
“那还有多久才能完全好?”
“一周左右。”
赵钺冲着吴瑰挑眉,“吴先生,您天生丽质。放宽心,不用焦虑。我们医院的祛疤药是最好的。”
“天生丽质”用来形容吴瑰,赵钺语气多少有点轻浮。
一旁的任时鸢瞬间变了脸。
吴瑰的脸色也不好,他不知道程洮鸣的事,也不了解赵钺和程洮鸣的关系,他只觉得眼前这医生说这种话实在冒昧。
核实举报材料期间,程洮鸣不允许与外界联系。
赵钺没有把握,一步一步的试探是目前较为保险的办法。
“您和您妹妹一样,天生丽质。”
“我妹妹?”
吴瑰转过脸,问任时鸢:“我有妹妹吗?”
任时鸢点点头,“她叫吴玫,玫瑰的‘玫’”。
赵钺的心思,任时鸢一清二楚。
“赵医生知道我妹妹?”
吴瑰又问赵钺。
“程医生的病人嘛,我和程医生是朋友。”
“那个喜欢我的医生?”
吴瑰瞪了赵钺一眼,被冒犯的感觉使得他很是不快,“赵医生,您是医生就要对得起医生的职责。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看在郑主任的面子上,我不会追究你这次的行为,但是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一大串的话说完,赵钺还没反应过来,吴瑰直接起身拉着任时鸢出了办公室。
守在外面的郑山看到吴瑰的脸上阴云密布的,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跟上去却又看到任时鸢脸上荡漾着春色,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听赵钺话里的意思,程洮鸣约莫是出事了。
吴玫病房的监控照常运转,护工把妹妹照顾得很好。
故而眼下,他可顾不上什么程医生、李医生、张医生。
吴瑰走得快,走廊上避开路人,少不了牵动伤口。
“棉棉,慢点,你不能剧烈运动,伤口会疼的。”
任时鸢走到吴瑰面前停下脚步, “好了,好了。怎么突然生气了。”
阳光充足,照得走廊上的椅子暖呼呼,两人就势坐下。
“我不喜欢那个赵医生,也不喜欢那天打你的程医生。”
“为什么?”
任时鸢追问,眼神比刚才幽深了些,带着探究。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吴瑰演得真切,情绪饱满,咬字清楚,差点真要入戏到无法自拔的状态了。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说谎,程洮鸣那天打任时鸢的一拳,现在想起来他心里很不爽。
“棉棉,如果是我说谎了呢?”
任时鸢双手包住吴瑰的手臂,一眨不眨地注视他,仿佛是在寻找吴瑰说谎的证据。
“不会。我都和你结婚了,如果不是互相喜欢互相信任,我们怎么可能会结婚。”
吴瑰伸出手抚上任时鸢的脸,“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我。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是,我喜欢你。”
任时鸢目光灼灼,撞进吴瑰水盈盈的一双眸子里。
吴瑰感到一丝侵略和危险,心跳加速,耳朵忽地涨热。
过路的行人看到这一副画面,纷纷放慢了脚步。
冬日午后,时间过得快。
然而此时,时间慢得令吴瑰晕眩。
任时鸢线上办公半个多月了。
吴瑰的手机也打不通。
汪倜察觉出不对劲,想去问民晖,但是卫也回来了,生活上班,把他看得牢牢的,尤其严禁他和民秘书接触。
他心里干着急,嘴里起了好几个溃疡,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卫也还以为是汪倜故意和他耍脾气,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他买好吃的。
“你是不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我买的。”
卫也的耐心快要耗光了,他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看着一桌子的饭菜,鸡鸭鱼肉、山珍海味,都快要把满汉全席搬过来,汪倜楞就是只喝了一碗素汤。
“你发什么疯。”
汪倜懒得和卫也计较,也懒得和他吵架,继续舀了一碗鱼汤。
谁承想白花花的汤居然藏了辣味,刺激得汪倜瞬间流出了泪,含在嘴里的汤顺着口水淌了整个下巴,一时狼狈不堪。
卫也见这一幕,赶忙拿纸给汪倜擦嘴,又到了一杯温水给他漱口。
“喝汤怎么也咬到舌头。”
语气心痛又无奈,觉得汪倜需要他,心里不禁大大满足,气消得无影无踪。
“老子口腔溃疡!”
汪倜的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口腔溃疡,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卫也大腿钳住汪倜的大腿,不让他乱动,两根手指探进嘴里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是不是没抹药,溃疡的面积有点大。”
汪倜奋力推开卫也,“你干嘛,洗手了吗?”
端起水杯漱口,瞪着一双眼睛,狠狠看着卫也,两颊却是鼓起,莫名可爱。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卫也变脸似的,模样委屈巴巴,伸到汪倜眼前。
汪倜看到他这样,气急反笑,“懒得和你说,再说这也不是生病。”
“什么叫懒得和我说,你告诉我,我不就立马给你买药,你就立马可以康复。桌子上这些好吃的,不就可以吃到了。”
卫也不赞同汪倜的说法,一个劲儿的追问他,为什么懒得告诉他。
问得汪倜实在烦了,“因为吴瑰的事,我和他失联好久了。”
“吴瑰?他住院了。”
卫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任时鸢那日是和他借调的飞机,对吴瑰被绑架的事知道一些。
他还以为汪倜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一直对他爱答不理,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这两人嘴上功夫不相上下,可惜都没用到对方身上,白白产生误会。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吴瑰住院,他怎么了?是因为任时鸢?他怎么吴瑰了?”
汪倜压抑着怒火,想要迫切知道前因后果,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快。
“没事,没事。你先别着急。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吴瑰被绑架了,任哥借我家直升飞机救他来着。”
卫也抚着汪倜的后背,“你要是实在担心,我给任哥发个消息问问,咱俩明天能不能去医院看他。”
汪倜渐渐平静下来,心里回忆起和吴瑰最后一次见面,没有任何异常。
愈发觉得事有蹊跷,要么吴瑰伤的很严重,要么是任时鸢限制了他联系外界。
“别想那么多了。你放心有我任哥在,吴瑰不会有事的。”
“我去见我朋友还需要他同意?”
汪倜冷哼一声,“把这些都撤了,我这是办公室,不是饭馆。”
“好好好。我马上收拾。”
汪倜一夜没睡,眼下的青黑浓浓渗到皮肤下面,全身像散架一样酸痛。
昨晚卫也非要抱着他睡,一条长腿压着他的下半身无法动弹,像是挨着一个火炉,热得他心烦意乱。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勉强睡了一会儿,还做了个梦:一片黑色的地方,看不清方向,忽然浓雾四起,吴瑰出现在远处向他求救。
他想跑过去,四肢好似被锁链困住,根本跑不起来。
最后好不容易快靠近吴瑰,却被渴醒了。
睁开眼,发现卫也不在床上,床头放了一杯温水,汪倜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嘴里的溃疡好了不少,喝水也不疼了。
卫也买回来的药,效果不错。
《上课啦》第一期的样片几天前就制作完成,汪倜去公司专门拷了硬盘,想带给吴瑰,里面有他一部分的心血。
卫也昨晚发的消息,今早收到了任时鸢的回电。
吴瑰失忆的事,汪倜才算知道了。
他一下子想起凌晨的梦,几乎瞬间勃然变色,怒骂的话险些要喷出口,被卫也及时挂断了电话。
“你装这么多东西,一会儿自己提进去,我不帮忙。”
汪倜手里护着硬盘,坐在副驾驶。
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医院,想到卫也装了一大堆补品,塞满了整个后备箱,忽而生出几分怒气。
“也没想让你帮忙。”
卫也的本意是,怎么舍得汪倜动手。
但是话落到汪倜耳朵里,怎么听都不对劲儿,气得他瞪了一眼卫也,并且决定今天不想和卫也再多说一句话了。
卫也忙着看红绿灯,没注意汪倜的眼神,心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到了医院的停车场,左右手提满了东西的卫也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其中也包括任言泽和莫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