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任时钰最近的状态稳定多了。
身体的各项数据监测显示,二十四小时保持正常峰值的占比高达百分之九十。
钱盛义的实验室送来了新的药剂。
之前的药剂需要每三个小时注射进任时钰的体内。
而这批药,时间延长至每六个小时一次。
这本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但是任时钰却借此和郑和提出分房睡。
任甯生日宴的第二天。
任时钰心血来潮,想要看看张池发给郑和的照片。
却意外在郑和的电脑里,发现一个以他名字命名的文件夹。
打开它,里面是两人的照片和视频,其中有一半是另一个自己和郑和相处时的记录。
起初,任时钰只把郑和当成保镖而已。
甚至一度不记得他的名字。
直到某天,他从郑和的怀里醒来,满床欢爱的痕迹,是另一半的自己闯了祸。
任时钰不得不重新审视郑和,一个和自己发生了性关系的男人。
那以后,他们偷偷谈起恋爱。
任时钰的本意是想控制郑和,以防止他会做出背叛哥哥的事情。
然而爱意的萌发,悄无声息。
任时钰的心里起风了。
他需要时间想清楚。
想清楚对郑和的感情,想清楚如果没有另一个自己,他和郑和是否还会有可能。
手机上的定时准时叫醒任时钰。
他起床走到保险箱前,取出冷藏保存的器械和透明的玻璃药瓶,动作生疏地安装好注射器。
学着郑和的样子,寻找手上的血管。
一个没注意,杯子碎了一地。
杯中的水蔓延在地毯上,湿了任时钰的裤袜。
没等任时钰做出反应,一直守在门外的郑和立马冲进房间,“别动,我来。”
郑和拿过注射器,轻轻按住任时钰的手腕,“先打针,这些我一会儿来收拾。”
任时钰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副很礼貌的样子,“谢谢。”
郑和顿了约莫一秒,不敢抬头去看任时钰的眼睛,“不客气。”
打扫完地毯上的碎片,郑和抱任时钰上床,自然在他额前吻了吻,“晚安。”
任时钰没有拒绝,轻轻地嗯了一声。
门外的走廊上摆着一张行军床,床上放着一本书。
自从提出分房后,郑和已经这样睡了一周。
时刻守在任时钰身边,是郑和的生存本能。
郑和不想离他太远,即使两人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
走廊上亮着灯,郑和打算继续看书。
倏然,手机震动。
吴瑰出了事,郑和瞒不住任时钰,也不想瞒他。
两人驱车赶往的半路,从民晖手里接了六七个装钱的箱子。
不需要说,便知道是绑匪要的赎金。
半人高的箱子,塞满后面车的后座。
如此高的金额,可见绑匪的嚣张气焰。
任时钰将多年来,和任时鸢有生意往来并且结下过节的人筛了个名单,却没有查出结果。
除去这些人,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任氏的人。
任时钰不意外,但是疑惑。
任氏的那一对姐妹,想亲自做出什么绊子,都不稀奇。
唯独绑架要钱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除非是想借刀杀人、诛心。
强烈的不安袭来,任时钰深深吐了口气,脸色愈发凝重。
郑和开着车驶进一个大院子,院子里除了三排平房外,就是空着的平地,一眼望不到头。
距离平房不远处,高高耸立三四个灯塔闪烁着白色和绿色的光线。
一架直升飞机前站着五六个医护人员。
他们手里各自拿了一个箱子。
“没事,任哥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郑和安慰道,“借了卫家的卫星系统,绑匪的位置已经锁定。你刚用了药,需要休息,我和石三先上飞机。”,指了指另外一辆车里的人。
“好,等你回来。”两人拥抱分离。
等闻不到空气中的尘土味,任时钰才下车。
周围没有遮挡物,风刮起来更加肆无忌惮,他的衣摆被掀起大半。
许陆舟是负责人,送走郑和后,立马快步朝着任时钰在的方向跑来。
他后面跟着乌乌压压一片人,个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跑步声踢踢踏踏的,听得任时钰心烦。
“没事,你进去吧。我透透气。”任时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来。
许陆舟这才停下,但也不敢失了礼数,让人搬了凳子,坐在原地,守在任时钰不远处。
“先生,回车上吧。”
看到任时钰下了车,石四也随之下车,手里还拿着一块厚毯子。
“怎么还拿了毯子?”
任时钰接过毯子披上,身体顿时暖和了不少。
“我自己拿的,怕你冷,还拿了一堆零食,怕你会饿。”
石四拥着任时钰上了自己的车,从后座上捧起一大袋子吃的,“怎么样,我聪明吧。”
“聪明,聪明。”
有人陪着,任时钰现下的情绪缓和不少。
石三和石四是一直跟在郑五身边的。两人不是亲兄弟,下南生死场上讨生活,相依为命。
后来被郑五收走,才算是有了安稳生活。
“这是哪里啊?”石四性格像是孩童,尽管快二十岁,面对很多东西的时候,喜欢刨根问底。
“家里的飞机场。”
“好厉害!在家乡,有飞机的人都是将军。有的将军还没有飞机。”
任时钰被石四的**逗笑了,手上扯开一袋薯片,“给我讲讲你的家乡。”
石四袋子里的零食,任时钰一样也不能吃,看着石四边吃边手舞足蹈的讲述,时间一下子变快了。
开枪的是石三,他枪法最好。
从小长在山里,认识几百种草药,打在白恪背上的药,是他亲自萃取的,早年还是山里打野味时最爱用的配方。
几十斤的野猪,一枪下去,即刻见效。
趁活着的时候,吊起来倒放割喉,血流尽了,药效也淡了。
人再吃,便是无害的。
昏暗的房间里,好似水声,滴滴答答。
白恪发现自己被倒吊着,眼睛上缠着胶带,手腕却被抻直固定起来。
白恪十指摸了摸,黏糊糊的,像血。
深吸了口气,潮湿的霉气和血混着一股铁锈的腥味,呛得喘不过气。
咳嗽声从他胸腔处传来,可因为倒挂着,极其难受,好像有什么在扯他的气管,“任二少爷,不必如此吧。”
白恪断断续续,喊着,“我就是拿人钱财,你看看,咱们要不坐下来好好聊聊。心平气和嘛!呐,直播那件事,不是我的主意,是你小情人的。真不是我,咱们真的可以好好聊聊。”
“任先生,不会来的。”
石三一开口说话,字正腔圆,有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
然而对于此刻的白恪来说,堪比挑衅。
“是谁?”
“你父亲的死是**,但是怎么都算不到任先生的头上。如你所说,拿人钱财?我想是被人利用更贴切。说吧,最好在你的血流尽之前,交代清楚前因。不然,你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也要下去陪他了。”
“什么血流尽,吓唬我!”
“我在你手臂的血管上开了口子,你体内还有药效,感受不到疼是正常的。”
石三抬腕看了眼手表,“五分钟吧,药效退了,会疼的。”
白靖安私自挪用项目钱款,贿赂周意哲当政时期的州最高法院的院长为白恪脱罪。
最终建筑废料的处理工程被偷工减料,导致花珊瑚岛的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几千人的工程款无法兑现,白靖安也死于某些人的蓄意报复。
这是白恪一早知道的事实。
生命永远是更重要的。
白恪没有那么爱他的父亲。
有人找上他,提供一切便利,让他为父报仇。
生活无聊,他索性加入这场不知道是谁发起的游戏,找找乐子。
“哥,为什么不直接打药,让他讲实话,搞这些花样?”
监控室的石四不解。
“有人抢了你的零食,还打了你一顿,你不想报复回去?”郑水抢答道。
“我懂了。”石四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阿水哥,你好聪明。”
“以后少讨论任先生的事。”
石三警告道。
监控室的两人被石三的语气吓到了,忙闭了嘴。
郑水和郑和一样,是郑五的养子。
关押白恪的地方是他们之前训练的地方,属于郑五的私产。
一座远离人类文明的人造海岛上。
除了上次来了个叫什么刘阳的外,白恪算是半年来的第二个。
郑水年纪比较小,一直以来他最不服任时鸢,时常出言不逊。
在他心里五爸的能力可以做“总统”!
居然甘愿帮任时鸢处理花边绯闻、个人私怨,实在暴殄天物!
不过也只是敢私下说说,当着郑五他们的面,他最是表现得毕恭毕敬,拿出十足配合。
吴瑰身上的定位,没有监听功能。
对今天发生的事,任时鸢有预期,但心中期盼着不要发生。
白恪的电脑解密出来的文件,没有半点有用信息。
这场绑架莫名其妙,好像是脱离剧情的番外、杂交出来的难以下咽的果实。
再难看也看了,再难吃也吃了。
任时鸢对背后利用白恪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最差的结论,不外乎任卓川,再不济是自己的两个血缘姐姐。
吴瑰昏迷的第二天。
郑五叔给任时鸢留言说,他去下南了,一个人。
郑五在下南有家底,任时鸢知道。
但心中还是不放心郑五一个人去查,用了监视任安锦这类的话术,拉任言泽下场。
任言泽和下南地区的关系匪浅。
一旦有风吹草动被任卓川察觉,他一定会下意识认为是任言泽。
毕竟当年可是他亲自送自己的儿子去下南“锻炼”的。
郑五走之前还专门绕路看了眼吴瑰。
“他怎么样?”
郑五板着一张脸将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语气倒是少有的温和。
“失血过多外加高烧,体温恢复正常才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任时钰捏紧手指,脸上神色不宁。
“你哥呢?”
“我哥在病房陪护。”
任时钰不知道任卓川出现在下南的事。
可五叔来了,他猜测吴瑰出事多半和任卓川有关。
心中愈发焦躁不安,与郑五说话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
一旁的郑和正襟危坐。
“他们的事,你不用太过担心,身体最重要。”
郑五和钱盛义是旧相识,清楚任时钰的病情极易受到情绪影响。
不过他安慰人的方法稍有些生疏粗暴,“要是控制不好,让老钱给你配点药,睡一觉,好过身体难受。”
“五叔。”
任时钰用余光瞥了一眼郑和。
别人可能以为郑五说得是玩笑话,郑和却是真的会听进去。
“行了。我已经给你哥发消息了。一会儿不用告诉他我来了。”
扫了一眼隔离窗,见任时鸢弯着腰背,匍匐守在吴瑰床边,“情情爱爱,麻烦!”
说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走了,不用送。照顾好身体,不然我自己去找老钱!”
“知道啦,五叔。”
郑五的荒唐之言,给予任时钰许多安慰。
再加上了解郑五的脾气,连忙点了点头,扬唇浅浅一笑。
“你别出来了,小和送我就行。”
“五叔,再见。”
“嗯,再见再见。”
冬日已至,临近晌午的太阳,把楼下的花园照得透亮。
郑五悠然地靠在椅子上,感叹了一句:“今天天气真不错。”
“父亲。”
两人虽然以父子相称,但更多是上司下属的相处模式。
对任时鸢和郑五之间的事,郑和知之甚多却一向少言。
郑五从上衣兜里掏出一部按键手机,“交给时鸢。”
“好。”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护好家里人。”
“明白。”
“注意安全,父亲。”
“进去吧。我再晒会儿太阳。”
“是。”
吴瑰的病房设有家属客卧,送饭的阿姨领着两个食盒,一个放在了吴瑰的病房外的墙角,一个送进了客卧。
回到房间,郑和恰好碰到阿姨和任时钰讲话。
“任先生不开门,我把食盒放在门口了。”
昨晚到现在,吴瑰的房间除了医生进出外,任时鸢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任时钰实在担心任时鸢的身体,但暂时无能为力。
对任时鸢所做出的任何决定,任时钰从来都是支持的。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任时钰无法改变任时鸢的想法。
看到郑和进来,任时鸢让阿姨先回去,“没事,阿姨,您先回去吧。”
“好的,先生。”
“郑先生。”
郑和让开门口的位置,点了点头回应。
“回来了,吃午饭吧。”
“我约了钱教授下午的时间。”
郑和直直立在墙边,目不转睛看着任时钰,一动不动的,好像是一只需要主人口令的狗,叫任时钰说不出拒绝,“不是因为我爸,是我昨晚就想好的。只是检查一下身体,没有其他的。”
任时钰夹起牛排骨放到为郑和准备的碗里,“过来,陪我吃饭。”
因为郑五那段话的缘故,任时钰胃口不错。
任时钰的主动,代表他没有生气。
郑和大步上前,端起碗,将排骨吃了个干净。
郑五的话给了任时钰启发,也许可以迷晕他哥?
想着想着,没注意筷子夹了个空。
郑和见状,用勺子舀起满满的蟹黄豆腐轻吹几下,送到任时钰嘴边。
任时钰眉眼微动,没看清勺子里的东西,就张嘴吃了一大口。
钱盛义来了,身边跟着三个既不像助手也不像保镖的人。
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提着两个药品保鲜箱。
任时钰以为又要换药,手腕上的注射点不自觉疼了一下。
看任时钰盯那两个箱子好一会儿。
钱盛义,“不全是给你用的,不过下次就不一定了。”
任时鸢抿了抿嘴,别过脸,笑了笑,“谢谢,钱教授。”
对不遵医嘱的病人,钱盛义暂时友好不起来。
沉着脸,不理会任时钰,示意其中一个人打开箱子,露出已经装好药剂的注射器。
迅速做完消毒措施后,他取出注射器,为任时钰注射完成。
“好好休息。”
说罢便再次向任时钰河郑和重申遵医嘱的重要性。
听得任时钰竟然有了困意,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为了让任时钰得到足够的睡眠,也为了不让他知道任时鸢的病情。
钱盛义在方才的药剂中添加了助眠的成分。
任时鸢患有严重的精神类疾病。
第一次犯病的时候,钱盛义为他做过详细的检查,结果显示一部分是遗传因素,一部分是外在的影响。
想要知道遗传方面的确切数据,必须父母双方同时参与基因检测。
显然,对任时鸢来说,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的外在影响不外乎长期处于高压状态,再加上畸形的家庭关系河生长环境,诱发导致任时鸢的精神问题。
作为任时鸢病情锚点人物的任卓川,他的失败是缓解任时鸢病情的非科学性药品。
因此,自从报复任卓川的事情告一段落,任时鸢的精神状态也逐渐趋于稳定。
上一次任时鸢精神检查的结果显示,任卓川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按理来说,不会再有其他的外部刺激诱发任时鸢发病,除非是新的外部刺激出现了。
吴瑰的面色不算太好,白色的绷带包裹着他的额头,为了缝针,医生剃了他的头发。
发茬发青,头顶的形状流畅饱满,像是一颗少年的头,青涩、年轻,仿佛无论如何,都有重来的机会。
心跳监视器显示屏上数字、曲线不断在安全范围内变化着,吊着药品的金属点滴架上延伸出三四条塑料管道,顺着针孔进入吴瑰的身体。
任时鸢一步也无法离开,手掌朝上托着吴瑰的手,好似两人本来就是一体的。
见此,钱盛义心中有了判断,平静开口道,“三倍药量。”
一旁的助手打开箱子,拿出注射器,整整抽取了三瓶白色的药剂。
“需要剪开你的衣服。”
钱盛义举着剪刀,凑到任时鸢身前,“三倍药量,需要五分钟,七级痛感。”
“钱教授。”
任时鸢扯出模糊的话音,干涩的嘴唇裂开密密麻麻的口子,血腥味蔓延包围任时鸢的味觉和嗅觉。
耳边时不时传来细小的呼喊声,几乎是凭借直觉,任时鸢侧目对钱盛义说道,“我现在有幻听,没有饥饿感。”
“好,我知道了。药剂十分钟之内起效。起效后你会陷入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的昏迷状态。时间到了,我会叫醒你。”
钱盛义在任时鸢身边坐下,剪开另一只袖子,擦好消毒棉,“郑和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
郑和抓住任时鸢的肩膀,试图说些安慰的话,“哥,你忍一忍。”
“好。”
穿刺过皮肤的声音、药液流入血管里的声音,与其他声音纠缠在任时鸢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全身的感官好似在渴望,微末般的感受被放大百倍,原本苍白的皮肤,渗上一层灰色。
郑和感受到任时鸢的身体正微弱颤抖,指节微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任时鸢想要紧紧握住吴瑰的手,却不敢行动,怕挤压吴瑰的血管,怕移动吴瑰手背上的针头。
他闭上眼睛,过去的一切,走马灯般闪过。
“这里!这里!我是三百二十六!”
“为什么选我?”
“今晚回家吃饭吗?”
“你喜欢花园吗?”
“你要带我去?”
“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好像喜欢你。”
“我们谈恋爱吧。”
“……”
“……”
任时鸢觉得身体非常疲惫,幻听的症状渐渐消失,和吴瑰相关的回忆变得模糊,意识如同浇筑上水泥开始混沌僵硬。
任时鸢轰然脱力,差点斜斜到在地上,还好有郑和托着,小心翼翼把他移动到了准备好的行军床上。
钱盛义扫了眼助手,压低声音道,“你出去守着。”
“是。”
一时,房间中只剩钱盛义郑和两个清醒的人。
郑和直直站在墙边,目不斜视。
钱盛义将废弃药管和针头收进一个小垃圾袋,置于箱子二层,而后一遍又一遍用酒精擦拭手指。
两人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