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里,镇上的行人无几。
风飞扬起树叶,簌簌作响。
任时鸢已经在乐啸野家住了半个月。
乐啸野和边逢都是任时鸢大学时期的舍友,同时他们也是一个社团的。
由于他们共同的爱好——期货。
大二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创立了一个投资公司。
边逢家里是酒店起家。
松平镇以松平药酒闻名,而乐啸野的母亲是目前唯一掌握完整酿酒技艺的传承人。
他们两人的母亲因酒结缘,成为了极好的朋友。
“五叔。”
任时鸢手指间夹了一支半燃的烟,烟雾缭绕马上便被风吹散。
坐在他身边的人长得人高马大,目光锐利,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黑黝黝的皮肤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查到还在松平。”
“应该是改名换姓了。不然不可能找不到他。”
任时鸢黑沉的眼睛直直看着湖面,月光投射在湖面上,碎得不成样子。
“郭奇这个名字,警察局的户籍登记系统上显示早在五十多年前就销了户。但是二十年后,有人以低价买了郭奇在松平的房子。”郑五将一份资料递到任时鸢手里。
“吴确。”任时鸢念着现任房主的名字,“新人物。”
“郑和顺利进入老宅。任时钰的安全,你暂时可以放心。”
郑五走到任时鸢身边,负手而立。
“多谢五叔。”
任性与任卓川争吵,是任时鸢计划的一部分。
久久不得到父爱的弃子,终于看清了自己在父亲眼中的位置,心灰意冷之下离家出走。
这剧本是他早定好的。
他不放心任时钰独自一人留在任宅,所以拜托五叔找人暗中保护。
“郑和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他现在叫我爹。”
郑五这话说得太坦荡,给任时鸢一种,郑和真的是他儿子的错觉。
任时鸢不清楚郑五的来历。
只知道他现在是某地下组织的二把手,涉及海外的灰产。
郑五总说他恨任卓川,恨任氏。
可是任时鸢感受不到他身上应该散发出的仇恨的气味。
仇恨这东西,一但沾染上,就是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是他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还是另有隐情,任时鸢目前不得而知。
那时他十五岁。
放学路上,书包里出现了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画面角度是偷拍,一张极为清丽的脸庞,白色的衬衫下微微凸起的孕肚。
照片背后写有:苏愿的儿子,祝你考试顺利。
任时鸢环视周围,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随之,手机收到一条附有地址的消息:还想要更多苏愿的照片,就来这里找我。
任时鸢无视了。
他将照片撕,扔进了垃圾桶。
找环卫大叔借了铁锹,拍碎手机扔进了下水道。
无论给他发消息的是谁,什么目的,敲诈还是试探。
目前的任时鸢都不敢冒险。
站在远处郑五,看到这一幕,改变把任时鸢当作一颗棋子的想法。
任时鸢应该是他的盟友。
既然委婉的方式行不通,郑五干脆绑架了任时鸢。
“你是谁?”
药效过后,脑袋有些疼痛,任时鸢忍耐着,微皱眉头。
“任卓川的仇人。”
郑五伸手扯掉任时鸢眼上的黑布。
手底下的人办事没有轻重,勒得任时鸢的眼睛下方一片红痕。
任时鸢不由冷笑,“那你这是?绑架我,威胁我父亲?”
“你父亲?”
郑五拧眉“啧”了一声,“要是苏愿和苏心听到你叫任卓川‘父亲’叫得这么顺口,估计会从坟里爬出来吧。”
“不许提我母亲!”
任时鸢被反手绑在椅子上,剧烈的肢体动作,使得椅子吱吱作响,回音荡荡。
“懒得和你解释。”郑五嘴里叼着烟,走进任时鸢,面对他十分不耐烦地问道:“你怎么样才能信任我?”
“既然你那么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和我一个初中生讲什么废话!”
任时鸢的戾气逐渐压制不住,眼中露出狡猾的神色。
“可以。”
郑五爽快的答应了。
起身拔出插在桌子上的匕首,来到任时鸢背后,割开绑了他手脚的麻绳。
任时鸢觉得实在好笑,舒展舒展手腕脚腕,捞起不远处的书包,“我等你杀了他。”
三天后,贸海大厦奠基仪式上,任卓川被子弹贯穿肩胛骨。
郭奇是李雅兮父亲李叙和兄长李明河的专职司机。
几十年前,总州长的第六任妻子在大小十位中央官员的拥护下软禁了病重的总州长,想要夺权。
为此下达了一系列假借总州长名义的官员职位调动命令。
一时间,中央官员风声鹤唳。
为了自保,也为了总州长。
一部分家族秘密联合起来,计划解救被困的总州长。
所有参与这件事的家族、官员自愿写下自己的名字,集成“名单”。
而名单却在行动前夕被泄露。
泄露它的人正是郭奇。
李家的名字赫然在列。
李叙和李明河在政治上的一贯作风是保持中立,从未参与过任何形式的党争夺权。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
虽然不符合常理,但是证据确凿。
李叙和李明河被捕入狱,李家从此没落。
由于李雅兮和任卓尧的夫妻关系,任家也受到牵连。
但是不久之后,任卓川接替任卓尧,成为了下一任家主的继承人。
郑五干脆利落,将定论摆开在任时鸢面前。
郭奇一定是任卓川的人。
李家的倒台是一场阴谋。
可,没有证据。
松平镇是郭奇的老家,也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在知道乐啸野就是松平镇人后,任时鸢有意接近。
他需要一个往后去往松平镇且不被怀疑的理由。
“我想开一间酒吧。”
任时鸢手上拿着木制的锤子,轻轻敲击酒坛封口处的黄泥,“当是送给你和边逢的订婚礼物。”
边逢初中时,父母因为事业暂时将他寄养在乐啸野家。
他们之前都知道有对方的存在,一开始相处起来还算和谐。
直到边逢意外撞破乐啸野与男人的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然后我发现,我喜欢小野。”
边逢每每认识一位新朋友都要将他与乐啸野的爱情故事从头到尾说上几遍。
现下正和院子里的花匠陈叔聊了起来。
乐啸野则是躺在竹编的躺椅上,晃着扇子,一边教任时鸢如何正确开坛,一边监督边逢是否有认真写订婚请帖。
“边逢,你认真写。”
乐啸野抬脚踢边逢的小腿,“鸢子说要送我们两个人一家酒吧呢!”
“鸢子,好兄弟!等你结婚,我送你个更大的!”
边逢这才放过了陈叔的耳朵,“对了,大学四年,都没见你搭理过哪个女生。你不会也喜欢男的吧?”
边逢放下手中的毛笔,一激动,窜到任时鸢面前,“不对啊,男的也没见你搭理。”
“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任时鸢撕开桑皮纸,酒香扑面而来,若是一点酒量极差的人,此刻应该已经醉了。
边逢有些无奈又有些故意地拍了拍任时鸢的肩膀,“那你有没有理想型?”
“没有。”
“你明知道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还穷追不舍地问。”
乐啸野起身,做到一旁的凳子上,看了看边逢写得请帖,面上浮起笑来。
“小野,你看吧!这个夏天我要让鸢子脱单!”
是以,酒吧开业那天,任时鸢被作为了抽奖的彩头。
向众人讲述的版本,去掉三分之一,只剩三分之一的事实。
“赢了彩头,输了初吻。”
莫汀一言中的。
“我也是初吻,棉棉。”
任时鸢侧身凑到吴瑰面前,轻轻唤着他的小名,“棉棉,那也是我的初吻。”
“棉棉”二字,此刻此景,实在缱绻缠绵。
吴瑰在两人独处以外的场合,听到任时鸢这样叫他,语言虽说是在质问,语气却弱了下来,“所以,你就调查我,还偷拍我。”
“因为对你好奇。”
吴瑰的心脏前所未有的咚咚跳着,手心冒出汗来,好似胶水般,将他与任时鸢连接在一起。
“你们这,挨个儿都秀完恩爱了吧!”
任言泽朝着任时鸢和吴瑰的方向翻起白眼,“我们甯甯都饿了。”
说着便一手抱着任甯一手牵着张晴,走出花房。
众人随之一前一后地也走出花房,来到餐厅入座。
餐厅的墙壁和灯上挂满了装饰品,桌面上散落着鲜花花瓣。
生日蛋糕足足五层,每一层的味道风格各不相同。
搭配主题的桌巾和餐具整齐摆放,落座后,任甯握起双手,低头许愿。
“许了什么愿望呢,甯甯?”
任言泽温声问道。
“爸爸,生日愿望不能问的!”
任文焱一双眼睛瞪着他,小脸都鼓起来了。
“爸爸,你每次都问,每次都要被弟弟说。”
张池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爸爸不问了。”
任言泽双手举过头顶,一副求饶认错的架势,“吴瑰,你也许个愿吧。”
他突然将话口转向吴瑰,“这个愿望,你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吴瑰握紧任时鸢的手。
“爸爸,我想吃蛋糕了。”
“三哥,甯甯想要切蛋糕了。”
“甯甯想先吃哪种味道的呢?”
“我想先吃开心果的!”
任甯雀跃地举起蛋糕刀,两刀下去,切下一个三角。
三兄弟,一大两小,自从来到餐厅,眼神就没有从蛋糕上离开。
孩子们的天真冲淡了大人之间别扭的气氛。
张晴抬脚,在桌子下面轻踩任言泽的拖鞋,提醒他要注意场合。
“第一块我吃。”
任甯端着盘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寻问每一个人喜欢的口味。
然后一块一块亲自切好,放到他们面前。
任甯的出生,整时整分。
随着八点的钟声响起,璀璨的烟火一朵朵蔓延绽开。
“生日快乐!”的字样久久停留在空中。
有情人们相识而笑。
吴瑰轻靠在任时鸢的怀中,仰望它时,他的心是安稳的。
吴瑰和任时鸢在这栋房子里短暂的住过一段时间,屋内的陈设早已变成张晴喜欢的风格,但是入眼看去,回忆还在。
他最喜欢房子十几米外的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如常。
河面倒映上的烟花与小鱼嬉戏,加之岸边的绿草。
颜色丰富,绚烂迷眼。
“好美,阿鸢。”
吴瑰情不自禁,感叹道。
任时鸢的目光始终被吴瑰牵引着,下巴抵在吴瑰的肩上,用脸颊蹭着,“我们拍张照片吧。”
“让小池来吗?”
“嗯,让小池帮我们。”
张池很兴奋。
拍摄他们,不需要任何摄影技巧和构图。
只需要按下快门,纯粹地留下那时的瞬间就好。
“可以给我们也拍几张吗?”
莫汀拉着花岩,走到检查照片效果的张池身边,半蹲下问道。
“可以啊!”
张池手中紧握着相机,稚嫩的脸庞绽放出纯真的笑容。
闪光灯的光芒以及张池拍照的热情快速感染到了其他人。
烟花秀还未结束,众人以此为背景留下许许多多记忆回溯时的节点。
任言泽和张晴被两个孩子起哄,“爸爸妈妈,亲亲!亲亲!亲亲!”
任文焱最是激动,手舞足蹈,围着爸爸妈妈转来转去。
莫汀和花岩是在场唯一一对“外人”,与中心场中的人一直保持着某种安全距离。
眼下的情景,花岩不忍,稍微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小汀。”
轻唤莫汀的名字,指尖扶过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莫汀顺势转身抱紧花岩,借着力量一步一步推着他靠在远离他人视线的墙壁上。
莫汀此刻异常敏感,处于一种偷情的快感中,花岩身上的气味令他着迷,他深深吮吸着,即使快要喘不过气。
任言泽拦腰抱着张晴,在她的唇边留下吻痕。
任文焱兴奋地牵着弟弟妹妹的手,围着他俩转圈。
张池仿佛司空见惯,内心表示:“我小的时候,可见过比这大胆多的。”
吴瑰注意到莫汀和花岩的激情,竟然有些害羞,拉着任时鸢往河边走。
“怎么了?”
任时鸢捏了捏吴瑰的手。
“没事,想和你一起走走。”
因为家中孩子多了起来,任言泽将河用铁篱笆围了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缠绕着各种颜色的灯带,吴瑰被在任时鸢脸上交映的光,吸引了。
停下脚步,指腹若即若离地勾勒任时鸢的五官,“任时鸢,你真好看。眉骨有型,鼻挺唇薄。”
任时鸢的五感仿佛放大了百倍、千倍,肌肤相亲之处,阵阵酥麻通过神经系统刺激着大脑疯狂分泌多巴胺。
俯身吻上吴瑰的唇。
随后双手捧着他的脸,气息急促,“棉棉,我们结婚好吗?”
吴瑰目光迷离,下巴微微仰起,全身脱力埋在任时鸢的怀里,“好。”
许是眼下氛围正好,许是看到任言泽和张晴幸福的婚姻,许是其他原因。
吴瑰答应了。
他的回答在任时鸢意料之外。
任时鸢的嘴唇颤动着,强忍着泪水,不让它们落下,胸口有什么东西堵住,快要窒息时,又疏通起来,泪水终是洇湿了吴瑰衣领。
应该是要笑的、欢呼的,任时鸢却像是个孩子哭泣、哽咽无法自控。
吴瑰觉得他的阿鸢有些丢脸,但是也有些可爱,笑意不禁顺着嘴角慢慢荡开。
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任时鸢?
为什么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就算他与任时鸢之间隔着父母仇怨,他也想要抓住他们可以在一起的机会,就算最后相看两生厌,就算最后彼此伤痕累累。
明知任安锦不安好心,吴瑰还是去见了她。
真相固然重要,可是再次回到任时鸢身边的机会更重要。
对于一条早已病入膏肓的鱼,太干净的水源,反而不是它的归宿。
吴瑰不在乎真相,不在乎过去和现在。
他在乎未来任时鸢的身边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