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酒店后门,几辆黑色商务车无声滑出。
车内,宋知禾脸色惨白如身上的白色礼服,攥紧的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时序,我做过一个梦,梦到你在我的婚礼教堂……一会儿你在外面等我,你不要进去。”
“梦?”时序脸色一变,“除了这个梦,还有什么?”
她一脸困惑,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只是梦而已。”
时序的目光透过深色车窗,投向远处教堂的尖顶。
越靠近教堂,空气越粘稠。
教堂外围满了人,乌泱泱一片。
长枪短炮、手机高举,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眼的白昼。
尖叫呼喊、议论声浪震耳欲聋。
“来了!是时序的车!”
“宋知禾在里面吗?”
“程家真咽得下这口气?”
“改标题,马上!标题就叫‘世纪逃婚新娘携新欢时序现身!’”
……
时序安排的保镖和酒店安保组成人墙,艰难地分开汹涌的人潮。
车门打开,时序率先下车,挺拔的身影将宋知禾严严实实地护在身侧。
宋知禾低着头,身体僵硬,全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才没有倒下。
无数镜头怼到眼前,各种难堪的问题像冰雹砸来,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游街示众。
某个隐秘的地方,某部手机前面,宋母直勾勾地看着直播画面,表情狰狞。
“小禾,你竟还是把他带过去了,下了亲家的脸面,吃苦的是你自己。”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妈妈的苦心,贫贱夫妻百事哀。”
教堂沉重的木门关上,中殿上座的宾客寥寥无几,人人噤若寒蝉,目光躲闪。
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如同被架在炭火上炙烤,无论婚礼结局如何,他们看到的都是程家的笑话。
和“梦”里的完全不一样,宋知禾悬着的心轻轻放下。
红毯尽头,程振山端坐主位,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森白色。
程前穿着笔挺的礼服站在神父身旁,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
他眼神空洞,死死盯在宋知禾身上,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弧度。
林樾穿着伴娘礼服,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眼神饶有兴致地在宋知禾和时序之间逡巡——
此刻站在红毯上的他们,倒更像是一对被命运捉弄的落难新人。
还有角落里的程启,完全是另一个画风:一副一线吃瓜、还吃到自己家的激动模样。
虽然偶像抢的是自己的亲嫂子,可她是死忠保皇党啊。
反正,哥哥你那么多前女友,为什么就不换个新娘啊啊啊……
红毯刚走过半,神父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念着千篇一律的誓词,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
“程前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宋知禾女士为妻……”
“我愿意。”程前的声音暗哑。
“宋知禾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程前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宋知禾身上。
程振山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住。
程前灰败的脸上肌肉抽搐。
林樾的红唇抿成一条线。
时序握紧了宋知禾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宋知禾的嘴唇剧烈颤抖,简单的“愿意”二字,重如千钧,带着父母性命的枷锁,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
“小心!吊灯!”这是程启的声音,她指着天花板冲时序的方向喊。
“砰!”
教堂侧上方,一盏巨大的、装饰繁复的水晶吊灯,毫无征兆地朝着红毯中央——宋知禾所站的位置——轰然砸落。
宋知禾瞳孔骤缩,他们什么时候站在了吊灯下?身体的本能让她僵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狠狠推开。
她踉跄着扑倒在地,尖锐的疼痛从膝盖和手肘传来。
“时序!”她凄厉地尖叫。
视野天旋地转,她回头——看到的是时序最后望向她的眼神。
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
“轰——”
沉重的金属骨架、水晶灯饰狠狠砸落,将时序彻底吞没,刺耳的碎裂声和骨骼断裂的闷响同时炸开。
鲜红的液体,像泼墨般,在纯白的礼服裙摆边缘,在无数飞溅的水晶碎片间……急速地蔓延开来,刺目惊心。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宋知禾趴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白色的衬衫被迅速染透,他的侧脸对着她,眼睛却已失去了所有神采。
这……不是巧合。
见惯太多“巧合”的时序,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冰冷的念头清晰闪过。
他领着她刚精准地站到吊灯覆盖的死亡范围之下,神父便开始念誓词……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痛。
比母亲以死相逼更痛千倍万倍,痛得她无法思考,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红,和那张失去生气的脸。
“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绝望到极致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远处的程前,眼里翻起变态的雀跃。
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那片血色爬去。
混乱在周围爆发。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桌椅翻倒的碰撞声……
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终于,她爬到了他身边。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她窒息。
她颤抖着,想碰碰他的脸,手却颤抖着,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时序……时序……”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混入他身下的血泊里,“别睡……求你……看看我……”
没有回应。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世界的光,也随之彻底熄灭。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悔恨,像毒蛇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明明她“预见”了教堂会出事,她还是让他来了。
如果能重来,能回到昨夜……
如果在他推开那扇门走进派对时,她就毫不犹豫地跟他走……
或者……在他开口说出那句“不要嫁给他”之前,她就狠下心,果断地拒绝他,将他推离这场漩涡。
是不是,此刻躺在这血泊里的,就不会是他?
眼前那片刺目的红,和破碎的水晶光芒疯狂旋转、扭曲、放大,最终化为一片黑暗。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听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清脆的、熟悉的——
“叮……”
像是香槟杯壁,被另一只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未央酒店W厅,依然是香槟塔,晶莹的金色气泡缓缓爬出液面,破裂……
“小禾,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如同溺水的人被巨浪狠狠拍回岸边,宋知禾倒抽一口冷气。
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还残留着教堂里浓重的血腥味和灰尘的气息,尖锐的耳鸣声盖过了周围的声音。
她手一抖,杯沿重重磕在香槟塔最底层的杯子上。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并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她混乱的神经末梢。
几滴冰凉的香槟溅到手背上,仿佛那不是酒液,而是滚烫的血。
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一个趔趄,幸好及时扶住了冰冷的桌沿。
“小禾?”林樾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手臂的触感让宋知禾打了个激灵,猛地躲开。
“怎么了?”林樾尴尬地撤回手,笑道,“最后一夜噢,紧张了?”
宋知禾僵硬地转过头,林樾的脸那么熟悉,精心描绘的眉眼,微微上翘的红唇……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樾猩红的指甲,胃里一阵翻搅——
那红色像极了蔓延的血,她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
凉凉的水扑在脸上,宋知禾缓缓抬起头,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找回一丝真实感。
幻觉?这是她大脑保护机制启动的第一反应。
太真实、太恐怖了,一定是婚前焦虑导致的幻觉。
她用力掐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却无法驱散那血腥的记忆。
时序……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深不见底的温柔和决绝,还有那毫无生气的侧脸……
可明明他们已经十几年没见面了,他的脸却那么真实。
她疯狂地截断哗哗的水流扑在脸上,想冲走弥漫的绝望。
“小禾你怎么了?”跟上来的林樾关切地问,“你……呕吐?”
她的脸上闪过一个怪异的表情。
“回去吧。”宋知禾答非所问,胡乱地扯过纸巾擦了把脸,回到宴会厅。
她心不在焉地对着林樾的话已读乱回。
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期盼。
想确认时序……是否会出现?
被撞的服务生,被撞倒的香槟塔依然如期而至。
可大门始终紧闭。
“有点闷……”她避开林樾探究的眼神,声弱如呓语,“我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深秋夜晚清冷的空气迎面而来,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试图驱散肺腑间那股无形的血腥气。
她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尖的寒意顺着皮肤蔓延。
或许她真的应该去看看精神科医生。
时序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单身派对?
他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了她,与世界为敌?荒谬,太荒谬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
就在这时,一抹浓重的黑色撞入她低垂的视线。
顿时,宋知禾心如擂鼓。
楼下侧巷的阴影里,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跑车……
是辆载着她逃离派对,驶向混乱和最终毁灭的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宋知禾感到一阵眩晕。
驾驶座的车门开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跨了出来。
白衬衫,黑西裤,利落的短发,他微微侧身,抬头望向酒店灯火通明的高层,那熟悉的侧脸——是时序。
不是幻觉,他就在下面。
几乎是同时,时序似乎察觉到了上方的视线一般,目光准确地投向了她所在的露台方向。
隔着遥远的距离,那个抬头的动作,那个寻找的姿态,捋清了她混乱的思绪。
他来了,他要上来,要像“之前”那样走进派对,走向她,然后……然后一切会重演。
宋知禾不知道,人类面对无法理解的恐怖时,最自然的自我保护反应是什么。
但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
“躲开他,也许噩梦就不会成真。”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瞬间贯通全身,压倒了所有混乱和恐惧。
她动作利落地回到宴会厅,拿上随身物品,然后离开,将音乐声浪、欢声笑语抛在身后。
说什么专属于她的派对,从来无人在意。
地下停车场,引擎轰鸣,车灯划破昏暗,宋知禾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酒店,汇入夜色下的车流。
去哪里?不知道。
只想逃得越远越好,逃离所有可能触发“死亡预告”的人和事。
方向盘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等她回过神来,清冷的江风已经灌满了车厢。
车子停在熟悉的江边观景平台——正是昨夜,时序拍下那张引爆全网的照片的地方。
她熄了火,瘫软在驾驶座上,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微博。
热搜榜一片腥红。
#爆时序深夜发文#
#热时序疑似恋情受挫#
#沸时序错过的女孩#
随机点入一个话题,置顶第一条,赫然是时序的个人微博。
“时序:年少时错过的女孩,明天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故事的最后,我鼓起勇气去她的单身派对,再度错过。如果明天,我任性一次……你们,支持我吗?”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夜景——正是她此刻所在的江边观景台,角度,来自平台另一侧的栏杆。
宋知禾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宿命吗?
“明天任性一次”的字眼刺痛了她的双眼——他要去教堂,不,绝对不行!
那个念头再次攫住了她,比恐惧更强烈:阻止他。
她推开车门,踉跄着冲进江风里。
“时序!”她忍不住喊出声,声音被风吹散,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急切,“你在哪?”
她像个无头苍蝇,在空旷的观景平台上慌乱地搜寻,视线焦急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
突然,一道刺目的车灯从入口处射来,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跑车,稳稳地停在她车子的不远处。
车门打开,那双桃花眼,隔着夜色,沉沉地锁定了她,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年少时的清亮,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宋知禾。”声音依然低沉而清晰。
宋知禾僵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完好无损的脸和昨夜教堂里失去生气的脸重叠。
她背台词一样说出同样的“好久不见”。
“在我的时间里,”时序走到她面前,“昨天才见了你。”
又是这句话。宋知禾下意识地后退,撞到坚硬的车身。
“昨天,我在家没出门……”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时序低下头,看着她手中亮屏的手机。
顺着他的视线,宋知禾看到刚才的热搜置顶微博。
“我看到你的……”时序顿了顿,“博客,推掉所有工作,开了4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你的城市,原来我们的距离那么近,我错过太多时间了。”
“别嫁给他,小禾。”
终究……还是逃不开吗?
她该怎么回答,才能阻止他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