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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4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宋几何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中恢复意识的。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刺眼的纯白。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天花板是冰冷的白色,没有任何装饰。灯光是从镶嵌在顶部的灯板里均匀透出的,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惨白。他试图转动脖子,一阵剧烈的酸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坚硬的铁架床上,身上盖着的薄被单粗糙得像砂纸,根本无法抵御房间里那仿佛能渗入灵魂的低温。


    房间不大,四壁同样是光秃秃的白墙,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带着观察窗的金属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和腐朽物的怪异气味。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不是医院!至少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家医院!


    “有人吗?这是哪里?!”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喉咙也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就在这时,那扇金属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戴着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眼神透过口罩上方露出的部分,冰冷得像两颗毫无生气的玻璃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支药剂和针管。


    “你……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宋几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恐惧来源,声音带着惊骇的颤抖。


    护士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平直、机械,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军医医院。精神康复区病房。”


    短短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宋几何的心上!


    军医医院?精神康复区?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对了,他记得他在十字路口骂娜娜和肯尼,然后……然后左边好像有人……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不对!我没病!我不是精神病!你们搞错了!放我出去!”宋几何猛地激动起来,试图从床上弹起,但那股莫名的虚弱感让他只是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差点摔下床。


    护士对他的激动毫无反应,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她熟练地拿起托盘里一支已经吸好药液的针管,排掉空气,针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我不打针!我没病!”宋几何惊恐地向后缩,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护士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锁定着他。她上前一步,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力量压制。宋几何那点可怜的挣扎在她面前如同婴儿般无力。冰凉的酒精棉擦拭在他手臂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下一秒,尖锐的刺痛传来!


    一种冰凉的液体被迅速推入他的血管。


    “不——!”宋几何发出绝望的嘶吼。


    但很快,嘶吼声弱了下去。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晕眩感和麻木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大脑和身体。他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视野扭曲,最后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双毫无温度的、玻璃珠似的眼睛,和那扇缓缓关上的、厚重的金属门。


    第一天。


    当宋几何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头痛稍微减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可怕的感受——思维变得极其迟缓,像生锈的齿轮,每转动一下都异常艰难。情绪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棉花包裹着,他知道自己应该恐惧,应该愤怒,但那感觉遥远而模糊。


    房间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他试图呼喊,但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在空旷的房间里甚至激不起回声。他感到极度的口渴和饥饿。


    不知过了多久,金属门再次滑开。还是那个口罩护士,推着一辆餐车。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不锈钢的餐盘放在床边的固定小桌上,里面是半碗看不出原貌的、颜色可疑的糊状食物,和一小杯清水。


    “放我出去……求求你……”宋几何用尽力气哀求道,声音带着哭腔。


    护士置若罔闻,放下食物后,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金属门合拢的声音,再次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宋几何看着那碗令人作呕的食物,胃里一阵翻腾,但强烈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恶心。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颤抖着舀起一勺那冰冷的糊状物,塞进嘴里。味道寡淡,带着一股药味和馊味,他强忍着咽了下去。


    吃完那点可怜的食物,喝了口水,他重新瘫倒在床上。虚弱、麻木、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构成了他这第一天的全部。


    而这,仅仅是他漫长噩梦的一个温和的开场白。真正的“康复治疗”,还远未开始。张博士的“手段”,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层层剥掉他作为“人”的尊严、意识和希望,将他彻底拖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夜幕低垂,圣保罗医学院理事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如同黑暗中的一座孤岛。尹柏萧刚处理完一天积压的文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准备休息。就在这时,那部代表最高级别通讯的红色加密电话,再次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这个频率,代表着来自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直接指令。尹柏萧神色一肃,所有疲惫瞬间驱散,他迅速拿起听筒。


    “我是尹柏萧。”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并非张博士那熟悉的学者口音,而是一个更加威严、不带任何个人感**彩的合成音,这是最高层通讯的典型特征。


    “尹少将,”合成音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关于张博士向你引荐的学生,夏千荨。”


    尹柏萧心中微动,这么快高层就直接过问了?看来这个夏千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特殊。


    “是的,首长。张博士已经和我通过气,我也收到了初步档案。”尹柏萧谨慎地回答。


    “很巧,”合成音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高层,也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意味深长。“也是这个意思”?是指同意夏千荨进入圣保罗医学院?还是指……对夏千荨的某种特殊安排或期待?尹柏萧敏锐地捕捉到,这不仅仅是张博士个人的举荐,更是得到了最高层的背书和支持。


    紧接着,合成音说出了更具分量的提醒,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告诫?


    “尹少将,希望你明白,夏千荨……和别的女生不一样。”


    这句话重复了张博士之前的描述,但从高层口中说出,意义截然不同。这不再是长辈对晚辈特点的描述,而是一种明确的定位和警示。


    “她的情况特殊,背景独特。在学院期间,希望你……多多担待点。”


    “多多担待点”。


    这五个字,从高层口中说出,重如泰山。这绝不是普通的客气话,而是在明确告诉他:这个学生,拥有特殊的豁免权或需要特殊对待。她可能不需要完全遵守学院的常规纪律,她的安全级别可能极高,她的任何“不一样”的行为,都需要他尹柏萧去包容、去处理,甚至去掩盖。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教育范畴,更像是一项政治任务或保护性安置。


    尹柏萧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立刻沉声回应,语气坚定无比:


    “请首长放心!我完全明白。我会亲自关注夏千荨同学的情况,确保她在圣保罗医学院期间,一切顺利,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提条件,只有绝对的服从和保证。这就是他的风格,也是高层信任他的原因。


    “很好。”合成音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具体安排,遵照张博士的联络。保持警惕。”


    “啪。”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尹柏萧缓缓放下听筒,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夏千荨……


    一个能让张博士亲自引荐,更能让最高层直接来电叮嘱“多多担待”的女生。


    “和别的女生不一样……”


    尹柏萧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弧度。看来,圣保罗医学院在迎来考试后的短暂平静后,又将迎来一位重量级、且充满未知的“特殊”学生。


    他预感到,管理学院的难度,恐怕又要提升一个等级了。这位夏千荨,或许会比徐燕风、薛耀溪那些人加起来,还要让人“费心”。


    但,既然是任务,他便会接下,并且,必须完成得漂亮。


    政保局指挥中心,冰冷的蓝光映照着苏邴哲毫无表情的脸。赵志成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传真过来的素描画像,神色间带着罕见的犹豫和一丝难以置信。


    “头,这是我们的人根据一个路边摊贩根据模糊记忆描述,由画像专家绘制的。”赵志成将那张纸放在苏邴哲的办公桌上,“据摊贩说,在梅子被杀当天傍晚曾看到一个类似打扮的女人在学校外围出现过,形迹有些可疑。”


    苏邴哲垂眸,目光落在素描像上。画像上的女人包裹着头巾,戴着墨镜,面容模糊,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和身形。画工不算精湛,但那种刻意隐藏身份的感觉扑面而来。


    赵志成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指着画像,声音压得极低:“就是她……动手的,很可能就是她。”


    苏邴哲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射向赵志成:“这能说明什么?”他的声音冷硬,“一张模糊的素描,一个路边摊贩的模糊记忆?这能作为证据?还是能指认凶手?”


    赵志成被他的目光刺得一缩,但还是坚持道:“单凭这个当然不够。但是……头,近来下面有些……传闻。”


    “什么传闻?”苏邴哲眉头蹙起。


    赵志成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有传闻说……她……可能没死。当年那场刺杀,或许……”


    “胡说八道!”苏邴哲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打断了赵志成的话,“她已经死了!当年是确认无误的!这事能拿来胡乱猜测,忽悠人吗?!”


    他的反应异常激烈,脸色阴沉得可怕。赵志成吓得立刻噤声,垂首不敢再言,心里却嘀咕,头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仅仅是提到那个“她”可能没死的传闻而已。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苏邴哲胸口微微起伏,似乎被这个荒谬的“传闻”气得不轻。他盯着那张素描像,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才仿佛强行压下了怒火,用一种斩钉截铁、试图说服自己也在说服下属的语气说道:“巧合!仅仅是巧合而已!天下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不要被一些无稽之谈牵着鼻子走!”


    他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警告。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眼神依旧深邃:“滕海尘那边……他懂不懂这事?”他问的是关于这张素描和背后传闻,国情局是否知情。


    赵志成连忙回答:“应该不懂。我们这条线很隐秘,而且以滕海尘的性子,如果他知道哪怕一丁点关于‘她’可能还活着的风声,绝对会像疯狗一样把全国翻个底朝天,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动静。”


    苏邴哲对这个判断表示认可,缓缓点了点头。滕海尘对那个“她”的执念,圈内高层几乎无人不晓。


    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张女人的素描像,眼神复杂难明,随即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伸手将画像拿起随意地扔进了旁边的碎纸机里。


    纸张被锋利的刀片瞬间切割成无数细碎的纸条,那个头巾墨镜女人的影像彻底消失。


    “那就当做什么也不懂。”苏邴哲的声音平静无波,下达了最终的指令,“塔纳瓦已经灭掉了,梅子的案子按照普通仇杀或黑吃黑的方向去了结,不要节外生枝。关于这张画像和那些无聊的传闻,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议论。”


    “是!头!”赵志成凛然应命,心里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头的态度,实在是太反常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张素描像上的女人,绝对触动了苏邴哲某根极度敏感的神经。


    而“就当做什么也不懂”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或许是比真相本身更加汹涌的暗流。


    苏邴哲挥了挥手,示意赵志成可以离开了。当指挥中心只剩下他一人时,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着太阳穴。


    素描像可以销毁,命令可以下达,但某些一旦被触动的疑云,却无法轻易散去。


    “她已经死了……”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加固某种信念,但紧蹙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国情局局长办公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留下几盏壁灯散发出昏黄朦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香气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滕海尘深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姿态看似慵懒随意,昂贵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被扯松,随意搭在扶手上。他拥有着一张俊朗深刻的面容,当笑起来时足以让人如沐春风,但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高挺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整张脸都沉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感中。


    一名手下躬身,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些资料和照片。滕海尘的目光淡漠地掠过屏幕,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夹起桌上的雪茄,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烟灰缸边缘,极其轻柔地、却又带着某种决断意味地,轻轻一磕。


    “啪。”


    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房间里其他垂手侍立的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没人敢出声催促,甚至不敢有大一点的动作。


    死寂持续着。


    忽然,滕海尘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精准地射向房间角落里一个面容稚嫩、显然是新来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被他看得浑身一僵,脸色发白。


    滕海尘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每个人的听觉神经:


    “怕了?”


    仅仅两个字,让房间里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脊背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瞬。他不需要拍桌子怒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容置疑的规矩。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映照出你内心所有的恐惧、算计和底牌,而你,却永远无法看透他眼底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海究竟藏着什么。


    秘书兼贴身侍卫唐纳修立刻上前,对着那个几乎要瑟瑟发抖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出去。年轻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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