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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馨蒙,你怎么了。”白蕾妮偶然抬头,看见叶馨蒙死死盯着关文晶的远去背影发呆,好奇地问,“噢,噢没事。没事,”叶馨蒙很快回过神来,低头使劲翻书。


    文晶,妹妹……


    叶馨蒙的指尖几乎要嵌进书页里,粗糙的纸缘被掐出深深的褶皱,像她此刻被揉成一团的心。关文晶的背影在晨光里明明灭灭,那抹鲜亮的鹅黄像一簇突兀的火苗,晃得她眼睛发涩——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味与隐秘交易的医院里,那样天真烂漫的模样,像一朵误开在荆棘丛里的娇花,脆弱得让人心惊。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小时候的关文晶,也总爱穿鹅黄色的裙子,裙摆上绣着小小的向日葵,跑起来时像只振翅的小蝴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姐姐”。


    她还记得,有次她在密室里擦枪,小家伙不知怎么溜了进来,趴在门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阳光透过老旧的纱窗,在她毛茸茸的发顶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就那样仰着小脸,手指绞着裙摆问:“姐姐,你擦这个东西做什么呀?它会咬手吗?”


    她当时放下枪,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触到那柔软的发丝,心里一片柔软。“它不咬好人,”她笑着说,“等姐姐做完最后一个任务,就不碰这些了,带你去海边,好不好?”


    海边……那时的文晶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用力点头:“好!要去捡贝壳,还要看日出!”


    可那个“最后一个任务”,成了她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她倒在冰冷的夜里,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能留下。而如今,那个缠着她要去海边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穿着她最爱的鹅黄色裙子,满心欢喜地奔向属于她的晨光,却再也认不出,眼前这个低头翻书的“叶馨蒙”,就是当年那个失信的姐姐。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可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热。她飞快地低下头,用书本挡住脸,假装专注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可视线早已模糊一片。


    纸页上的字迹扭曲成一团,像十年前那个夜晚飞溅的血花,又像文晶此刻轻快离去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她最柔软的心上。


    原来,最痛的不是生死相隔,而是她站在你面前,你们之间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时光,和不敢言说的真相。


    ——————


    尹柏萧果然在这里。他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的气压却低得吓人。周品孝坐在办公桌后,面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份晨报……报纸头版赫然印着两天前商场枪击案的醒目标题,以及被打上马赛克的事发现场照片。


    许久,他看向尹柏萧,眼神变得极其严肃:“不用大费周折绕圈子去摸排。在军部有权限、有惯例直接调动狙击手这类特殊资源的,只有三大系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两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军区,国情局和政保局。”


    “不过军区的狙击手只执行作战任务……对于这种闹市狙杀案,我觉得可能性很低。那就剩下那两个……哼哼。出了名的擅长……确实嫌疑很大。”


    诊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尹柏萧猛地转头看向周品孝,眼神锐利如刀锋。国情局?政保局?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分量和危险程度,远远超出了一桩普通凶杀案的范畴。


    尹柏萧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知道如果涉及这两个庞然大物,那么调查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不再仅仅是查找一个杀手,而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引爆无法想象的冲突。


    周品孝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自己刚才的话。


    “牵一发……而动全身。”周品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沉重的警告……


    周品孝接下来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看了过去……关文晶。推开外科诊室的门,里面的气氛却与雀跃的心情格格不入。


    “文晶来了。”周品孝率先开口,将报纸放下,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惯常的温和笑容,但眼底的凝重并未化开。“巧,柏萧哥在这里。”


    “柏萧哥!”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但音色未变。


    “文晶!”尹柏萧眼前一亮!多年过去,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她的面容依稀还有从前的轮廓,却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沉静优雅。只有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像两个月牙,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噢。”周品孝看了看关文晶,又看了看尹柏萧,欲言又止:“你们找个地方慢慢聊。”


    咖啡馆里低回的爵士乐像一层温暖的薄纱,轻轻覆盖在每一个角落。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焦糖气息。


    尹柏萧看着坐在对面的关文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十年光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折叠,又猛地展开。对面的人眉眼间依稀还有那个十四岁小姑娘的影子,怯生生的,总喜欢躲在她姐姐关澜悦身后,露出一双清澈又带着点好奇的眼睛偷偷打量他,被他发现时,会立刻脸红地缩回去。


    可那点影子终究被岁月彻底覆盖了。如今的关文晶,褪去了少女的青涩,面容秀美,举止得体,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画。但尹柏萧的目光何其锐利,他轻易便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一抹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以及那份过于用力的、仿佛在刻意维持什么的“正常”感。


    心底那阵因重逢而掀起的狂喜浪潮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十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尤其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还有那道永远无法弥合的深渊——关澜悦。


    “最近……还好吗?”尹柏萧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和了几分,试图打破这带着微妙距离感的沉默。这是一个寻常的问题,在此刻问出,却显得如此笨拙而沉重。


    关文晶握着咖啡勺的手指微微一顿。勺尖碰着杯壁,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叮”。


    她抬起头,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试图勾勒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那笑容却像水面的浮油,漂亮却不达眼底。


    “挺好的呀。”她的声音轻快,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雀跃,“在医院工作虽然忙,但很充实。品孝哥一直很照顾我。你看,我还能休假去海边玩呢。”她像是在背诵一段排练过的说辞,流畅,却缺少了真实的温度。


    她顿了顿,目光垂落,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里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强撑的笑意一点点消散,声音也低了下去,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就是……日子好像每天都差不多,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有时候下班回到家里,会觉得……特别安静。”


    那种安静,并非无声,而是某种重要东西永久缺失后留下的、巨大而空洞的回响。


    尹柏萧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看着她低垂的睫毛,那细微的颤动泄露了她平静表象下的百感交集。他怎么会不懂?那种“安静”,他同样品尝了十年,蚀骨灼心。


    空气再次沉默下来,只有咖啡馆的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那份关于关澜悦的回忆,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幽灵,骤然降临在他们之间的小桌上,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十年前,关澜悦,他的未婚妻,关文晶的亲姐姐。一个如同烈焰般明媚、才华横溢、眼神永远坚定清澈的女人。他们曾一起描绘过未来,蓝图里充满了阳光和希望,关于事业,关于家庭,关于一切美好而具体的事物。


    然后,一切都在那个毫无征兆的午夜被彻底粉碎。中环路11号地铁站。拥挤的人潮。尖锐的惊叫。冰冷的金属扶手。蔓延开的、刺目的鲜血……


    关澜悦倒下了,在他得知消息试图来到医院冲开人群赶到她身边之前,她早已经没了声息。一击毙命,专业,冷酷,毫无拖泥带水。


    官方给出的说法模棱两可,语焉不详。但很快,阴冷的传闻就像地下污水一样悄然蔓延开来——据说,关澜悦涉嫌叛逃,在传递情报时被军部派出的清理人员当场“处决”。


    叛逃?处决?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尹柏萧的心上,也烫在所有认识关澜悦的人身上。他绝不相信!澜悦怎么会叛逃?她对信念的忠诚,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几乎是她生命的底色!他疯狂地调查,动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却一次次撞上铜墙铁壁,所有的线索都在即将触碰到核心时诡异地中断,所有的知情人都三缄其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捂住了真相的盖子,不容窥探。


    十年了,澜悦的死,成了一桩悬案,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禁忌,一个沉在他和关文晶,乃至整个关家心底,永不愈合的化脓的伤口。它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轨迹。


    尹柏萧毅然远走,投身于更核心也更危险的领域,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获取足够的权限和力量,终有一日能揭开那血腥的帷幕。而关文晶……她失去了最依赖的姐姐,也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阳光,被迫迅速长大,活在那巨大阴影的笼罩下。


    “是啊……十年了。”尹柏萧的声音干涩,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那醇香的液体此刻尝起来却只有苦涩,“时间过得……真快。”


    他抬起眼,目光深深地看着关文晶,试图从那故作坚强的面容上,找到更多关于她这十年生活的痕迹:“在医院工作,辛苦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他问得有些急切,像是在努力弥补这些年缺失的关怀和责任。他答应过澜悦要照顾她妹妹的。


    关文晶摇了摇头,手指蜷缩起来:“不辛苦,大家都很好。”她避重就轻,显然不愿多谈自己的工作,“就是一些琐事……查房、写病历、跟手术……”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稍微鲜活了一点,“哦对了,前几天还遇到一个挺特别的病人,明明伤得很重,却硬咬着牙一声不吭,倔得要命……”


    她絮絮地说起一些医院里的趣事,试图将话题从沉重的过去引开,让气氛轻松一些。尹柏萧配合地听着,偶尔点点头,问上一两句细节。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根刺始终扎在那里,一动就疼。


    关于澜悦的死,关于那至今未明的真相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他们中间。尹柏萧有太多疑问,太多压抑了十年的愤懑和不甘,但他看着关文晶那脆弱又努力维持平静的模样,那些话在喉咙口滚了又滚,最终还是艰难地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看起来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关文晶似乎也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她提起姐姐时那种迅速的、几乎是本能般的闪避,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除了悲伤之外的、更复杂的情绪……是什么?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你……”尹柏萧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


    关文晶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爸妈……他们老了很多。自从姐姐出事以后妈妈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爸爸话也更少了……他们不太愿意提以前的事。”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有时候我回去,家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尹柏萧沉默地点点头。他能想象那种氛围。一个曾经充满欢笑的家庭,骤然失去最璀璨的女儿,并且还背负着那样不名誉的传闻,那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以后……我会多去看看他们。”尹柏萧低声道,这是一个承诺,也是对过去亏欠的一种弥补。


    关文晶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但她迅速眨了眨眼,忍了回去。“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其实也挺想你的。虽然不说。”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尹柏萧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愧疚和酸楚翻涌而上。


    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些近况,但话题总是不可避免地被拉回沉重的过去,或者小心翼翼地绕开它。十年的隔阂,并非一次重逢、一杯咖啡就能轻易消融。尤其是,他们之间还横亘着那样一个鲜血淋漓、迷雾重重的巨大创口。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给咖啡馆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怀旧的金色光晕。


    尹柏萧看着关文晶那被光影勾勒出的侧脸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躲在自己姐姐身后、害羞又好奇的小女孩。……时光残忍地改变了每一个人,命运的洪流将他们冲散,又在这一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们重新卷回到一起。


    他知道,关于澜悦的真相,他必须查下去。不仅是为了告慰亡者,也是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给眼前这个努力装作已经坚强起来的“妹妹”,一个彻底解脱的可能。


    而关文晶,她捧着渐渐冷却的咖啡,感受着对面男人复杂而深沉的目光,心里同样波涛汹涌。尹柏萧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重新搅动了她压抑了十年的情绪。悲伤、思念、疑惑,还有一丝……不敢深想的恐惧。


    姐姐的死,真的只是传闻那样吗?尹柏萧这次回来,仅仅是为了筹建医学院吗?他知不知道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她却一个也不敢问出口。


    她只是低下头,轻轻搅动着已经冷掉的咖啡。


    “柏萧哥,”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融在音乐里,“能再见到你……真好。”


    真的好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某些尘封了十年的东西,似乎随着这个男人的归来即将不可避免地再次被掀开。而底下露出的,是愈合的伤疤,还是更加狰狞的伤口?


    无人知晓。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咖啡馆里的灯光变得愈发温暖,却也照不清彼此眼中深藏的、复杂无比的心事。


    十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仿佛才刚刚开始重新流动。带着未知的暗流和汹涌的潜潮。……


    “我在圣保罗医院儿科工作……实际也是在为政保局(政治保卫局)效力。”


    “你说什么!文晶!”


    当咖啡馆里那层温暖的薄纱仿佛瞬间被撕裂,虚假的宁静荡然无存。尹柏萧脸上的温和关切冻结、碎裂,被一种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关文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利感,“你在政保局?为苏邴哲效力?”


    关文晶被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和锐利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她知道自己说出这个事实会引发震动,但没想到尹柏萧的反应会如此剧烈,那眼神里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让她心口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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