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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尹柏萧翻开下一个男生的资料——照片上的男生逆光而立。阳光从梧桐叶隙漏下,在他白T恤上淌成金色的河。短发倔强地支棱着像未驯服的野草。嘴角噙着半抹笑,左边脸颊便陷出个浅涡,盛着些漫不经心的朝气。喉结的阴影投在颈线上,随仰头的动作拉成一道弓。


    他身后是盛夏过曝的光晕,而瞳仁却极清亮,仿佛把整个夏天都淬进了那两丸黑水银里。


    资料显示他叫梁眷檩,出身富豪世家,生来便是金玉堆里的贵人。父亲是金融巨头,母亲出身名门,自幼出入皆是私人庄园与顶级学府……


    夜幕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而“金樽会所”却宛如一座璀璨的灯塔,散发着奢华与魅惑的光芒。梁眷檩悠然推开“金樽会所”那扇通透的玻璃门,刹那间,一股冷气与香水相互交织的奢靡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整个包裹。作为梁氏集团的少东家,这家坐落于市中心的高端会所对他而言,就如同第二个温馨的家一般。毕竟这是父亲名下的产业,在这里,经理见到他永远都是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而那最好的包厢也始终如同忠诚的卫士,永远为他预留着。


    “梁少,您来了。”大堂经理眼尖地瞧见梁眷檩,立刻快步迎上前去。他身着笔挺的西装,每一个褶皱都熨烫得恰到好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精心演练。“翡翠厅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的麦卡伦25年也醒好了。”他的声音轻柔且恭敬,如同潺潺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流淌在梁眷檩的耳边。


    梁眷檩漫不经心地微微颔首,眼神中透着一丝慵懒与随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车钥匙,迈着从容的步伐朝着电梯走去。他今天心情格外不错,刚刚在高尔夫球赛上大获全胜,父亲也难得地夸赞了他两句,这对平日里鲜少得到父亲认可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就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不经意地瞥见会所外停放着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身在路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但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哪位尊贵客人的座驾。


    电梯平稳地上升,当数字跳到三楼时,突然“叮”的一声脆响,电梯戛然而止。


    电梯门缓缓打开的刹那,一个黑影如疾风般猛地撞了进来!


    “唔!”梁眷檩毫无防备,被撞得连连后退两步,后背重重地抵在电梯墙上,一股沉闷的痛感瞬间袭来。而对方似乎同样惊慌失措,甚至都没来得及抬头,低着头便一股脑地朝着电梯外冲去。


    “喂,你——”梁眷檩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对方,慌乱之中,他只抓住了一缕冰凉的发丝,那发丝在他指尖划过,触感如同绸缎般丝滑却又透着一股寒意。那人动作敏捷得惊人,宛如一尾滑不留手的黑鱼,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整个过程如电光火石般短暂,不过两三秒的时间,梁眷檩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长相,脑海中只留下几个零碎的印象——


    感觉是个女人。


    身着黑色长风衣,那风衣随着她的动作猎猎作响,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头戴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将她的面容深深隐藏在阴影之中。


    还有……一股奇特的香水味。那味道绝非普通的名牌香水所能比拟,它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感,恰似子弹擦过枪膛后残留的火药味,又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地钻进梁眷檩的鼻腔,令他不禁微微皱眉。


    梁眷檩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中满是疑惑。电梯门再次缓缓关闭,继续朝着楼上攀升。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心——刚才抓住对方头发时,指尖不知何时沾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什么?口红?还是……他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铁锈味瞬间在鼻腔中弥漫开来。难道是……血?这个念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翡翠厅,作为金樽会所最顶级的包厢,宛如一座奢华的宫殿。整面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五彩斑斓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绚丽的画卷。梁眷檩慵懒地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手中轻轻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的映照下流转出迷人的光泽,宛如流动的黄金。然而,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美酒之上,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电梯里那个神秘女人的身影。她究竟为什么跑得如此匆忙?又为何放着电梯不坐,偏偏选择走楼梯?这些疑问如同丝线般缠绕在他的心头,令他心烦意乱。


    这时,服务员轻轻敲门后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饮品,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梁少,您最喜欢的香槟。”梁眷檩下意识地接过杯子,冰凉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滑落。他轻轻抿了一口,醇厚的酒香在口腔中瞬间扩散开来,可不知为何,这平日里令他陶醉的醇香,此刻却怎么也压不住他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那不安如同藤蔓般在他心底肆意生长。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等等……她手里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记忆如同被突然调焦的照片,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黑衣女人冲进电梯时,右手确实拎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袋子。当时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高尔夫球杆或者画筒,毕竟在这样的场合,这些物品并不罕见。但现在仔细回想……


    那形状,那长度……不。不。怎么感觉更像是一把拆解后的狙击步枪?!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闪过,便如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开来,令他惊恐万分。


    “啪!”酒杯从他手中滑落,毫无预兆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瞬间摔得粉碎,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包厢内回荡,如同一声尖锐的警报。几乎在同一时刻,包厢门被猛地撞开,发出一声巨响。大堂经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整个人像筛糠似的不住发抖,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梁、梁少!出事了!”


    梁眷檩缓缓站起身来,香槟早已浸湿了他的裤脚,那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冷冷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怎么了?”


    “隔、隔壁吴哥大厦……”经理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有人被枪杀了!听说是一枪爆头,估计是专业狙击手干的!现在整条街都被封锁了!”


    梁眷檩只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狙击手?


    黑色长袋?


    匆忙离开的女人?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突然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他猛地一把推开经理,朝着门口冲去,然而,刚跑到走廊上,他却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安全通道一直延伸到员工电梯。每个脚印的边缘都泛着淡淡的红色,那颜色宛如被水稀释后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更可怕的是,那股独特的带着金属冷感的香水味,依然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究竟是谁?


    难道真的是她干的?……无数的疑问在梁眷檩的脑海中疯狂盘旋,令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迷茫之中。


    ◆


    南洋的午后,阳光毒辣得能晒褪墙漆。梁家宅邸的冷气却开得十足,大理石地面上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气,与窗外的湿热形成两个世界。


    胡凯莉端坐在镀金的维多利亚式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品着大吉岭红茶。她今日佩戴的翡翠首饰是去年在拍卖会上所得的珍品,水头足得能滴出绿来与她墨绿色真丝旗袍相得益彰。四十五岁的年纪,因着精心保养和微调医术,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管家这时无声地穿过厅堂低声通报:“夫人,有客人到访,是政府专员。”


    胡凯莉细眉微蹙。军部的人?梁家与军方素无往来,生意场上也刻意保持距离。她放下茶盏,微微颔首:“请进来吧。”


    “梁夫人,午安。我是政府派来的专员尹柏萧。”尹柏萧自我介绍,语气礼貌却不容置疑,“请问您先生在家吗?”


    “博勇正在书房处理事务。”胡凯莉示意对方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不知尹专员莅临有何贵干?”


    尹柏萧刚要回答,梁博勇已闻声从二楼下来。他年过半百,身材保持得宜,只有眼角细密的纹路泄露了年纪。作为南洋银行联合体的副主席,梁博勇在东南亚金融圈摸爬滚打三十年练就了嗅知危险的本事。此刻,他脸上挂着商人的圆滑笑容,眼底却藏着警惕。


    “尹专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梁博勇与握手,随即在妻子身旁坐下,“不知今日找我们有何指教?”


    尹柏萧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放在雕花檀木茶几上。


    “令公子梁眷檩今年十九岁,就读于国立华侨中学高三,成绩优异,尤其生物化学全果排名前三。上周参加的模拟考试中,综合成绩位列前百分之一。”


    尹柏萧继续道:“根据军部人才计划,梁眷檩已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录取。”


    客厅里静了一瞬,随即胡凯莉蹙眉,疑惑地问:“圣保罗医学院不是几年前关闭了吗。”


    尹柏萧说:“应军部的特殊人才培养计划已经重开了。”


    梁博勇愣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军官话中未尽的含义:“如果只是录取通知,为何劳烦您亲自送来?”尹柏萧打开文件袋取出军部批文和另一份装订好的文件:“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是未来国家军事医学人才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天气预报,“所有学员将自动获得军籍,要求入读一年预科和四年本科,由军方资助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再入伍服役四年。”


    胡凯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服役?”她重复这个词,仿佛第一次听说,“你是说我儿子要去当兵?”尹柏萧说是,从最底层的【列兵】军衔起步。


    胡凯莉猛地站起来,真丝裙摆拂过茶几险些带倒茶盏:“不能!我儿子不会去当兵!”


    “凯莉!”梁博勇低声制止妻子,转而向军官赔笑,“内子一时激动,请中校见谅。”他拿起那份文件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胡凯莉却不理会丈夫的暗示:“我们梁家三代单传,眷檩从小没吃过半点苦。他舅舅在香港的公司早就说好了,毕业后直接去那边工作。凭什么要他去当兵?还要四年?”


    尹柏萧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这是国家规定,梁夫人。圣保罗医学院这次只招收十几名预科生,全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被选中的学生和家庭应当感到光荣。”


    “光荣?你们这是绑架!”胡凯莉的声音尖厉起来,“我知道你们这套把戏!什么国家需要什么光荣使命,说白了就是看我们梁家有钱想方设法要控制我们!我告诉你,没门!”


    “凯莉!够了!”梁博勇罕有地对妻子提高了音量。他转向尹柏萧,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尹专员,内子情绪激动,请勿见怪。只是这事关孩子前途,我们需要时间商量。”尹柏箫也不多言,站起身:“通知已经送达。10月的GCE''A''Level考试过后,明年1月开学时,梁眷檩便去圣保罗医学院报到。这是军令,不是邀请。”


    胡凯莉还要争辩,被丈夫一个眼神制止......


    梁博勇送军官至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当他返回客厅时,脸色灰败得像淋了一场雨。“你疯了吗?”胡凯莉立刻冲上前,“为什么要答应?我们完全可以拒绝!给你姐夫打电话,他在外交部有关系!或者找我堂哥,他在伦敦都能找到人帮忙!”


    梁博勇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没用的。这不是普通大学招生,这是军令。”胡凯莉还在吵闹:“我们可以送眷檩出国!明天就走!去英国,去美国,哪里都比在这里当兵强!”


    “然后呢?”梁博勇突然爆发道,“然后机场被封锁,眷檩被强行带走,从此我们一面也见不上?我在国内的生意全部停摆?我们的资产被冻结?你以为军部的人是来说着玩的吗?”


    胡凯莉怔住了,她从没见过丈夫如此慌乱:“可是...可是他们总不能强迫...”


    “他们能!”梁博勇压低声音,“很久以前,吴老板家的儿子也被征召了。他试图通过领事馆把孩子送出去,结果在海关直接被拦下。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以内陈家所有的工程合同都被政府暂停审查了。”


    胡凯莉跌坐回沙发,翡翠耳坠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晃动:“可是眷檩才十九岁......怎么能吃那个苦”夫妇俩陷入沉默。冷气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空气中凝重的焦虑。


    “我不。我不允许。”胡凯莉突然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儿子去吃这种苦。你想想办法,博勇,无论花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梁博勇摇头,“在这个国家,军部是得罪不起的。我们这些年生意能做得顺风顺水,就是因为懂得避开红线。这次...”他长叹一声,“这次怕是避不开了。”


    二楼的阴影里,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站立已久。梁眷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额前黑发微微遮住了眼睛。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背靠大理石柱,脸上没什么表情。


    刚才客厅里的一切,他都听见了。


    对于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录取,他并不意外。模拟考试结束后,他就预估了自己在GCE''A''Level考试的分数。只是没想到会与军部扯上关系。


    梁眷檩缓步走下旋转楼梯。胡凯莉一见儿子,立刻起身迎上去。


    “眷檩,你都听到了?别担心,爸爸妈妈会处理好的。你不会去那个什么预科班,我们明年申请哈佛,好不好?”


    梁眷檩没有回答母亲,而是看向父亲:“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吗?”


    梁博勇苦笑:“除非我们想放弃在国内的一切。”少年沉默片刻。他的目光扫过母亲焦虑的面容,父亲紧锁的眉头,沉默许久。


    “我去。”他说。


    胡凯莉倒吸一口气:“宝贝,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军队不是你去夏令营体验生活的地方!那是要真枪实弹训练,可能还会被派到边境,派到冲突地区!”


    “凯莉,别吓孩子。”梁博勇制止妻子,转而看向儿子,“眷檩,这不是小事,需要慎重考虑。”


    “我已经考虑好了。”梁眷檩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我去。必须。”


    胡凯莉抓住儿子的手臂:“你是不是担心家里的生意?怕爸妈为难?没关系,我们可以……”


    “妈,”梁眷檩轻轻打断她,“我不是为了家里。”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梁眷檩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在尹柏萧宣读那份军部特招通知时,当周围人或许会生出恐惧或抗拒时,他心底涌起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种奇特的悸动,像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与期待。


    又或许,是因为十九年来,他的人生轨迹早已被家族规划得妥妥当当,从出生起就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行——学习金融、熟悉家族产业、未来继承父业,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钟表齿轮。而这次军部的特招,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出现意料之外的转折,像一条突然岔出的小径,通往未知的远方,让他本能地想去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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