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风!"全漫薰抄起一把花生米朝他扔去,笑得前仰后合。几颗花生米弹在隔壁桌客人身上,那人猛地站起来——
"操!没长眼啊?"
全桌瞬间安静。沈俊晗——刚刚才被保释出来的那个小子,恼火地跳起来,阴鸷的目光在全漫薰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咧嘴笑:"哟,小妞挺辣啊。"
全漫薰翻了个白眼:"对不起行了吧?"她转身要走,却被沈俊晗一把抓住手腕。"这就想走?"他凑近她耳边,声音黏腻得像爬行动物的舌头,"把我衣服弄脏了,不该赔礼道歉吗?"
徐燕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慢悠悠地踱步回来,插进两人之间:"哥们,她说了对不起了。"
"关你屁事?"男孩眯起眼睛,"想英雄救美?"
"徐燕风,算了..."全漫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我们换个地方..."
沈俊晗听见她的低语,笑得更加猖狂:"听见没?你马子都说算了。"故意用胸膛撞了徐燕风一下,"识相的就滚远点。"
徐燕风没动。他比他矮了半个头,身材也瘦削许多,但站姿却透着一股懒散的自信:"沈俊晗,对吧?去年在九龙湾打架斗殴被通缉的那个?照片上看起来比本人帅啊。"
沈俊晗的表情瞬间凝固:"你他妈谁啊?"
"无名小卒。"徐燕风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说,"不过刚好认识几个警署的朋友...你说如果我告诉他们,通缉犯沈俊晗在蓝月亮酒吧骚扰女生..."
沈俊晗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猛地松开全漫薰,一把揪住徐燕风的衣领:"你找死!"
全漫薰尖叫一声:"放开他!"
徐燕风却笑了,那笑容冰冷得不像一个十八岁少年:"给你三秒。一..."
沈俊晗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
徐燕风偏头躲过,同时膝盖狠狠顶上对方腹部。沈俊晗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一张桌子。玻璃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整个酒吧瞬间骚动起来。"操!干他!"沈俊晗朝身后两个跟班吼道。全漫薰抄起一把椅子挡在徐燕风面前:"来啊!混蛋!"徐燕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女孩居然想保护他?他轻轻把她推到身后:"站远点。"
第一个冲上来的黄毛被徐燕风一个侧踢撂倒;第二个纹身男挥来的钢管被他灵巧地躲过,反手一记肘击打在太阳穴上,纹身男顿时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妈的!"沈俊晗从腰间摸出什么东西,寒光一闪——蝴蝶刀!
刀锋划破空气,直取徐燕风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全漫薰的酒瓶精准地砸在沈俊晗手腕上,刀应声落地。
"漂亮!"徐燕风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右勾拳重重砸在沈俊晗下巴上。骨肉相撞的闷响让人牙酸,沈俊晗像截木头般轰然倒地。
警笛声由远及近。
"走!"徐燕风抓起全漫薰的手腕,丢下几张钞票在吧台,拉着她冲出酒吧后门。
两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狂奔,全漫薰的高跟鞋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赤脚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她的笑声混着喘息,在夜色中格外清脆:"太刺激了!你打架好帅!"
"你扔瓶子那下才叫准。"徐燕风拐进一条死胡同,确认没人追来后才松开她的手,"没事吧?"
"没事!"全漫薰兴奋得两眼放光,"不过你怎么认识那个沈什么的?他真是通缉犯?"
徐燕风耸耸肩:"上周新闻上看到的。唬他的。"
全漫薰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天啊!你太厉害了!"她突然扑上来给了徐燕风一个结实的拥抱,"我的英雄!"
徐燕风僵在原地。女孩的身体温暖柔软,发丝间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他手足无措地举着胳膊,不知道该不该回抱。
全漫薰很快松开他,歪着头问:"现在怎么办?我鞋都跑丢了。"
"我送你回家。"徐燕风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地址?"
"不用啦!"全漫薰摆摆手,"我叫车就行。不过..."她狡黠地眨眨眼,"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徐燕风耳根又热了起来:"随、随时可以。"
"太好了!"全漫薰掏出手机,"下周一怎么样?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
夜色像一池被搅浑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漫上来,最终攀上圣保罗医院灰白的裙楼……外墙瓷砖带着旧殖民地的淡黄,此刻被钠灯烤成一块块融化的黄油。急诊入口的自动门反复开合,像一条喘息的鱼,把潮热和消毒水味一并吐进走廊。穿拖鞋的护工推着带滑轮的病床,轮子碾过裂缝时发出的“咔嗒”声,在空荡的大厅里被放大成骨节错位的回响。
三楼产科外的长椅上,抱着婴儿的妇人用纱笼兜住孩子的头,自己则倚着墙打盹;她的耳环在灯下晃成两粒金棕的槟榔汁。
走廊尽头的icu玻璃后,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像一条不肯安睡的蛇,时而高高昂起,时而疲惫地跌入谷底。值夜的实习医生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像戴了一串冰凉的钥匙,他低头穿过阴影时,白大褂下摆沾到地上一滩未及擦拭的血迹,留下一道暗红的擦痕。
停尸房门口,风扇叶片切割空气的声音单调而肥大,铁门缝里漏出一线冷白的灯。守夜的老人把收音机贴在耳边,沙沙的老歌像从很远的水底浮上来,混着焚香味,在水泥楼梯间回旋。偶尔有猫从屋顶跃下,踩碎几片枯叶又迅速隐入花圃深处的黑暗。花圃里的九重葛开得正盛,暗红的花瓣像被掐住喉咙的尖叫,在夜风里无声地颤抖。
更远处的天台上,晾着一排洗得发硬的床单,它们被风鼓起,像一队迟归的帆,在星光的碎屑里缓缓漂流。而整座医院依旧醒着——它的心脏是配电箱里嗡嗡作响的变压器,它的呼吸是空调外机滴水的节奏,它的梦呓则是从每一间半掩的门后传来的低低呻吟。
医学院校区这边,尹柏萧的书桌上散乱铺开的档案在台灯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一块块等待解剖的尸骸。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张粘贴在左上角的证件照上。
叶馨蒙。是她。
这么巧……
照片上的女孩有着非常精致的眉眼轮廓却稚嫩得近乎透明。生就一张圆润似玉的鹅蛋脸儿,恰似春日初绽的花蕊,娇柔动人。其上嵌着两只仿若夜空中深邃墨潭般的大眼睛,幽幽泛着光,恰似藏着无尽星辰。两道眉毛弯弯细长,犹如天边新月纯净得仿佛是能工巧匠精心绘制而成,每一道弧度都恰到好处,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忽闪着,睫毛之下眼神中透着几分未经尘世沾染的拘谨与茫然,恰似那涉世未深的小鹿,懵懂又可爱。
再看她那细巧且挺直的鼻子,小巧玲珑透着一股灵动的气息,鼻翼微微鼓起,好似藏着少女独有的俏皮。一张端正秀美的小嘴,轮廓分明,恰似那含苞待放的樱桃。她的皮肤,宛如那刚刚成熟、还未经人手触碰过的蜜桃表皮带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散发着青春独有的鲜嫩与光泽。
浓密的黑色波浪长卷发如夜色倾泻,发丝在光影间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卷曲的弧度慵懒而妩媚,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衬得肌肤如雪,她的头发并非整齐的波浪,而是带着自然的凌乱感,像是刚刚解开束发的丝带,还残留着些许随性的弧度。深黑的发色在阳光下泛着暖棕的色调,宛如暗夜中翻涌的浪,既温柔又暗藏锋芒。
整张照片的氛围因这头长发而显得朦胧又生动,发丝的每一道曲线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关于青春,关于不经意的美丽。
尹柏萧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与叶馨蒙相遇的画面,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地铁里的那次初遇还历历在目。他看见她趴在地上不起来,觉得是摔了,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她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点惊魂未定,又迅速染上一丝戒备的疏离,道了声谢便匆匆移开目光,像只受惊后立刻竖起尖刺的小刺猬,有趣得很。
而警局的再遇,更是让他觉得这女孩身上藏着太多故事。明明是来做笔录和接受审讯她却异常冷静,只是在和自己交谈时,眼底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种冷静与脆弱交织的模样,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一次仓促的援手,一次意外的交集,两次相遇都算不上多么从容,却让尹柏萧越发觉得叶馨蒙这个女孩,像一本翻开了几页的书,看似平淡的字句下,藏着耐人寻味的情节,让人忍不住想继续读下去,探究她那疏离背后的模样。
他翻过叶馨蒙的资料,到下一页
沈俊晗
照片里是个18岁的少年,长发挑染了几绺银白,左耳三枚黑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斜倚着褪色的游戏厅招牌,牛仔外套大敞露出锁骨处的蛇形纹身。眼皮下藏着锋利的眼神,右手夹着的烟将熄未熄,青白烟雾缠上他小臂的伤疤——那里还留着上周斗殴的结痂。阳光将他整个人镀了层金边,连痞气都显得耀眼。
尹柏萧的目光迅速扫过“家庭状况”一栏。
*父亲:不详(未登记)*
*母亲:沈曼青(职业:国立星洲南洋中学音乐教师)
*备注:迷恋飙车。多次作风不良违规记录在案。单亲家庭,长期居住于学校教师宿舍区。母亲工作记录显示多次因学生管理问题与校方沟通。
“音乐教师?”尹柏萧的眉头锁紧。这街头混混打扮和与资料上“音乐教师之子”几个字形成尖锐的讽刺。没想一个本该浸润在音符里的孩子却选择了用引擎的轰鸣和暴力的冲撞来宣泄?疏于管教?还是……那单薄的家庭关系下藏着更深的伤痕和扭曲?沈曼青,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地滚过。一个面对叛逆儿子束手无策的母亲?或者,是某种失控的源头?他拿起笔,在“沈俊涵”的名字旁重重画了一个圈,又一道凌厉的斜线贯穿其中,如同判决。
下一份档案的触感有些不同,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频繁翻阅过。
徐燕风。
照片上的男孩逆光而立。阳光从梧桐叶隙漏下,在他白T恤上淌成金色的河。短发倔强地支棱着,像未驯服的野草……嘴角噙着半抹笑,左边脸颊便陷出个浅涡,盛着些漫不经心的朝气。喉结的阴影投在颈线上,随仰头的动作拉成一道弓。他身后是盛夏过曝的光晕,而瞳仁却极清亮仿佛把整个夏天都淬进了那两丸黑水银里……但相关资料却触目惊心——近乎全科满分的红色数字刺眼地排列与旁边“纪律评语”栏里密密麻麻的“上课睡觉”、“扰乱课堂”、“奇装异服”、“多次警告处分”形成荒诞的对比。
尹柏萧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家庭信息栏。
父亲:徐振强(底层自由业者,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母亲:林氏薇娜(越南人,底层无业,离家出走,下落不明。报案号:NP-227)*
现监护人与同住人:祖母(赵亚冬,退休纺织女工)
备注:经济困难,依靠退休金及少量抚恤金生活。一个月前刚被艺术院校录取。
尹柏萧心想老太太一个退休的纺织女工用微薄的退休金和抚恤金,拉扯着这样一颗桀骜不驯却又光芒刺眼的怪才。徐燕风那漫不经心的笑脸下,是刻意用玩世不恭包裹起来的尖锐碎片,是父母撒手不管的沉重阴影?他无视纪律是逃避现实的沉沦,还是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消耗过剩精力的方式?他优异的成绩,是天赋的闪耀,还是对某种无法言说之痛的发泄式征服?
尹柏萧拿起桌上的红笔,在徐燕风的成绩单上画了一个巨大的、醒目的问号。笔尖悬停片刻,最终在那个“上课睡觉”的评语旁,写下两个冷峻的小字:“查实”。
台灯的光晕将他挺直的背影投在厚重的窗帘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峦。他端起旁边早已冷透的红酒杯,深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折射出幽暗的光。目光再次掠过叶馨蒙那张故人酷似的脸,掠过沈俊涵空洞挑衅的眼神,掠过徐燕风成绩单上那个刺目的问号。
窗外,夜色如墨。圣保罗医学院静卧在黑暗里,像一座等待爆发的活火山。而这三已经份摊开的档案,如同三枚引信,深深埋藏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校园之下。尹柏萧仰头,将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寒意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那堆档案,望着山下零星的光点。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冷峻的侧脸,也映出桌面上那张叶馨蒙的照片。他伸出手指,冰冷的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恰好覆盖了照片中少女的脸庞。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指移开了……
玻璃上,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水痕。
◆
从学院后门出来便是夜市,只隔着一条窄巷,夜市的霓虹就像另一座心脏监护仪——红、蓝、黄三色灯在铁皮棚顶上跳动,把消毒水的冷味硬生生拽进滚烫的油烟里。
摊档沿着坡道一路向下,帆布篷边缘滴着方才骤雨留下的水珠,像细碎的静脉注射,砸在塑料椅面上噼啪作响。油烟与雨雾混在一起,给每盏灯都套上一层毛玻璃,仿佛有人替夜市也戴上了一只氧气面罩。
最靠近医院出口的是一位华人大叔的炒粿条摊。铁锅“锵”地一声掀起半臂高的火舌,豆芽与腊肠被火苗舔得噼啪作响,酱油和鱼露的味道顺着风钻回急诊室半开的窗,值班护士忍不住探头出来点餐。大叔把粿条高高抛起,落回锅里时像一条被月光晒白的绷带,油光闪烁,带着医院走廊里少见的温度。
再往前,马来小哥的沙爹炉烧得正旺,炭火的红光映在不锈钢托盘上,像手术灯下的无影灯。腌好的鸡肉、牛肉、羊排在铁签上排成整齐的一列,油脂滴下去,火苗“噗”地窜起带出一阵椰糖与黄姜混合的甜辣。等待的食客蹲在路缘石边,用竹签挑起烤得微焦的肉块,蘸进浓稠花生酱里,像给深夜的疲惫打了一针吗啡。
印度煎饼摊前,掌饼的安娣把面团摔在铁板上,薄饼边缘迅速鼓起气泡,金黄酥脆。她一边翻面,一边用泰米尔语招呼路过的夜班保安:“Roti prata,two egg one,加咖喱!”声音穿透夜市的嘈杂,像心电监护仪里规律的“滴——滴——”,让人安心。
雨彻底停了,路面反射着灯牌的红蓝字。
榴莲摊的老板把一颗猫山王掰开,浓烈的“臭香”像一剂挥发性麻醉剂,迅速占领整个夜市。穿拖鞋的食客围着小折叠桌坐下,塑料手套被撑得鼓鼓囊囊,金黄的果肉塞进嘴里,甜腻得让熬夜的倦意短暂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