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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十年前,她在地铁站被小丑刺杀,代号金环蛇的特工生涯终结……我一直以为我是魂穿后的她。她是我的前世,后来才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魂穿。我只是被植入了她的意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叶馨蒙的自白


    东南亚&瑆洲。


    午夜。


    十一号线地铁隧道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由远及近,逐渐凝聚成钢铁巨兽的咆哮。惨白的光柱刺破粘稠的黑暗,一辆空荡的列车裹挟着潮湿腥热的风,猛地冲进站台。气流卷起地上的灰尘和几片被遗弃的传单,打着旋儿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灯光在车厢外壁飞速流淌,映出站台立柱上模糊的马来语标识“Stesen Bunga Raya”——朱槿站。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混合着东南亚特有的、浓烈香料烹煮的肉骨茶气味、湿透衣物散发的霉味,还有地铁深处铁轨摩擦后留下的金属焦糊气息。


    叶馨蒙,或者说,关澜悦——那个被困在十九岁少女身体里二十八岁的灵魂——正孤零零地趴伏在冰凉的地砖上。水汽凝结的冰冷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体的温度,让她微微颤抖。脸颊贴着粗粝的瓷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沉甸甸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和茫然。头顶那排惨白刺眼的LED灯管嗡嗡作响,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她缩在角落的身影压缩成一个单薄而孤寂的墨点。


    十年。这个数字在她混乱的思绪里沉沉浮浮,带着铁锈般的重量。上一刻,她还清晰地感受着子弹撕裂躯体的灼痛,冰冷的地铁站台瓷砖贴着侧脸;下一刻,意识就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少女身体里苏醒,面对着一个整整跳跃了十年的陌生世界。


    混乱的、属于“叶馨蒙”的少女记忆碎片像被粗暴打碎的玻璃瓶,尖锐地扎进她——关澜悦——那属于特工“金环蛇”的精密思维里。电子厂流水线上日复一日的枯燥噪音,母亲在廉价出租屋厨房里熬煮咖喱时呛人的油烟,父亲伏案抄写报表时佝偻的背脊……这些贫瘠而真实的片段,与她记忆中彩虹医院无菌手术室刺眼的白光、军部地下基地里精密仪器的低鸣以及任务指令那冰冷简洁的电子合成音,疯狂地撕扯、搅拌。


    身份在泥泞中剧烈撕扯。她是叶馨蒙,一个父母在底层挣扎、生活乏善可陈的普通高中生。可她更是关澜悦,代号“金环蛇”,军部最锋利的暗刃之一。此刻,属于金环蛇的灵魂像一头被囚禁的困兽,在少女稚嫩的躯壳里徒劳地冲撞,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深入骨髓的错位感。


    混乱的思绪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拽回十年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雨夜。记忆的画面骤然清晰、冰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也是这样的午夜,也是空荡的十一号线。


    她刚结束最后一次任务,紧绷的神经尚未松懈,作为医生的白大褂下,还藏着沾染了目标人物血迹的手套。地铁站空旷得可怕,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回音,笃、笃、笃,像倒计时的秒针。


    脚步声突兀地从身后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关澜悦的肌肉瞬间绷紧,属于特工的本能让她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暗藏的配枪。但太迟了。


    “关大小姐。”


    那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扭曲滑稽感,却淬着冰冷的杀意。


    她猛地转身。一个麦当劳小丑的造型撞入眼帘——惨白如墙的油彩脸谱,猩红夸张的血盆大口,卷曲如毒蛇的彩色假发,还有那身廉价艳俗的红黄条纹连体衣。诡异的是,这小丑手上没有气球,没有玩具,只有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定地对准了她的心脏。


    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是军部的人!只有他们才会用这种代号称呼她!一股冰冷的绝望,比枪口更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和上峰有过约定,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从此金环蛇将彻底消失。原来,有人根本不想给她这个机会。脱胎换骨?呵,恐怕只有彻底消亡。


    “我来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消音器发出沉闷的“噗”声,像是用力按破了一个潮湿的枕头。


    关澜悦甚至没感觉到预想中的剧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胸口,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向后重重摔去。后脑勺磕在坚硬冰冷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视野里惨白的灯光瞬间被无数旋转的金星和浓稠的黑暗吞噬。


    意识并未立刻消散。她像个被遗弃在冰冷手术台上的标本,感知被剥离得只剩下碎片化的折磨。身体像破风箱般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伴随着剧烈的灼痛,仿佛有滚烫的铁水在胸腔里沸腾、灼烧,烧穿了她的肺叶。浓稠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涌出,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味,弥漫在口鼻之间。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生命伴随着滚烫的血液,正汩汩地从胸口的破洞快速流逝。


    视线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上方惨白刺眼的灯光,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独眼,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生命的流逝。灯光周围晕开一片血红的光晕,那是她自己的血,溅在了镜片上。耳边似乎传来遥远模糊的惊呼和脚步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显得那么不真实。身体越来越冷,那种冷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疯狂地吞噬着仅存的温度,深入骨髓,连灵魂都要冻僵。黑暗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而坚决地漫涌上来,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口鼻,淹没了意识,最终将一切彻底吞没……


    “呼……”


    趴在地上的叶馨蒙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冰冷的瓷砖触感将她的意识从十年前那窒息的血泊中硬生生拽回。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校服下的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汗珠从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同样冰冷的地砖上。


    结束了。都结束了。那个代号金环蛇的女人,连同她的爱情、她的忠诚、她的不甘,都死在了十年前的枪口下。


    她现在是叶馨蒙。


    一个父母为生计奔波、存在感稀薄的十八岁高三女生。这样也好,重获新生,彻底摆脱军部那潭深不见底、布满暗礁的浑水,摆脱那些无形的锁链和致命的背叛。


    平凡、安全,哪怕贫穷、卑微,也好过在黑暗中提心吊胆地行走刀锋。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试图站起来。重生带来的灵魂震荡尚未完全平息,这具少女的身体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记忆闪回带来的剧烈反应,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使不上一点力气。尝试了几次,膝盖一软,整个人又狼狈地向前趔趄。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再次摔倒的命运。


    “没事吧?”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叶馨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这个声音……即使被十年的时光之河冲刷,即使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的角落,此刻也如同惊雷般在她耳畔炸响!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向大脑和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眩晕和冰冷的麻痹感。她猛地抬起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眼前是一张成熟了许多、线条更加刚硬的脸庞,下颌蓄着精心修剪过的短须,眉宇间沉淀着昔日少年所没有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深邃的眼眸,那挺直的鼻梁,那抿紧时带着一点倔强弧度的嘴唇……即使被岁月重新雕琢,叶馨蒙(关澜悦)也在一瞬间就认了出来——尹柏潇!


    十年生死两茫茫。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军事医学高材生,她曾以为永诀的未婚夫,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穿着简单的深色夹克和休闲裤,是便装。他看起来很好,只是眉宇间多了些风霜的刻痕。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酸楚、难以置信和深深悲哀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几乎要扑进那个曾无数次给予她慰藉的怀抱!身体的本能蠢蠢欲动,属于关澜悦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她脆弱的堤防。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锐利的反光刺入她的眼帘。


    是他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上。无名指根部,一枚简洁却闪着铂金冷光的戒指,牢牢地套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所有翻涌的情绪,留下焦黑的荒芜和尖锐的刺痛。


    他结婚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十年光阴,足够物是人非。关澜悦早已是墓碑上的一个名字,一段被尘封的过往。他当然有权利开始新的生活,拥有新的爱人。只是这枚戒指,如此直观、如此冰冷地提醒着她: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十年生死,还有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属于生者的鸿沟。


    所有的冲动、所有的狂喜,在这一刻被冻结、碾碎。叶馨蒙猛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死死盖住眼底汹涌而出的、属于关澜悦的剧痛和失落。特工的本能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下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她必须控制住,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她现在只是一个陌生的、摔倒的十八岁女孩。


    “没……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抑后的沙哑和细微的颤抖,努力模仿着属于叶馨蒙这个年纪的怯懦和窘迫,“谢谢您。”她试图挣脱他的手,动作有些慌乱,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


    尹柏潇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女孩的反应有些奇怪,不仅仅是摔倒后的惊吓。而且……他扶住她胳膊时,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那不是单纯的惊吓,更像是一种……惊骇?还有那双眼睛,刚才惊鸿一瞥……清澈的瞳仁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痛和……熟悉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尹柏潇松开手,声音依旧低沉,但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带来一种压迫感,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


    叶馨蒙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但眼神只短暂地在他下颌处停留了一下,便飞快地移开,望向空荡的铁轨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属于关澜悦的思维高速运转,编织着最合理的谎言。


    “在……在想一些过去的事。”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恍惚,“一些……很重要的事。”这个回答模糊而暧昧,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疏离感,既回答了问题,又堵住了可能的追问。


    果然,尹柏潇眼中那丝探究的意味更深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午夜独自趴在地铁站冰冷的地上,说在想“过去很重要的事”?这本身就透着诡异。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眉宇间的倔强,那刻意闪躲却又难掩一丝沉静的眼神轮廓……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浮上心头,却又抓不住具体的影子。他刚想再问什么,她已经爬上来迅速跑开。


    叶馨蒙的脚步踉跄着,校服裙摆扫过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逃离一场迟来十年的审判。她不敢回头,尹柏潇那道锐利的目光仿佛还钉在背上,带着探究,带着困惑,更带着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熟悉感——那是属于过去的、独属于关澜悦的印记,竟在这具陌生的躯壳上若隐若现。


    地铁隧道深处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震得墙壁微微发颤。她猛地冲进最近的车厢,在车门合拢的瞬间,才敢透过玻璃望向站台。尹柏潇仍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被惨白的灯光拉得很长,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指尖那枚铂金戒指在光线下闪了闪,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再次刺穿她的心脏。


    “嘀——”车门锁死的提示音尖锐刺耳,将两个时空彻底隔绝。


    叶馨蒙顺着冰冷的车厢壁滑坐在地,背抵住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浑身的颤抖。她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十年前的血色与十年后的婚戒在眼前重叠,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灵魂。她曾以为死亡是终结,却没想过重生竟是更残忍的凌迟——看着爱人走向别人,自己却连说一句“我还在”的资格都没有……


    列车启动,窗外的黑暗与灯光飞速交替,晃得人眼晕。十年前,她突然对他说:柏萧,我们分手吧……


    那时的雨也像今晚这般缠绵,打湿了军部医院走廊的玻璃窗。关澜悦穿着白大褂,指尖还残留着缝合伤口的消毒水味,声音冷得像手术刀:“尹柏潇,我们不合适。你该有安稳的人生,而我……”


    她没说下去的话,是“而我随时会变成一具没有名字的尸体”。最后一次任务的指令已暗中下达,目标是东南亚最大的军火走私网络核心,九死一生。她不能让他等一个注定落空的未来,更不能让他卷入自己随时可能引爆的死亡陷阱。


    尹柏潇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澜悦,你看着我!什么叫不合适?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她狠下心别过脸,连余光都不敢碰他颤抖的睫毛:“我腻了。你的手术刀救不了人,我的枪也护不住谁,我们本来就该走两条路。”


    他无法接受:“澜悦!”……


    列车猛地晃了一下,叶馨蒙撞在扶手上才惊觉眼泪已经浸湿了校服领口。十年前她故意说的狠话,原来像淬了毒的针不仅扎在他心上更在她重生后反复刺穿着自己的记忆……


    她抬头望向窗外,月光穿过云层,像一把冰冷的刀,劈开了沉沉夜色。十年前的死亡阴影似乎正顺着时间的缝隙,悄然向这个十八岁的身体,再次伸出了獠牙……这一次,她再次遇见了那个戴着婚戒的、她曾用生命去推开的男人。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有些债,十年前没还清,十年后,终究要自己找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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