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雨与楚雅芙沿着原路折返,刚踏出地窖,前院便传来鼎沸人声,嘈杂的喧哗轻易掩盖了他们的动静。
这次换作霓雨领路,二人身形灵活,翻越院墙后,穿过人群,很快回到王府。
「开阴门没想像中复杂和麻烦,开门者能力足够就可以了。」
霓雨一路把楚雅芙领到自己的屋子里,阖上门扉,取出玉牌,将女魂放出。随后,她回身掐诀,指尖金光流转,在楚雅芙周身覆上一层金刚咒。
「楚公子,待会门开了,你别凑太近,站在我后面就行。阴门开,门里便是地府,地府的阴气非常人能承受,出来接引的阴差亦非常人能直面。」
话音未落,她又把三清铃解开,递给他。
「清心凝神,镇魂守魄。可别被拘魂使勾走了哦。」
楚雅芙垂眸,霓雨眼中星芒熠熠,明明正肃然叮嘱,眸光却仍灵动如狡狐。
「我明白了。」他接过三清铃,挂在腰间,随即退后一步,落后霓雨一个身位。
霓雨满意点头,转身叮嘱女魂体:「阴门开后,阴差会出来接妳,妳只需跟着他们走程序,确认过身份之类的,便能排上轮回的队了。」
「好……谢谢你,恩人。」女魂体深深一揖,血泪无声滑落。
「没事,送走妳,我也有功德收的,互不相欠。」霓雨眨了眨眼,笑意清浅。
「我开始了。」
霓雨收敛心神,轻轻合上眼睛,调整状态。当她睁开眼时,眼中无波无澜,神情是楚雅芙未曾见过的肃穆,无论是面对飞僵或者召引天罚,都没有如此郑重其事。他不由得端正姿势,神色亦肃然起来。
「酆都敕令,九幽洞开。」
霓雨自颈间取出一枚墨色玉牌,往空中一抛,刻有纹样的玉牌高悬于前方半空。
「阴阳有序,一线为界。」
霓雨左手掐诀,右手以剑指在空气中画出一道金色符文,清喝道:「开!」
屋内烛火晃动,唰地一下,尽数熄灭,又瞬间重燃,青绿诡异的火焰燃在烛顶。与此同时,一股刺骨寒意自地底漫涌而上,饶是楚雅芙内力深厚,且受过严峻的训练,亦觉骨髓如浸寒冰,止不住地浑身颤抖,金刚咒能抵挡的阴气不过杯水车薪。他咬紧牙关,内力运转至极致,方能勉强稳住一点。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他的掌心,一股暖流自经脉涌入,顷刻驱散周身寒意,如沐温泉。楚雅芙抬眸,见霓雨仍凝神注视前方,神色专注,唯有指尖传来的温度昭示着她分神护他之举。
轰隆——
一个黑点出现在酆都令下,随即如墨染宣纸般扩散,低沉的嗡鸣声随之而来,如细针般刺入脑海。楚雅芙只觉自己的灵魂彷佛要破体而出,高飞远去。他合上眼睛,深呼吸,竭力集中精神,固守灵台。
叮——
三清铃清音一荡,楚雅芙陡然一震,瞬间回神。
此时,一道黑色大门已然矗立在酆都令之下,门缝渐开,铁链拖地的声响自门内传出,沉重而森冷。
「哟,这次是妳呀雨丫头,有何贵干呀?」一道慵懒带笑的嗓音先一步传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霓雨紧绷的神色骤然一松,卸下一身谨慎,她眉目弯起。
「哎呀,竟然是檀姐姐当值,早知道我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啦。」
门内走出一位白衣女子,头戴白帽,手执锁链,正是拘魂使白无常。她此时抱着手臂,把拖在地上的拘魂链扯来扯去,一张苍白的脸庞上是妩媚的五官,她懒洋洋地瞥了旁边的女魂体一眼。
「又来送业绩啊。」
檀久玲随手一勾,拘魂链如灵蛇般缠上魂体。
「嗯,麻烦檀姐姐把她送到等候轮回的地方了。」霓雨笑嘻嘻地抱了个拳。
「你们花霓谷的人呐……」檀久玲摇头轻笑,锁链一收,转身踏入阴门,「走了!」
「谢谢檀姐姐!」
阴门缓缓闭合,酆都令自行飞回,重新悬于霓雨颈间的红绳。
楚雅芙嘴巴微动,正要说话,手上却骤然传来一阵拉力——霓雨身形一晃,向前栽倒。
他眼疾手快,迅速拉住少女,并踏前一步,揽住她的肩膀。这才发觉她额前碎发已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浅淡,长睫低垂,掩住了那双惯常明亮的眼眸。她呼吸急促,指尖微微发颤。
「霓姑娘——」楚雅芙眉头紧锁,眼底浮现一抹忧色。
「没,没事」她气若游丝,勉强扯出一丝笑,「不都说了……开阴门,能力足够即可……正因为耗费的灵力庞大,才需要修为达标……」
霓雨顿了顿,深深喘息几下,才续道:「我这是还差得远呢,开一次门便耗尽灵力。」
少女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
「把我扶到床上吧,我歇一下,睡个觉,自己恢复灵力就行。」
楚雅芙感受到少女软软靠在他身上,彻底脱力,全靠他揽着才像站在地面上。他沉默一瞬,松开眉头,低身打横抱起她,走向床榻,然后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
烛光昏黄,映得她面容愈发苍白。凝望着已然陷入沈眠的少女,楚雅芙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他俯身轻轻脱下她的鞋子,拉过一侧的锦被仔细盖好,又将被角掖紧。
几道内力扫出,重新燃起的橘红烛火尽灭,只留下案上一盏。
做完这些,他才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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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的人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缓慢抬起,露出了那双漂亮的杏眼,不过此时刚从睡梦苏醒,尚且带有几分茫色,不复往日明亮灵动。
霓雨静静盯着床顶好半响,才眨了眨眼,双手撑在榻上,慢吞吞地坐起身。
她低头看了眼衣裳,发现已被换上寝衣,身体没感觉黏糊糊的,又摸了摸头发,发也被解开了,一头青丝乖顺垂落在后背。
她抿了抿嘴,嘴唇并没有干燥起皮,喉咙也不算干涸,不过还是想喝口水。
她侧身穿鞋,下床走到案前,倒出一杯水,入口瞬间,发现清水尚有余温。
「宸王府有人服侍真不错呀。」
在花霓谷,她、师父、二师姐和小师妹当然会在彼此不方便时,互相帮忙擦身体和更衣。但因为大家过得比较糙,也常沉迷在自己的事情中,连自己都忘记洗漱吃饭,更不用说给别人换水,让昏迷的人不论在何时清醒,都能喝上一口温水了。
润过嗓子后,肚子开始抗议了,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她慢慢挪到门边,打开房门,不意外地看见宸肆候在外面。
「姑娘醒了?我命人送洗漱用的水来,要用晚膳吗?」
日暮时分,院子里的灯已被点上,在太阳的余晖下努力释放着自己的光芒。宸肆背光而立,英气的眉光间柔和依旧。
霓雨发现陆瑾阳身边的人,好像都偏向随和好相处。至于他本人,不谈内里,仅谈他表现出来的,也是温和的。并不如她对皇室之人的刻板印象。
「先吃饭吧,麻烦了。」
目送宸肆离开后,霓雨转身回房间,在梳妆台前随便挑了一根发带,拢起一头长发,低扎在后脑处。然后作到桌边等待。
当她梳洗干净,回到案边,准备吃饭时,房门「砰」地一下被人推开,陶夭急匆匆奔到她身旁,抓着她左右查看,跟在后面的顾青瑶把门轻轻关上,坐到霓雨对面,目露担忧。
「小雨!妳可担心死我门了!陆瑾阳突然告诉我们妳力竭昏过去,吓我们一大跳,明明分开的时候,妳还好好的。我们赶紧来看妳,结果妳怎么叫都叫不醒。小青说妳睡一觉就好,谁想妳睡了整整两天!两天!」
陶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妳还说查案的事与我们无关,结果最热心的是妳,连阴门都开了,小青说妳以前也只在妳师父和大师兄皆在的时开过一次,现在居然敢独自开门。如果不是小青拦着我,我肯定去狠狠把宸玖那小子揍一顿。」
陶夭嘁了一声,坐到她旁边的位置。
霓雨好笑地看着小孩子般的大妖,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我可是会收楚雅芙报酬才接下委托的,再说我会开阴门是因为我了解自己,我能做到。每次挑战都是在进步,小师妹是了解这些才拦下妳。」
「师姐,下次一定要叫上我们。」顾青瑶认真地看进她的眼底。
「好,一定。」霓雨轻笑着拍了拍她放在桌面的手。
「哼,这还差不多。」
陶夭随手幻化出两根桃木枝,夹起一块肉丢进嘴里。
「对了,林墨抓到了,今早就判了死刑,明年初春问斩。」陶夭漫不经心道。
「不过——」顾青瑶脸色凝重,霓雨不禁放下筷子,疑惑地望着她。
「除了师姐妳送入轮回的首位受害姑娘外,其余两人都找不到尸体,林墨却坚持说他不知道,尸体一直放在缸里,没来及运走,就自己凭空消失了。」
霓雨眨眨眼,回想两天前在地窖所见。当时那几个大缸,只有那个缭绕着阴气,其他的确实干干净净。她把自己所见告诉二人。
「哎呀,肯定是他撒谎呗,他就是个变态,受不定随便把人左丢一块,右丢一块,不想让京兆府的人得到他的作品。」陶夭拨弄着一盘炒青菜,挑出香菇放进嘴里。
顾青瑶眉头轻蹙,明显很在意这件事的样子。霓雨歪头瞧了她一阵,见她还是愁眉不展,于是说起另一个话题。
「既然凶手抓到,陆瑾阳的工作就完成了吧,他有说何时出发吗?」
顾青瑶顿了顿,眉头松开,眼中浮现点点星光,道:「刚才宸肆来汇报妳醒了时,我和王爷正待在一起,她说妳醒来后,如果没有大碍,状态良好,便三天后出发,前往天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