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永夜疗养中心,比平日更添了几分静谧。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若有似无的香氛气息,一切都秩序井然,完美得像一个精致的模型。
牧野今天有“设备维护”的工作,便顺路陪洛汀哑一起来进行每周一次的心理评估。变态跟踪狂事件过去不久,阴影尚未完全散去,有牧野在身边,洛汀哑觉得安心不少。他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驱散她周遭的寒意。
“我去三楼的诊疗区,大概一小时。”牧野将她送到白鸦医生所在楼层的大厅,声音温和,“结束了我来接你。”
洛汀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专用电梯的背影,心里那点因即将面对白鸦医生深层催眠而产生的忐忑,也平息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白鸦医生诊疗室的门。
几乎就在她进入诊疗室的同时,永夜精神病院一楼的主入口,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悄然扩散。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突击检查!所有人员请停留在原地!”
是那个被称为“故障姬”的C-16护理单元的声音,此刻充满了程序性的惊慌。洛汀哑看见她磁悬浮的身体不稳定地上下浮动,胸口写着工号的牌子歪斜着,那张酷似某人但线条更显僵硬的机械猫脸上,表情系统因过载而显示出混乱的色块和问号。她分段的彩虹猫尾焦躁地甩动着,正徒劳地试图阻拦一队穿着灰色制服、行动迅捷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
洛汀哑的目光瞬间被她攫住。那人身姿挺拔如标枪,步伐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利落,灰色风衣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划出冷硬的弧线。她有一头利落的灰蓝色短发,面容年轻却像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她的眼神是空的,没有任何属于个人的情绪,只有纯粹的、机器般的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好强的压迫感……洛汀哑心里下意识地一紧,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几乎想把自己嵌进椅子里。这种人,最好离远点。
“请、请等一下!需要预约和院长批复……” C-16的声音带着电子音的颤抖,张开磁悬浮手臂试图形成一道屏障。
那女人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随手将一个打开的证件在C-16的视觉传感器前极快地一晃。
“第三方审查。配合,或者强制配合。”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穿透了刺耳的警报声,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冷意。
C-16彻底僵在原地,扭蛋机脑袋里的彩色糖果疯狂地、无序地跳动碰撞,发出细密的咔哒声。
“诶呦喂,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又把您这尊大佛给请来了?”
一个懒洋洋又带着尖锐讽刺的声音响起。实验室的滑门无声开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弗兰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通道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沼泽般的绿色眼眸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c-16的扭蛋机身体,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弗兰肯:基因研究员,暂无更多信息)
“例行检查。”凌玥面无表情地收回证件,“看来永夜对‘突击’这个词的理解,总是慢半拍。”
“瞧您说的,”弗兰肯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鲨鱼牙,“我们这儿可是合法经营的模范单位,一向积极配合调查。只是您每次来得都这么……突然,我们的系统总需要一点反应时间嘛。”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还在闪烁红灯的故障姬,然后目光转向凌玥,语气变得微妙,“倒是您,凌检察官,这么多年了,还盯着我们这儿不放?为了那点……莫须有的‘线索’,连周末都不休息?这份执着,真是令人‘感动’。”
他特意在“线索”二字上加了重音,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恶意,仿佛在无声地提及某个被尘封的、属于凌玥的伤疤。
凌玥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我的工作,不劳费心。带路吧,弗兰肯博士,或者你更希望我自行参观?”
“岂敢岂敢。”弗兰肯耸耸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边走,凌大检察官。希望这次,您能找到您想找的……‘东西’。”
检查在一种表面客气、内里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进行。凌玥的效率极高,翻阅记录,检查设备,询问工作人员,她的问题精准而刁钻,试图在那完美无缺的表象下找到一丝裂痕。弗兰肯则始终陪在一旁,脸上挂着那副令人不适的笑容,偶尔用专业术语解释着什么,巧妙地化解着凌玥的攻势。
与此同时,洛汀哑在白鸦医生的诊疗室里,正经历着一场精神上的舒缓按摩。白鸦的声音温和而具有引导性,让她放松,让她信任,让她感觉外界的一切危险都已远去,牧野是她坚实的壁垒,永夜是安全的港湾。
一小时的诊疗结束,洛汀哑感觉头脑有些昏沉,却又奇异地轻松。她谢过白鸦医生,推开诊室的门,走向大厅,准备等待牧野。
就在她经过一条交叉走廊时,旁边一扇原本虚掩着的、标有“杂物间”的门突然被从里面猛地拉开一条缝!一只苍白、瘦削、布满污渍的手猛地伸了出来,在空中胡乱地抓挠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像是被扼住的“嗬嗬”声。
洛汀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停住脚步。
下一秒,那只手被另一只戴着黑色橡胶手套、力量更大的手粗暴地拽了回去!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洛汀哑心脏狂跳,脸色发白地僵在原地。那是什么?病人?还是……
“洛小姐?”
一个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洛汀哑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只见那个刚才在大厅里见过一眼的、穿着灰色风衣的冷峻女人,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弗兰肯博士则一脸似笑非笑地站在旁边。
“看来我们的治疗环境,偶尔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意外惊喜,吓到你了?”弗兰肯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
凌玥没有理会弗兰肯,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洛汀哑苍白的脸上。“洛汀哑,”她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语气没有任何疑问,“我是第三视界研究所的检察官,凌玥。”
洛汀哑愣住了。她就是凌玥?那个在信息里冷静告诫她的检察官?她比想象中更年轻,也更……冰冷。而且,她怎么会认识自己?
“我……我看了您之前的留言,谢谢您。”洛汀哑有些局促地小声说道。
凌玥走上前几步,距离近得能让洛汀哑看清她眼中毫无波动的理性光芒。“跟踪狂的事件,我看到了备案记录。”她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洛汀哑能听清,“解决得很‘及时’,也很‘完美’。”
洛汀哑下意识地点头:“是牧野他……”
“我知道是他。”凌玥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依赖强大的保护者,是生物本能,可以理解。”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批判,“但你要记住,洛小姐,过于完美的解决方案,往往意味着更深层次的控制。当你习惯于躲在一个人身后,忽略外界所有的警告时,你失去的,不仅仅是警惕心。”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洛汀哑手腕上那个牧野送的、伪装成时尚手环的健康监测仪。
“感觉,是最会骗人的东西。而证据,”凌玥的视线重新回到洛汀哑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永远不会说谎。保护好你自己,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否则,当真正的危机来临时,你会发现,你连呼救的对象都失去了。”
这番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洛汀哑刚刚被诊疗温暖的心上。她张了张嘴,想为牧野辩解,想说自己感受到了安全,但在凌玥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凌检察官,您这样会吓到我们的客人的。”弗兰肯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调侃,“年轻人谈谈恋爱,享受保护,不是很正常吗?何必把世界想得那么黑暗。”
凌玥最后深深地看了洛汀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警示,有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冰冷审视。
“祝你好运,洛小姐。”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径直离开,风衣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弗兰肯对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洛汀哑独自站在原地,走廊里冰冷的空气仿佛渗进了她的皮肤。凌玥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更深层次的控制”、“失去呼救的对象”……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监测仪,冰凉的触感此刻竟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汀哑?”牧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诊疗不顺利吗?”
洛汀哑猛地回过神,看到牧野担忧的脸,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寒意瞬间被驱散。她用力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吧。”
她主动伸出手,挽住了牧野的胳膊,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和温暖。
“我们回去吧。”她说。
牧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克莱因蓝的眼中流淌着足以溺毙任何疑虑的柔情。
“好,我们回去。”
而在他们身后,那条空旷的走廊尽头,那扇标着“杂物间”的门,寂静无声,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