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奚好像有一个白月光。
从你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的时候,陈子奚经常来不羡仙找江叔喝酒。喝多了,他就会坐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静静出神。
你好奇地问江叔,江叔的表情有点复杂:“他在找一个人的影子。”
找谁的影子?你很想知道,但江叔不肯告诉你。
长大一点之后,你学会了替江叔陈叔倒酒。有一次深夜时,你在帮忙收拾翻倒的酒坛子,忽然听见陈子奚的声音,轻轻地念:“阿梨……”
你扭过头去,看见他正对着纷纷扬扬飘落的梨花花瓣发愣。
你觉得很有趣,没想到陈叔也会像你一样给梨花树取名字啊。
再长大一些后,你偶然发现,陈子奚时常会盯着你的眼睛出神。当你疑惑地问他,他又笑着说:“我只是觉得,你右眼下的泪痣很特别。”
……很特别吗?你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可能确实很特别吧,毕竟你见过的人里面有泪痣的不多。
再一次见到陈子奚时你已经十五岁了,提前得知了陈子奚要来拜访,江叔给你了一袋钱要你去不羡仙打包酒菜回来。
你抱着酒坛提着食盒,走到竹林小屋门口时,正巧遇到了陈子奚。他被你的脚步声吸引回过头来,看到你的一刻,瞳孔都放大了,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你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副见鬼的表情,大声叫他:“陈叔?陈叔你别发呆了快来帮我抱着酒!”
陈子奚浑身一震惊醒过来,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你身上。片刻后,他恍神地走上前来,接过你怀里的酒坛,但他的眼睛还盯着你看。
你觉得陈子奚好像中邪了。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在观察你,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在你身上,带着你不明白的热切。
他和江叔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你无意中发现他和江叔深夜在溪水边谈话,表情严肃认真——陈子奚挺少有这种表情的,他从来都是微微带笑的。
你控制不住好奇心,躲在树后偷听。他们的声音不高,你也不敢靠近,只能模模糊糊听见一点点。
陈子奚说:“……记得……她不会死……”
江叔说:“……不可能……一模一样……”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也没搞懂?你挠挠头,感觉再听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困惑不解地离开了。
十六岁时,不羡仙突遭大火。江叔和寒姨都不见踪影,而你被不明势力追捕,不慎摔落悬崖。在不知多长时间的下坠后,“扑通”一声,你跌入了水中。
深水无情地淹没过你的头顶。你努力想睁大眼睛,却越陷越深,直至失去意识。
突然,你被一双温暖的臂膀从冰冷的水中轻轻抱起。
你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看到浑身湿透、刘海都在滴水的陈子奚正横抱着你。感受到你的目光,他低头朝着你笑了一下:“姑娘,你没事吧?”
……原来是陈叔啊。你想着,心头一松,下意识靠在他胸口蹭了蹭。
抱着你的那双手臂似乎微微一僵,你已经顾不得许多,头一歪就昏迷过去。
你的最后一个想法是,陈叔怎么好像看起来更好看了?
再次睁开眼时,你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身上穿着一身崭新的嫩绿色衣裙,衣裳和被衾间都是清淡好闻的熏香味,闻起来还有一丝熟悉。
你慢慢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锦缎被面,紫檀木大床,金丝木茶桌,桌面上的白瓷香炉……看起来,这户人家还挺有钱的。
你想到昏迷前见到的陈子奚,不由得肃然起敬——早听说陈叔家里有钱,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钱。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均匀地敲响了三声,传进来陈子奚的声音:“姑娘可醒了?在下可方便进门?”
……陈叔怎么突然如此客气,还管你叫“姑娘”?你心里纳闷,索性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陈子奚正站在门口,笑眼弯弯。对上你的视线,他相当从容地扫视你全身,而后欣慰道:“看来,姑娘的身体已好全了?”
你看着他,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了——陈叔看起来有些过于年轻了,兴许连二十岁都不到!所以,难道……
你有了一个猜测,你试探着问他:“是公子救了我?”
“确切说,是在下泛舟时,姑娘突然从天空坠落。”陈子奚显得饶有兴趣,甚至抬手比划了一下。“不巧,砸翻了在下的船落入水中。在下所做的,也只是把姑娘抱出水面,带回来休养罢了。”
从天而降,砸翻小船?你心想,那看来你确实是回到了过去了,要不然怎么会是这么离谱的出现方式呢。
——那么,现在在你面前的,不就是十几年前的陈叔了?你意识到这一点,竟然还有点小兴奋: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能知道陈叔的白月光到底是谁了?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你想了想,流程还是得走一下的,上来就喊人家陈叔岂不是很奇怪。
“在下陈子奚,”他显得彬彬有礼。“不知姑娘芳名?”
你当然不好说自己的真名,你想起梦境般的过往和离人泪的芬芳,笑着回答:“我叫梦离人。”
陈子奚无疑是个很好的人。在他听说了你是个无依无靠的孤苦少女后,主动邀请你留在他家中暂住,并笑着拒绝了你掏钱付租金的行为(当然你身上只有周元通宝,压根不算是钱)。
你觉得不好意思,热情道:“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如果子奚你遇到什么困难,我一定拼命拼命地帮你!”
“倒不至于拼命地帮我……”陈子奚失笑。“但是能够得到阿离这个朋友,真不失为一件好事。”
……“阿离”这个昵称,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在哪听过来着?你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放弃。
陈子奚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他带着你去湖边泛舟,摘了新鲜荷叶骗你尝荷叶上的水珠;你也投桃报李,坏心眼地要推他下水,结果被他敏锐识破两个人在船上跌成一团。
他带着你去采鲜花做花糕,看你怕蜜蜂,故意骗你说你头顶落了一只,看着你吓得不敢乱动大叫要他赶走蜜蜂的样子笑得停不下来。
他邀请你陪他去采药,描了一幅图要你照着找,结果你把那片地翻遍了也找不到,最后他说拿错了图。
你气得不行,打算要报复他,主动给他做野山菌吃,本打算在菜里放辣椒辣死他这个南方人,结果还没来得及给他吃,打算尝尝火候的你就被自己误采的毒菌毒倒了,满眼的小人儿,还得靠陈子奚给你治疗。
“我服了!”陈子奚还在给你把脉,你仰头望天长叹。“子奚你也太狡猾了,简直就是只狐狸,我根本斗不过你!我认输!”
陈子奚轻笑,拍拍你的肩膀:“输赢待会再详论,先来我教你识别毒菌,免得你哪天又把自己毒倒了我却不在没人救你。”
你懒洋洋躺在花丛里不肯起来,按住他的手朝着他撒娇:“好子奚,饶了我吧!你怎么会不在啊,有你在,我学什么嘛,我刚中毒还浑身无力呢……”
陈子奚莞尔,注视着你的眼睛里漾起柔和的波光。
“阿离,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陈子奚看看太阳将落,笑着叫你。
“再躺会嘛,这里香喷喷软乎乎的,多舒服啊。”你伸了个懒腰。
“可是,”陈子奚故作沉思。“我记得,出门前厨房备了你点名要吃的葡萄酒炖梨?”
你立刻爬起来拍拍衣服:“也是,天都黑了,再这样下去蚊虫要出来了……对了子奚你累不累?”
陈子奚不疑有他地摇头,你迅速地扑到他背后:“那你背我吧!哎哟我真的腿好酸我是不是又要看见小人了,难不成余毒未清……”
陈子奚被你给逗笑了,无奈地背起你,煞有介事地吓唬你:“当真余毒未清?那等回去我为你施针。”
你一慌,忙不迭道:“不用了我好了!我就是单纯的累了,一点毒菌能奈我何?”
陈子奚无奈摇头。
被陈子奚背着走,你鬼使神差就想起了他那个白月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这么好的陈子奚一直惦记着。你犹豫着问:“子奚,你有喜欢的人吗?”
陈子奚一顿,才笑道:“我不曾喜欢过谁。阿离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心想你都来了快一个月确实没见过陈子奚身边有其他姑娘,难道是那人还没出现?这么想着,你笑嘻嘻道:“我以前也没喜欢过别人。”
……等等,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你还在琢磨,就听陈子奚已经笑出声来:“好,我明白了。”
……不对,他明白什么了?
将近月末时,陈子奚念叨着“业绩”,拉着你陪他出去给人看病。他长得年轻好看,大爷大娘往往会怀疑他经验不足不愿意给他诊脉,但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却非常热情,一个个喊着“陈大夫我心慌”就跑来排队。
你坐在一边生闷气,看队伍排的越来越长,忍无可忍地吐槽:“明明就活蹦乱跳的,一点病症都没有啊……”
“你懂什么?”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姑娘不善地瞪你一眼。“你又不是大夫!有没有病症,那得陈大夫说了算!”
你气得不行,干脆站起来挽住陈子奚的手臂,朝着那姑娘耀武扬威:“是吗?可是陈大夫他已经成亲了,有主了,而且他不纳妾!”
那姑娘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不可能!陈大夫他还不到二十!”
“早婚不允许吗?!”你咬牙切齿,顺便拽了下陈子奚。“子奚,夫君,你倒是说话啊!”
陈子奚早就忍不住笑了,用折扇勉强遮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对着那姑娘客气的点点头:“我妻说的没错,我不纳妾的。”
那姑娘掩面走了,不仅如此,后面大部分姑娘都在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后崩溃状走了。
陈子奚看着病患一个个走了也不着急,笑吟吟摇着扇子,好整以暇看着你:“卿卿今天好生着急,都把我的业绩给气走了?”
你正要和他争辩一番“装病的怎么能算业绩”,后知后觉想到他对你的称呼,顿时脸上一热:“你叫谁‘卿卿’呢!”
“当然是叫我的娘子啊。”陈子奚朝着你暗示地一眨眼。“娘子不想我和外面的姑娘接触,直说便好,为夫哪有不从的?犯不着和她们生气。”
你发现你在嘴皮子上压根赢不过他。艰难地思考之后,你干脆不装了,摊牌了:“对,我就是喜欢你,我就看不得他们装病靠近你,我就这么爱吃醋,你不满意就咬我呀!”
陈子奚忍俊不禁地靠近,在你面颊亲了一下:“我可舍不得咬你,何况,你为了我吃醋我求之不得,又怎么会不满意?我简直满意极了。”
他的嘴唇温温软软,亲得你心脏狂跳了一阵。你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最终还是没忍住地扑到他怀里,抱着他撒娇:“可是你的业绩完不成怎么办?”
“别担心,已经完成了,”陈子奚含着笑抱住你。“门派里卷王太多,我只是稍微多诊治几个,免得落了下乘。”
??
于是从这天开始,陈子奚安排府邸里的人通通管你叫“少夫人”。虽然第一次听到确实让人不好意思,但听得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就这么又过了些时日,有天陈子奚忽然很严肃地告诉你:“我离家一趟,往清河一带,去救一个人。”
往清河能救谁?这个问题你都不需要问就知道答案。你立刻抱住他的腰:“我也去!”
“不可以,”陈子奚几乎从没有这么坚定地拒绝你,他看着你的眼睛,摇了摇头。“这次很危险,我不是说假话,那是我的挚友,他现在被全江湖通缉,我怕我护不住你。”
你也看着他摇头:“我知道危险,所以我绝不能同意你一个人去。我也会武功,你知道的,多个人也能多个照应!”
“那也不行。”陈子奚坚决地表示。“你知道什么叫做‘全江湖通缉’?那是真正的与天下人为敌,我不能带你去。”
“不就是全江湖通缉吗?”你冷笑,这个字眼你简直太熟悉了。“我也被全江湖通缉过,被绣金楼。”
陈子奚看着你怔住了:“……绣金楼?你也……不,”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皱起眉头。“如果你被通缉,我不可能没听说。”
“因为我现在的名字不是我的本名啊。”你笑着反驳他,如愿看到他的瞳孔缩了一下。“子奚,你带上我吧,如果你不带上我,我就偷偷跟着你。”
陈子奚还要再拒绝,你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先别说话!你听我说,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你未来的娘子,就别拒绝我。我知道你很在意我舍不得我受伤,但我也不放心你离开我眼前,何况还是千里奔袭。山高路远,我怕有什么万一,再也见不到你怎么办?”
其实你还有一重担忧。你怕你的到来会改变历史,万一陈子奚在帮助江叔的途中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想到这里,你松开手,亲了他一下,认真道:“要死,我也要和你一起死,我才不要和你分开。”
陈子奚看着你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你知道他这代表同意了,赶紧收拾行囊和他一起动身。
一路上你们都隐藏身份,用同仇敌忾的语气和江湖人打听江叔的下落。昼夜不休地赶路之后,终于在清河的一片竹林找到了他。
江叔一开始还没认出陈子奚,剑尖都指到了他的胸口。你差点都要过去拦了,被陈子奚挡在身后。
认出陈子奚后,江叔看着他身后蒙着面纱的你,明显困惑了一下。
陈子奚介绍:“阿离,我未来的妻子。”
江叔就和你客套地一点头,也没多问。
没什么叙旧的时间,因为绣金楼很快就追过来了。
你们三个骑着马一路左冲右突,顺手还杀了一些追兵,最后被无相皇拦住了去路。陈子奚在你耳边叮嘱:“不要靠的太近,这边交给我们解决就好。”
你乖乖答应着躲在角落,实际上一直在关注着他们那边的战况。
江叔的剑法远比你记忆中的更可怕,无相皇对上他,差不多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是被他怀抱着婴儿的情况下,单手击败。
你心里想着你要是什么时候能像江叔这么厉害就好了,一边跑过去要和他们说话。就在这时,已经倒地的无相皇却重新起身,并且,周身的气势更为恐怖。
偏偏在这种时候,江叔瞪大眼睛傻在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
陈子奚大喊江晏,朝着他跑过去。
你的心脏开始狂跳。你知道,陈子奚他主要是个大夫,战斗力是远比不过江叔的。没有犹豫,你使出了自己平生最快的轻功,也使出了最快的剑。
剑身狠狠穿过了无相皇的咽喉,带起一片血雾。你挡在陈子奚前面,手紧紧攥住剑柄,却感觉到左侧肩头一阵剧痛。
……好痛啊,感觉就像左臂都被人砍断了一样。
无相皇倒下去的一刻,你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倒在地上。
陈子奚惊慌失措地喊你“阿离”,小心翼翼把你从地面上扶起来:“不怕,我是最好的大夫,我可以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子奚……”你下意识喊他的名字,看到一滴晶亮的眼泪从他眼中滴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你的脸上,温热的。
“子奚……我不会死的,”你努力撑起身子,在他耳边告诉他。“你等着我……”
你想说的话没能说完,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会你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难道,你就是陈子奚那个白月光吗?他对着梨花树时,想到的是你吗?他一直念着的,不是“阿梨”,而是“阿离”吗?
原来,一切是早就注定的吗?他那个时候奇怪的表情,是认出了你吗?
等你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发硬的床榻上,头发还是潮湿的。床边趴着一个人,似乎睡着了,黑色的半丸子头,一身锦绣的白衣……是陈子奚。
竟然真的是陈子奚。你费了好大劲才回过神,试探着轻轻触摸他的头发。是你记忆中的触感,光滑却微硬的。
陈子奚却突然抬起头来。他看着你,原本有些恍惚的眼睛里突然就盛满了光芒:“小丫头醒了?身体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你看着他。你不确定这个陈子奚还是不是你的陈子奚,但是,你决定赌一把。
你没有迟疑就靠在他怀里,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加速的心跳,甜甜地喊他:“子奚,我好想你啊……”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轻轻问你:“你还记得我?”
“现在的我,终于记得你了!”你抬起头对着他笑。
他怔怔看着你,恍然:“原来……是这样。”
他苦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说的‘我不会死’是骗我的,你怕我会跟着你一起殉情,所以那样哄我。”
经他提醒你倒是想起来那时候受的伤,你翻开左侧的领口,发现那里有一处长长的疤痕。奇怪,在穿回过去前你在这个位置没有过任何伤痕的。
陈子奚抬起手,轻轻触摸那处疤痕,他的神色里带着心疼:“这是……为我而留下的伤。”
“才不是呢,”你不忍心他难过,笑着哄他。“这才不是为了你,这是为了救江叔怀里还是婴儿的我自己才对。”
“数你最会哄我。”陈子奚笑着点点你的鼻尖。“也就你一个人,能把我哄得团团转。”
你笑着和他插科打诨了会,突然想起来不羡仙,试探着问他。
他思考了一会,向你解释:“我赶到时,不羡仙已经烧毁,我没见到江晏和寒香寻,但我发现了你的踪迹,所以一路找过去,最后在一个渔民船上找到了刚被他打捞起来的你。还好,你伤的不重,只是溺水。”
他猜到你的担心,笑着安慰你:“放心吧,以江晏和寒香寻的武功,没人能奈何他们。”
你点点头,还是放心不下:“……等风头过去,我得回去一趟,也许他们会留下线索给我。”
陈子奚立刻道:“我陪你去,以后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眼前了。”
——似乎那时候在他眼前倒下还是吓到他了。你意识到这一点,温柔地亲了亲他:“好啊,以后我们走到哪里都在一起,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