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青试图蒙混过关。
宫墙边枝叶婆娑，夜已暗沉，独青葱墨绿的史青莹然生光。
秦渊眉睫不动，定定立在原地，却在史青边觑他边甩着衣袖路过时，猝然抓住史青手腕。
“你是不是有了新……朋友？”
他冷峻沉肃，眉眼似凝霜，锐利凤目盯视史青。
秦渊强烈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早在临淄时史青就知道了。昔日史青和白石形影不离，秦渊都要作张作致明里暗里敲打史青。若是让秦渊知晓史青“搞基”，那还得了？
遂史青清清嗓子，慢条斯理抽手……没抽动也不打紧，不耽误史青神清气爽云淡风轻，“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出去转转怎么了？那我要你陪我闲闹，你有这个时间吗？”
她腕上那只手霎时收紧，又被她瞪了回去，并趁着秦渊愣神的功夫顺利脱身。
二人并肩往宫苑里走。
秦渊默然道：“你若想，寡人也不是不能。”
“咳——”史青呛到了，捂嘴猛咳，直咳得眼里沁出泪珠来，“你说什么？”
浅淡的莲香里，掺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书墨气。
秦渊忽地警铃大作，挨近史青，鼻尖深嗅史青衣发，冷声质问：“你见了谁？”
究竟什么样的姿势，能遍染衣发？
相拥么？
他眸光骇厉。
“怎么了？谁给我下毒了不成？”史青教秦渊唬了一跳，抬袖嗅来嗅去，急得团团转，忽嗅见一缕极淡的书墨香，惊慌尽褪，浮上点点笑意，“我出去淘了会儿书简。”
还好魏束荆不是橘子味雪松味的，不然史青还不好诌话。
秦渊将信将疑，只揽着史青腰肢。
银铃摇晃，无声无息，荡出隐隐波光。
史青扭来扭去，他结实滚烫的手臂依旧稳稳落在她腰间。史青便略有些不耐，一眼又一眼地瞅秦渊，“这是否太近了？”
秦渊见史青不自在，也不搭理，只是揪着那只银铃，“寡人要这个。”
史青纠结，“这、这不太好，我明天再给你挑一个。”
她自认很讲情面了，连钱都不用秦渊出。
秦渊本对银铃没什么兴趣，但听此言，约莫是不愿意给，此刻倒颇有些非要不可的念头，越性贴着史青腰身将银铃解下，系在他的金错银挂钩上。
史青瞠目结舌，忙去捉那银铃，反而被秦渊捉住她的手，急道：“你这不是抢吗！”
秦渊牵唇淡笑，“你若给了，寡人自不会抢。”
史青恼了，一整夜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她只记得白石住在栖柳苑，却不知栖柳苑和她的汀水苑离得这样远，几乎在咸阳宫两个对角。
一路问到栖柳苑，史青已气喘吁吁，暗暗腹诽秦渊真是个气量狭小又偏爱猜疑嫉妒的小人。
所幸白石并不是真的怨怪史青，只是恼史青走人也不带上他。史青连忙解释是担心误了他的好前程，好说歹说半天，终于和白石和好如初！
＊
时光荏苒，三四月时的暮春光景已经一去不复返。夏风吹凉了碧波，田里农人也愈加忙碌。
秦渊这阵子忙于公务，每每至于深夜。遂史青出门会友，他也只当史青是在咸阳宫中闲居无聊，胸中无不愧疚怜惜，并不逼问史青去向。
这日，忙到下午，难得空出些时间。镂花窗外天光正好，蓝天白云，正是个放纸鸢的好时节。
他招手叫来潦收，耳语几声。
潦收脸色微变，终究应下。不多时，就引着史青到了殿内。
史青手背在身后，素衣带上隐隐有流云暗线闪烁，语调轻松愉快，笑问：“寻我何事？”
秦渊被史青感染，唇角也微微翘起，“风光正好，又恰有闲暇，不如与寡人漫步后山？”
史青惊讶，“难得见你这大忙人闲下来，”旋即，她咬唇摇摇头，“算了算了，我今日约了人，同你去不得。明日再说罢。”
秦渊唇线绷直，尚未言语动作，史青便已经赶时间般快步出了大殿。
潦收试探问：“要不……我去把人叫回来？”
秦渊闭眸，嗓音冰冷，“不准。”
他负手，踱至悬挂在长案后的舆图前，仰眸凝视着韩国地界，又将目光越至齐国，狠辣无情。
云彩漂移，天光明灭，秦渊衣上面上也现出点点光影。
潦收带着宫人侍立在侧，感受着越发沉默压抑的气氛，不禁打了个哆嗦。
史青在，潦收得装作看不懂他家王上那隐晦的视线；史青不在，潦收还得承担这隐隐的怒火，实在苦闷。
忽听秦渊道：
“备马，出宫。”
“史青现在何处？”
……
灞亭外，绿草如茵，繁花点点。
史青与魏束荆皆着素衣，并立在潺潺溪流旁，仰面看天上那只高高的纸鸢。
魏束荆不时看史青一眼，拿帕子帮她擦汗。
史青就回头笑一笑，“别只给我擦，你自己不热么？”
说话间，纸鸢线断了，那纸鸢随着风斜斜地落下去。魏束荆便去追。
方才踏出几步，就听身后史青叫他。魏束荆茫然转身，史青已扑入他怀中，扑得他一趄趔就仰倒在草地上。
史青乌眸晶亮，含着明媚日光，歪脸枕着魏束荆胸膛，“别追了，看我不好吗？”
魏束荆脸绯红，“你从哪儿学来的话？”
史青得意，“这还用学？这不张口就来。”她能听到他心跳，一声一声跳得实在快，便凝神听了一会儿，“你平常心跳也这样吗？我给你把把脉，看你是不是有些虚症在身，早些干预着。”
魏束荆道：“这倒不用。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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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不这样。”
史青不放心，硬拉着他手腕把脉，按了一会儿就恼了，“好乱啊，我把不清。”
魏束荆愧叹：“抱歉，等我平复些了，再来寻你。”
“不急，”史青问，“你还记得你爹娘吗？”
魏束荆沉吟道：“不多。我爹娘为保住官职爵位，那年指挥秦军伐赵，虽则功勋赫赫，但也落下暗伤，没回到咸阳就去了。那年我十五岁，先王封赏功臣，爹娘已逝，便给了我上大夫的官职。”
史青板了会儿指头，颇为惊愕，“那你这年纪轻轻，就是两朝老臣了？”
魏束荆被史青逗笑，“哪里老了？我才二十有二。”
史青不依，“比我就是老，”顿了顿，她又有些怅然，“我都不记得我爹娘长什么样了，从小就记得我祖父。”
魏束荆沉默，大为怜惜，正忖度安慰之词，忽见史青手撑在他肩颈两侧，正低头凑得极近，目不转睛盯着他。
他问：“怎么了吗？”
史青连连摇头，看着魏束荆鲜红的唇瓣，印了上去，疑道：“你们没涂口脂么？”
她那夜见秦渊的唇，也是这样红艳艳的，怒放的鲜花一样漂亮，当时便疑心上，盯着看了许久。
魏束荆笑道：“自然有爱涂脂抹粉的男子。只是我不爱。何以有此问？莫不是你们洛邑有这等风俗？”
史青弯唇笑笑，“没有。”
＊
灞亭外，山岗旁。
热浪扑面而来，潦收却如坠冰窟。
秦渊指节捏得咯吱作响，盯着绿茵上交叠人影，寒意森然。
停马山溪间，尚未来得及呼史青，便见史青蹁跹蝴蝶般扑倒魏束荆，埋在魏束荆怀里亲亲热热。
潦收还想挽救，“王上，碰一下也不算什么，我和卫容切磋武艺，也常被卫容按在地上打……”
“天呐，我真是看错史青了！”
他忙捂住嘴，不敢去看秦渊的神色。
秦渊眸色漆黑，深不见底，却凝着深深的寒意。
更有一缕难以遏制的狂热。
他闭眸，眼前却满是史青笑着去亲魏束荆唇角的模样。
金乌的光芒踱在史青鼻尖发丝，雪肤生光，纤长乌睫垂出深情，粉唇轻弯。那日思夜想的唇瓣，就印在另一个男人的唇上。
秦渊冷笑。
那他这些日子的苦苦压抑又算什么？
潦收愈发慌乱，祈祷史青回头看一眼。奈何史青与魏束荆两人眼里都只有彼此，含情带笑耳鬓厮磨，谁也不给他一个眼风。
他只得悄悄去看秦渊。
秦渊却勾着唇，眸光似怒似狂，死死盯着那两人，嗤嗤地笑起来。
“寡人自误多矣。”
“回宫。”
既然史青接受得了男人，那个男人，又凭什么不是他秦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