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夜沉如水。
史青陷在绣褥中,唇瓣粉润,鼻尖秀气挺翘,长眉微皱。
秦渊捞出史青右手,合在掌心,抵在下颌,深邃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史青。
胸中仿佛有一头猛兽,叫嚣着要冲破禁锢。他近乎渴望地盯视史青柔润的唇,却在触及史青纤长的眼睫时,猝然收手。
“啪嗒。”
一卷竹简骨碌碌滚到秦渊脚边。
潦收砰得跪地,不敢多看,目光死死黏在金砖上。
秦渊嗓音冷淡。
“怕什么?”
“他不愿意,寡人还能强占了他?嗤。”
潦收不敢回话,只端正跪着,亦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赤履停在潦收视线中,声线冰寒:“不许叫他知晓。”
潦收颤声:“是。”
待人走远,潦收才颤巍巍看了史青一眼,见史青恬静睡着,两片唇瓣却惨遭蹂躏一般充血泛红。
他顿时眼前一黑。
兄弟腾飞了,还不如不飞呢!
*
翌日,史青醒来,忽觉唇上微微刺痛。到铜镜前一照,只见唇瓣似是擦破了皮。
她咬的吗?没印象了。
窗边净瓶里插着柳条和粉白桃花,清香怡人。史青深深吸气,伸了个懒腰,恰与廊前的秦渊对视,手在半空中定了一瞬,悸悸收回。
“早、早上好?”
衣袍摆动,日光倾泄,秦渊墨发束在脑后,眸中似有点点笑意,“早上好?已经午时了。”
史青小声道:“麻烦你了。”她转身,在案上找到自己的行囊,背在身后,跨出门槛,“我回去了。”
秦渊指尖摩挲,不动声色,“回哪儿?”
“客栈,”史青解释道,“白石还在等我。”
秦渊道:“寡人已将他召入宫中。你宿在汀水苑,他在栖柳苑。”
他语气舒缓,双目真挚,“你们远道而来,寡人还未尽到东道主的情分,实在是心中有愧。”
史青忙上前一步,“你已经对我们很好了,千万不要愧疚。”
秦渊半垂眼睫,“寡人的咸阳出了流言,你可还怨?若不然,为何连下榻之处都不愿设在咸阳宫。”
金灿灿的日光也驱不散他身上的失落。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儿,僮仆虽恭敬,却无人敢近身亲近。
昨夜史青瞒着白石,孤零零上路,是秦渊一个人纵马追了来。
史青鼻头一酸,“我住在这儿。我不怪你。”
青年惨淡的脸色霎时好转,凤目渐渐明亮,仿佛含着团炙热的火,“饿了么?”见史青点头,秦渊吩咐从人摆膳。
席上燔鱼炙鸡,粟米金黄柔软,飘香不尽。再看那兑得酸甜可口的樱桃浆、糯糯的藕粉糕、回味悠远的白蒿麦饭,无一不合史青口味。
史青昨日喝了蜂蜜水,就没再进过食。昨夜倒是饿了,只是却也累,挨到塌便倒下,直到现在才见着蔬食。
她吃的很快,却并不粗俗,反而将一席寻常菜肴吃出了山珍海味都不及的鲜美诱人。
秦渊很少动筷,眸光落在史青润泽的唇瓣上,看她唇角带笑小口咽下桃花糕。
糕点晶莹,粉红可爱。史青指尖却是纤细雪白,张唇时舌尖隐现,笑容真挚动人。
他不爱这偏甜口味,此刻与史青同坐,却想知道史青口中的糕点究竟有多甜。
一盘糕点推到秦渊面前。
白玉碟中,躺着最后一块山药桃花糕。
史青不甚自在,长睫扑闪,迟疑问:“你吃吗?”
是糕点离秦渊太远,秦渊够不到,才总是盯着她看么?
秦渊捻起桃花糕,送入口中,甜腻滋味令他眉峰微敛。但转眸瞧见史青紧张地盯着他瞧,便又觉这甜能到人心里去。
柳丝轻垂,花瓣翩然。
秦渊唇微掀,“史青。”
史青怔怔的,“啊?”
秦渊道:“不要爱上男人,也不要爱上女人。”
史青咬着唇,似乎在迟疑抉择。秦渊屈指点着食案,凤目漫不经心地扫过史青,实则将史青紧紧??在视线中。
须臾,史青道:“我不会爱上有龙阳之好的男人。”
秦渊轻笑,“女人呢?”
男人爱上男人,不就是龙阳之好吗?史青这限定,于秦渊看来,便如未定一般。
史青低眉。
她非是磨镜之好,何来与女子滋生情爱一说?只是当今她还扮作男儿,若男女都不吃,又成何体统?
久久无声。
秦渊眸中渐凝冷意。
史青却松快地笑起来,“你说什么我就得信什么做什么?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她眉眼弯弯,明肌映雪,眼角眉梢藏着的狡黠无赖几乎要显在脸上。
秦渊该是迫史青立誓的,此刻也禁不住随史青笑,“果然难唬。”
史青又闹了片刻,便出门寻白石。
*
咸阳城中,烈日当空,人流如织。
史青额边沁出汗珠,抬袖揩去,和白石一起沿长街问询,去找那租房或卖房的人家。
一个时辰过去,走得腿脚酸软,也没有找到中意的。
一阵清凉微风徐徐送至史青面上。
史青循风看去。
魏束荆执素纨扇,手腕轻揺。清风拂动史青额前颊侧细软碎发,清凉舒适,又不至于吹酸人眼。
杨柳枝叶筛出细细密密的明暗光影,跃动光斑碎金一般点缀着魏束荆,配上他眸中深藏的柔情,愈发衬得丰神朗玉。
“买新居吗?”魏束荆微笑,指向东侧长巷,“兴许那边有你想要的。”
史青道:“我……”
白石默不作声,背着钱囊快步往东巷去,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魏束荆道:“我带你转转,可好?”
史青正与白石置气,恼他丢下她便走,听了这话,冲着白石背影扬声道:“我转得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
市上商贸往来好不热闹。史青还恼着,又待魏束荆素来不耐,只闷着头往前走,极少驻足。不多几刻,就连带魏束荆也恼上了,嫌魏束荆处处跟着,让她好不自在,遂道:“你别跟着我。我又没让你跟着。”
魏束荆知史青心结所在,边走边摇扇给史青扇风,“白石非是恼你,只是你昨夜抛下他一声不吭便走了,除却一封交代人莫要追寻的信,竟是半点踪迹都不肯透露。以天下之大,你这一别,说不定就是永别。他为此心气不定,也是常事。”
史青眼圈微红,偏过头去,留给魏束荆一个后脑勺,“谁要你假好心。”
魏束荆扇子不停,听她嗓音已有些哽咽,歉然道:“那夜在云梦,是我唐突了。你安心,我此生绝不会说出去的。”
史青从脸红到脖子根,乌眸里盈了泪水,甩了衣袖就要离去。
魏束荆疾步追上,翻掌现出一枚青竹玉佩,镶着点点碎金。史青目光顿时就被吸引住了。
这块玉佩稳稳落入史青手心。
史青怔愣着,“我祖父也时常给我买这些。”
她从小就喜欢漂亮新奇的小物件。老守藏令史不许史青出门,但总是会留意着这些,日复一日地往家里带。
魏束荆问:“我能看看吗?”
史青笑起来,“没带来,都在洛邑。我只带了我父亲留下的龟壳,还有几卷我母亲的医书。”
有人叫洛邑,有人叫洛阳。但史青见了十几年的洛邑,已经叫习惯了。
魏束荆笑问:“都有什么?”
史青将玉佩塞回魏束荆手里,边走边道:“大多是玉佩、剑穗、发簪、头冠、陶埙和奇芳异草。祖父在时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祖父走后,我封存旧物,竟能堆满一间屋子。”
日光正好,史青那股隐隐的针对淡去许多,唇边带着轻盈的笑。
魏束荆却看到史青绷紧的肩背,手伸到一半又收回,轻声道:“斯人已逝,然魂灵于黄泉之下,也必定是挂心你的。咸阳与西域和犬戎相连,有许多新奇事物,你若喜欢,我引你去寻。”
史青滴下几串泪来,忽又冷笑,“挂心?确实挂心。”
只怕她祖父在地底下,只恨不能托梦来痛责她一顿。
魏束荆不清楚这些过往,却能觉出史青话中的讽意,只装作不知,捏住史青衣袖一角,笑道:“来这儿瞧瞧。”
“什么地方?”史青嘟哝,被他拉着进了琳琅阁,入目满是五光十色的发簪手串。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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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可鉴人,镂刻着葡萄纹、祥云纹、通草花等,还有凿出腾龙、梼杌、猛虎模样的,风格和洛邑确实大有不同。珠翠、发带,或是流光溢彩灵动非常,或是清雅莹润晶莹如露,史青这般一一看过,人已走过去,还回眸去瞧,早已没了问魏束荆的心思。
魏束荆含笑陪立在侧,等史青看得差不多了,方问:“可有喜欢的?”
史青纠结:“那可多了。”
魏束荆道:“无妨,直接拿就是,这是我家一处产业。”
“啊?”史青呆住,目光迟滞,“不愧是大家族哈。只是……”她低头看看自己腰间佩剑,又摸摸束发的簪子,“我买这些,会不会很怪?”
就是老守藏令史给史青搜寻小玩意儿,也只挑适合男子的或是中性的,总不会引人注目。
魏束荆不语,在史青墨绿腰封上系了一只银铃。他指尖拨弄纤长银链,圆滚滚的铃铛便荡起来,却是哑声的。
待银铃归于平静,魏束荆笑道:“怎会呢?便如这铃铛,不过是个点缀,无论哑铃还是活铃,除了别有用心之人,谁又会想到旁处去?”
临近傍晚,掌柜已经闭门谢客。此刻只有他二人,魏束荆挨近史青,又在一掌外停下,用气声道:“不着裙钗,不显露于人少,谁人又能料定你身份?就是买了女孩家的物品,到家里收藏着,人也多推测你有什么癖好或是讨家中女眷关心,哪儿有猜你是个姑娘的道理?”
史青笑道:“你说的有理。要天黑了,回吧。”
一抹青葱墨绿衣影掠过,莲香浅淡。魏束荆一个晃神,史青已到了木梯旁,手按着扶梯往下走。
魏束荆愕然:“你……不要?”
这样的钟爱,就是他家中族妹和朝中公卿,看上一物时,也是要设法得来的。
史青嗓音舒缓坚定,“总要谨慎些嘛。何况我若要,自己会来买的。”
魏束荆失笑,瞧见史青缓下步子等他,颇有些受宠若惊,趋步跟上,试探问:“你父亲留下的约定,你真要废去?”
史青斜他一眼,啧道:“废去就影响我同你来往了?连朋友都做不得?”
“自然不是,”魏束荆连声否定,只是这般看着史青,便悄悄涨红了脸,忙偏过头去,“但我还是想,我们或许不一样。”
史青拍了拍他肩膀,“看你情真意切,我倒也不好意思惹你伤心。我虽与你相交已有数月,略知你为人,却不知将来是否有变。何况我也有我的事做,断不可能与你履约成亲的。”
魏束荆脸面又红又烫,既羞于教史青见到他这模样,又忍不住抬起眼皮看史青,撞进史青含笑眼眸,“无、无妨的。不,我是说,怎样我都心满意足,全凭你做主。”
“是吗?”史青捏住魏束荆脸颊,只有薄薄一点肉。无视他腮边红云,史青笑道:“好瘦。”
魏束荆立刻道:“我多吃些。”
“别了,”史青摇摇手指,“这样就很好看,再变就是我的罪过了。”
于史青看来,美人本就是各有各的美,如田临的朗月生辉、秦渊的冷峻沉肃、魏束荆的温和单纯,再如白石的挺拔有力、潦收的活泼开朗,五官上或有不同,但美感却无高下之分。
两颗心碰在一起,虽则一个新奇一个羞涩,但终究与旁人不同。二人便这般闲聊着沿咸阳街道游览,看过那红红的落日,又肩挨肩坐在高耸山石上吹了会儿风,方才十指相扣摇摇摆摆地分别了。
史青已留意过白石,寻不见他,猜他是在咸阳宫,便也不着急。
等她踩点进了咸阳宫,听着身后高大威严的宫门紧闭上,垂眸看自己手指,弯唇笑了笑。
这样也好。
不论长短,至少史青晓得,牵着她手的人不是个断袖。
若魏束荆敢食言,史青的剑也很锋利。
须臾,史青抬眸四望。
仿佛有一道深沉视线,无孔不入地凝视着她,让她毛骨悚然,下意识按住了剑柄。
“史青。”
甬道尽头转出秦渊来,玄衣纁裳,步履平定,大开大合,隐隐便有龙虎之姿。
那嗓音冷淡,视线却蕴着威压,似是随意问道:
“你回来得很晚。去了哪里?”
“腰间银铃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