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那个吻,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彻底驱散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名为“宿敌”的隔阂。尽管第二天天亮后,他们依旧恢复了平日的相处模式——顾柏舟时不时地调侃,祝无酒一如既往的冷言相对——但某些东西已经截然不同。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暖意和无需言说的默契。
然而,温情并未能持续太久。现实的残酷如同洞外凛冽的山风,无孔不入。短暂的休整后,斥候带回的消息令人心惊:黑风隘失利后,太子(新皇)顾柏明显然被激怒了,不仅增派了更多的黑甲卫,还动用了地方驻军,在通往陇西的各条要道上设卡盘查,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这几个人,如同困在网中的鱼,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
又一次在密林中与一小股搜索队惊险擦肩而过后,众人藏身于一处废弃的猎户木屋,气氛压抑。
“王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雷焕眉头紧锁,拳头攥得发白,“我们人手太少,对方却可以源源不断调兵遣将。一味躲藏,迟早会被耗死!”
一名亲兵恨声道:“妈的!要是咱们也有兵,非跟这群龟孙子真刀真枪干一场不可!”
苏晏一直沉默着,此时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雷将军所言极是。被动挨打,终是下策。新皇弑君篡位,不得人心,如今更是倒行逆施,大肆清除异己,朝野上下,敢怒不敢言者众。王爷乃先帝嫡子,名正言顺,只要我们策略得当,未必不能绝处逢生。”
顾柏舟靠坐在墙角,腿上盖着祝无酒找来的兽皮,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连日来的逃亡,暗河中的挣扎,河滩上的血战,以及昨夜与祝无酒那个混杂着血泪的吻,都像是一场淬炼,将他骨子里属于“安王”的锋芒和属于现代灵魂的理性彻底融合。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迫逃亡的落魄王爷,某种更强大的东西正在他体内苏醒。
“苏先生有何高见?”顾柏舟问道。
苏晏走到简陋的木桌前,用手指蘸着水,画出了一幅简略的陇西及周边地形图:“硬拼,我们毫无胜算。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打法。”他的手指点在几处山峦险要之处,“敌众我寡,当避实击虚。他们大军集结于官道关隘,我们就偏不走寻常路,依托山林险地,与其周旋。”
沈烁眼睛一亮,接口道:“对!就跟他们捉迷藏!咱们人少灵活,专挑他们落单的小股部队下手,打了就跑,抢了物资就撤!慢慢耗死他们!”
祝无酒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手术刀般的精准:“不仅仅是消耗。要掌握主动权。他们的补给线,通讯方式,指挥层级……都是弱点。”
顾柏舟看着祝无酒,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这正是他所想的!被动防御永远处于下风,只有主动出击,打在对方的痛处,才能争取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他将现代军事中游击战、运动战的精髓,与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相结合,一个清晰的战略雏形在脑海中逐渐形成。
“没错。”顾柏舟站起身,虽然腿脚依旧不便,但那股睥睨的气势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从今日起,我们不再只是逃命。我们要让顾柏明知道,他的龙椅,坐得没那么安稳!”
他指着苏晏画的地图,开始部署:“第一,情报优先。沈烁,你轻功好,熟悉江湖门路,由你负责,联络旧部,收拢对朝廷不满的江湖义士,同时建立我们的眼线网络,我要知道追兵的每一处兵力部署和动向!”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沈烁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机动游击。雷焕,你挑选机敏的弟兄,组成数个小组,化整为零。利用我们对地形的熟悉,专门伏击他们的斥候、辎重队,抢夺马匹、粮草、军械。记住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雷焕重复着这精炼的战术要诀,眼中精光爆射,“王爷英明!末将明白了!”
“第三,立足之本。”顾柏舟看向苏晏,“苏先生,你文采斐然,熟知典章。我需要你起草檄文,揭露顾柏明弑父篡位、残害忠良的罪行,昭告天下。同时,设法与陇西军中尚有忠义之心的将领取得联系,暗中策反。”
苏晏郑重拱手:“苏某必竭尽全力!”
“第四,”顾柏舟最后看向祝无酒,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柔和,“无酒,你精通……医术,且心细如发。伤员救治,物资管理,乃至一些……特殊的‘工具’制作,都需要你来统筹。”
祝无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但眼神表明他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他所谓的“特殊工具”,或许就包括了利用现有材料制作一些简易的陷阱、信号装置,甚至……根据化学知识改良火药?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战略既定,众人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灵魂,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
接下来的日子,这支小小的队伍仿佛化身幽灵,活跃在陇西边境的崇山峻岭之间。
沈烁凭借其江湖声望和灵活身手,很快便联系上了一些对朝廷不满、或被黑甲卫欺压过的绿林好汉和游侠。这些人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讲义气,恶如仇,对“弑君奸臣”充满鄙夷,对敢于反抗的安王则抱有好奇和同情。在沈烁的游说下,陆续有几十名身手不错的江湖人士前来投奔,虽然鱼龙混杂,但极大地补充了顾柏舟麾下的高端战力。
而雷焕带领的游击小组,则将顾柏舟的战术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不再躲避搜索队,反而主动寻找机会。一次,他们利用地形,将一支二十人的黑甲卫斥候小队引入狭窄的山谷,两侧滚木礌石齐下,弓弩突袭,全歼敌军,缴获了急需的弓弩和皮甲。另一次,他们伪装成山匪,袭击了一支运输粮草的队伍,不仅抢到了粮食,还故意放走几个活口,散布“安王麾下义军数万”的谣言,搅得后方人心惶惶。
苏晏的檄文也通过各种渠道秘密流传出去,文笔犀利,字字泣血,将顾柏明弑父、鸠兄(指针对顾柏舟的追杀)的罪行公之于众。虽然短期内效果不显,但在士林和部分尚有良知的地方官员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与陇西军的联系也在暗中进行,虽然进展缓慢,但并非毫无希望。
祝无酒则展现出了他除了医术外的另一面。他利用缴获的物资和山林中的材料,指导众人制作了简单的担架、消毒用的烈酒蒸馏装置、甚至利用硫磺、木炭等物尝试配制威力更大的□□(虽然初期失败了几次,炸得灰头土脸)。他还根据现代急救知识,建立了简单的战地救护流程,大大降低了伤员的死亡率。他那清冷专注的神情和起死回生的医术,赢得了那些江湖草莽发自内心的尊敬,再无人因他的容貌和与顾柏舟的关系而敢有丝毫轻视。
最令人称奇的是一次反围剿作战。一支五百人的地方驻军根据线报,包围了他们临时驻扎的一个小山村。兵力悬殊,硬拼必死。
危急关头,顾柏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地道战。
他利用村民们挖掘的地窖和祝无酒根据地质知识选定的薄弱点,指挥众人连夜挖掘地道,将各家各户连接起来,并设置了多个隐蔽的出口和通风口。同时,在村外布置了大量的陷阱和疑兵。
当官军冲进村庄时,发现村内空无一人,正在疑惑,脚下却突然塌陷,掉入布满竹签的陷坑;屋顶、墙头射出冷箭;好不容易找到地窖入口,里面却迷宫般曲折,不时有冷枪(改良后的弩箭)从黑暗中射出……
官兵如同陷入泥潭的蛮牛,空有力量却无处施展,被神出鬼没的袭击搞得晕头转向,死伤惨重,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撤退。
这一战,堪称经典!不仅以极小的代价重创了数倍于己的敌人,更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让“安王”的名声在底层百姓和部分低级军官中悄悄传开。原来,王爷并非只会逃跑,他会用兵,能带着大家以弱胜强!
经此一役,顾柏舟麾下核心团队彻底成型:他以现代思维和王者气度掌舵,雷焕为锋锐的剑刃,沈烁为灵动的耳目,苏晏为智慧的头脑,而祝无酒,则是他不可或缺的、维系着这支队伍生命线与技术革新的坚实后盾。
他们不再是被追得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而是悄然亮出獠牙、隐于山林,随时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潜龙。
站在刚刚经历战火洗礼、重归宁静(暂时)的小山村外,顾柏舟与祝无酒并肩而立,眺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群山。
“看来,我们暂时是站稳脚跟了。”顾柏舟轻声道。
祝无酒“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顾柏舟虽然依旧微跛,却站得笔直的腿上。他伸出手,轻轻替他拂去肩头沾染的尘土。
顾柏舟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转头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野心:“无酒,这条路很难,也很危险。但你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让这天下,再无人能逼迫你下跪,再无人敢轻视你分毫。”
祝无酒回望着他,清冷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余晖,也映着顾柏舟坚定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了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手。
乱世烽火,才刚刚点燃。但这一次,他们将携手,主动迎击这命运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