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探脉之后,凝眉深锁。这个表情让叶无忧心里一紧,感知到事情不妙。
“云实哥哥,阿尧哥哥怎么样了?”
贺一凡被吓的流泪不止,但还是想知道阿尧哥哥是否有救。
风吹来了,好大的风呀!贺惜尧觉得太冷了,身体打着寒颤。
小道士掏了掏里衣,摸出一个瓶子,打开后却倒不出一粒药丸。他不死心的又掏,一个个瓶子摆满了地上,却都是空空如也。
“黔驴技穷了!”
小道士用拳头砸向地面,他已经没有药可以救治贺惜尧了。
叶无忧听完,沉默片刻,扶正了贺惜尧,准备运功。
小道士立马制止了她,喝道:“这会让他死的更快!”
叶无忧一记刀眼,里面充满了情绪,五味杂陈。
她不想看着他,就这样被痛苦折磨。
“阿尧失血过多,我们所中之毒虽对他没有伤害,但血液流失加上化解毒性超出常人负荷。”
小道士哀叹一声,低着头喃喃道:“此地低洼,终日满脸阳光,阴暗潮湿,并不是养身体的好地方。只是输入内力他毫无招架,内力在身体里游走会让他血气翻涌,后果不堪设想。”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他们中只有叶无忧有机会找到出路,也能轻而易举出这崖底。但,带上他们恐怕增加了难度,如此陡峭的山壁像一刀切开般平滑,直直的冲天而去,高度更是令人哀叹。
小道士心里知道,没有叶无忧,他们这辈子恐怕只能待在这崖底,难见天日。
“他这病,拖不得,时间久了难以恢复,迟早拖垮。”
蛇虫鼠蚁遍地成群,泥泞的路难见干爽。不远处的深潭仿佛来自地下水,源源不断的溢出来,使得地面更难见干。
潭中有鱼,却不是时常都有,看来这潭水连接着地下河,所以才有鱼不经意游到此处。
贺惜尧晕晕乎乎,时醒时睡,眼睛睁开又闭上。断断续续听着他们说话,却仿佛已经置身事外,难以控制这副躯体。
贺一凡不停的流泪已经疲累了,他机械的听着看着,抱着贺惜尧的身子,却觉得他的身体冰冰凉凉,好似没有体温的人。
没有体温,在他的认知里死人才是凉的,可他分明活着,肢体并不僵硬。
他拖着贺惜尧滑落在地上的手,像冰块一般,他放在嘴边呼呼吹气,却始终无法捂暖。
怎么办?怎么办?他会死吗?
贺一凡喉间堵塞,哽咽着,这样的贺惜尧他没见过,但他见过太多的死人。每年冬天下了雪,就有很多人在梦里死去,摸上去硬硬的,冻成了冰块一样。
“云实哥哥,你救救他,求求你!呜呜~我不想阿尧哥哥死掉。”
贺一凡哀求着,他也知道如果小道士可以救,就不会那般说,可能……他也无可奈何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出去,他会死在这里。”
叶无忧说的很难,好像在说不相干的人一样,冷静而漠然。
她并不是在问小道士,而是重复着她自己的判断,肯定着或许后面的结果。
“是。这里没有药,除了无用的树木枝蔓,还有一些果腹的鱼,我们正常人在这里也生活不了几日。这里布满了不确定的危机,防不胜防。”
是啊,他们像活在这样的条件下,处处防备,避免蛇虫鼠蚁的攻击,正常的睡眠都不能保证。潮湿阴暗的环境,充斥在鼻腔内的腐烂气息……
“我会想办法的。”
叶无忧抬头望着四周,她有查探过,这里很大,但因为地处低洼,很多地方无法正常行走。
如果她施展轻功,一个人可以上去,再寻些结识的藤蔓,或许再下来一个一个接走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她虽大好,行动自如,却很难做这样长时间大难度动作。甚至可能中途导致伤口裂开,增加脱困难度。
“今晚,小道士你值夜,我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试试,看能否成功上去。”
“嗯,但是这面你最好避一避,上面六个姑娘不好惹。”
面对小道士的好意提醒,叶无忧点点头。
“你们休息吧,我去找点东西。”
叶无忧向林中走去,她想找点结识的藤蔓,万一中途体力不支或发生意外,用得着。
贺惜尧混沌中思考着他们说的话,仿佛是要冒险出去。他的身体此时并不好,甚至很糟糕。他觉得他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仿佛要灵魂出窍,虚无得很。
“这是……死亡的征兆吗?”
贺惜尧泄气的想着,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至少他救了他们三个,他们都是他的亲人和朋友,他珍惜至极,如此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这好像不是第一次感知死亡,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他鲜血淋漓,毫无生机的躺在地上,血染红了一片。
躺在地上之人分明就是他,或许他死过一次,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却仍旧不得圆满。天意吧,天意如此,怎能违背?
夜已深,黑夜总是能给人无穷的想象和誓死的决心。
小道士兢兢业业的在守着大家,贺一凡躺在他身边互相取暖,已然熟睡。
为了以防万一,贺惜尧悄无声息的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慢慢起身,小道士察觉动静,他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无声的作嘘。
小道士了然,挑动着火苗,等贺惜尧坐过来。他以为贺惜尧起夜或者想喝水,火上一直煮着水,随时可以喝。
没成想贺惜尧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趁其不备点了穴道,还特意将他的眼睛闭上,才离开的。
贺惜尧走的很慢很慢,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走向他人生的尽头。步履蹒跚,举步维艰。
叶无忧嘱咐过小道士,她一心只想休息好,所以睡得比较沉。往日都是她在守夜,照顾贺惜尧,没日没夜的,才会特意将重任交给小道士,为明天的上崖做准备。
其实她也并非全然无觉,她意识里知道贺惜尧在向她靠近,她也在等着他的到来。只是小道士在场,他如此明目张胆,还是让她既诧异又惊喜,整个心惴惴不安又砰砰直跳。
她是期待的,又装作毫无察觉,仿佛等待猎物靠近,然后……一击即中,让他逃无可逃。
贺惜尧会是什么表情,他是想悄悄来到她身边,然后握着她的手才肯睡吗?
想到这里,心里泛起大大的甜,就快要腻死在里面了。她真想一个起身直接将人拽过来,免得劳累他的体力,让她等的捉急。
嘴上一股柔软覆上来,如羽毛般轻盈,带着他身上的青草味。就当她忍不住要回应这一吻时,她被点了穴道,那轻盈而令人迷恋的吻,赫然消失……她忍不住抱怨,却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他,究竟要做什么?
贺惜尧抱起叶无忧,他的脸在她脸上磨蹭,像小猫亲昵主人般,充满眷恋与不舍。
他的手又细又长,一点肉都没有,月光下透明一般,不像人,倒像是月下精灵。他的五官分明而柔美,泛着光晕衬得他格外动人。
病弱的贺惜尧总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的感觉,小道士时常擦着眼,好像下一秒他就羽化成仙,飞走了。
贺一凡喜欢他,其实另一个原因也是被他不似人间的容貌吸引,不由得想要靠近。
然而,曾经的贺惜尧并不柔弱,反而健壮黝黑,十足的山间野人。
那是,他外貌俊朗,偏黑的皮肤显得他壮硕又健朗。也是这番体格让他忙碌在厨房时颠勺切菜扛大框不在话下,如此也就忽略了他长得还不错的那张脸。
贺惜尧恋恋不舍的抚摸着叶无忧,至少这次他有机会和她告别,有机会这样摸着她的脸,吻着她的唇,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舍不得。他,心里装的都是她。虽然他忘记了从前,却庆幸她给了自己重新爱上的权利。
一滴泪落了下来,滴在了叶无忧的唇上,没入口中。
凉凉的,咸咸的,苦苦的……这味道,她不喜欢。
“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希望来世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今生无缘,忘了我吧。”
贺惜尧哽咽着说道,却是字字清晰,温柔里全是不舍。
他再看一次叶无忧,想要把她的样子完完全全刻进心里,永生永世不要忘记。片刻后,他苦笑着,他会忘记她吧,他不是忘记过一次了吗?所以,他才会收到惩罚,让他们的感情无法得到他要的结果……
他该有此惩罚,她那么好,换作另一个男子,一定不会像他这般,没心没肝,忘了爱人。
“如果下辈子,我还是忘了你,就罚我……爱而不得,孤独终老,只能眼睁睁看你爱别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贺惜尧吻着她的手,像是询问这样的惩罚可合了她的心意,认下这残酷的惩罚般说着:“可好?”
泪水滑落,掉在叶无忧的手上,却像砸在她的心上,一不小心,砸穿了,伤口空洞洞的,泛着凄凉。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等下辈子?为什么他们这辈子不能在一起,白头到老?
想到这是一种告别,叶无忧焦急的运功,想要冲破穴道,阻止贺惜尧做傻事!
贺惜尧做好了最后的告别,温柔的将叶无忧放下,缓缓的走向他的末路。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每一步都很坦荡。心,是平静的,他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也是他最后能为他珍视的亲人朋友……所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