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毫无预兆的飘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很快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一时间,地上是雪,墙上是雪,屋顶是雪……他们被雪包围了。
“雪这么大,晚上还送礼吗?”
贺惜尧并不在乎去与不去,和叶无忧在一起,哪里都好。
“的确有难度,雪这么大,很容易暴露。”
叶无忧当然不喜欢下雪天,会增加任务的难度,最重要的是……好冷。她不想出门!
“不如,再多留几日?”
贺惜尧觉得这样的天气,出行有些不便。他盯着夜色里飘荡的无数白点,雪与血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情不由沉重。
他们,还是有共同点的。他们,都不怎么喜欢雪。
“嗯,留下住几日,等雪停,化了再走。”
叶无忧看着窗外,又瞧了瞧脸色淡然明显不是很开心的贺惜尧。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喝一杯?”
贺惜尧不胜酒力,无忧自是知道的,但她眼神放光,着实想来一杯,他不想驳了她的意。
“我去拿酒。”
叶无忧手指敲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雪无声的落下,每一片都落入黑暗,却侵袭着她的心。
她能看出阿尧有心事,也大概猜出与报仇有关。想来,这仇也有十年之久,他这一路迷茫又无助,总是在等待,自责与焦虑中度过。
所以,他习惯了把心事藏在心里,慢慢生根、发芽,只是这过程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他会考虑,他们之间的感情与报仇之间的关系吗?
至少,他现在是想与自己在一起的,她能感受到贺惜尧隐忍而深沉的爱意。
酒喝了两瓶,贺惜尧被灌了一杯,晕晕乎乎。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没试过。这次倒是可以验证是否传言属实,还是狗屁不通的胡诌。
“阿尧,你对我可是真心?”
“嗯,真心。”
“你对仇人,可有猜测?”
“在京城。”贺惜尧说完,又加了一句: “在,皇宫。”
“你怎知,就在皇宫?”
“尚语,是我弟弟。”
叶无忧的酒差点喷出来,虽说她也觉得两人有些相像,但人家毕竟是皇子,阿尧怎会与皇家有牵扯呢。
“尚语,他告诉你的?”
叶无忧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之前应该不曾见过。尚语也不一定知道他们是亲兄弟,阿尧怎会如此笃定?
贺惜尧摇了摇头,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一般慢条斯理的说着:“我猜的。”
“玲珑镇那次被围剿,只有我是被刺杀的目标人物。我那么……普通,却非杀不可,联系到我与尚语的相似样貌,我猜,我们该是兄弟。”
“我打听过,卢太守就是当年安荣镇的知县。能让卢太守无法处理的案子,一定不是案子本身有多难破,而是不能破,无法破。”
“我爹是太医,年纪轻轻却辞了官,不回家乡,却甘愿窝在偏远的县城,远离京城。一定是要隐藏什么秘密,那个秘密与我和父母兄姐相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相似处有关。当初娘告诉我,我长得像外祖父,我引以为傲,现在想来不过是安慰罢了,我却当了真。”
贺惜尧好难过,伤心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趴在桌子上,哭的像只被人遗弃的猫,可怜又无助。
“还要喝一杯吗?”
在叶无忧心里,酒是可以忘忧的。不是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
贺惜尧像个听话的小孩子,给什么吃什么,哪怕是酒,他也顺从的喝下去。
含在嘴里,好辣,最后只好咽了下去。
“你,猜到仇人是谁了吗?”
贺惜尧摇了摇头,委屈巴巴的撇着嘴。
他的确猜不到,如果他是皇子,那么他也是个不被期待的皇子,所以才会被爹爹藏起来。
能在皇宫中让一个刚出生的皇子收到威胁,那么权势不容小觑。况且那人可能已经发现他的存在了,否则不会派出那么多人围剿太守府,这般兴师动众,不计损失,他必死无疑!
倘若那人知道他还活着,那么追杀会继续吧?他不能在这里暴露,他要去京城,那人的老窝,这样他才能引蛇出洞,让幕后之人露出真容。
“你和我会有将来吗?”
贺惜尧没有听清楚问题,耳朵不听使唤了,脑子迷迷糊糊,他感觉身边好安静,他好热。
叶无忧懊恼,如果知道阿尧这么快醉酒昏过去,她就先问最后一个问题了。干嘛要留到最后呢?前面的那些不喝醉也能问啊!
她将贺惜尧安置在自己床上,她去了他的房间。自己也喝了不少,但是她清醒的很。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所有的事情在他的脑海里都有清晰而连贯的联想。
原来,他不是傻傻的听从命运安排的可怜虫,而是一直在默默地努力寻找真相。
如果真相是一张撕碎了的纸片,又被风吹的七零八落。那么,他在做的便是寻找收集所有的纸屑,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原来,他并非那么怯懦不自信,而是害怕失去而选择远离。
原来,他是渴望得到亲人的,哪怕对方一无所知,他还会傻傻的付出,不求回报。只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弟弟。
他应该也会知道,或许那个他爱着的弟弟,就是他成为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他,依旧不曾产生敌意。
这是善良吗?他比自己善良。至少,如果她猜到这一点,这个弟弟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亲近。
她,会憎恨,会摧毁,会仇视。唯独不会云淡风轻的祝福,殷殷勤勤的付出。
贺惜尧醒来后已是一天一夜了,他恍惚觉得还在那天夜里,他和无忧在喝酒。
他从床上醒来,却没看到叶无忧,而他意识到他在无忧的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满脑子的问号,他起身出门,差点撞在门框上。
“你的酒量太差了,以后还是改喝茶,比较适合你。”
站在门口的叶无忧正要出门,却看到刚要出门的贺惜尧,一副酒醉迷糊的样子。
她手上端着一碗粥,还有一点小菜,看来是要送给贺惜尧的。
“我……不太会喝,一点就醉。”
贺惜尧柔柔太阳穴,承认自己薄弱的一项,老老实实,态度端正。
“吃点东西吧,一天一夜过去了,是该饿了。”
难怪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对不上日子的感觉,原来已经一天一夜了。
雪已经停了,但地上的雪很厚,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脚印,抬眼望去,看行人的样子,积雪已经没过腰部。这雪,下的真大!
喝了酒,他觉得肚子不舒服,并不饿,也不想吃东西。但毕竟是无忧送来的,他很难拒绝。
贺惜尧吃的很慢很慢,一口一口,看不出粥有多好吃,也感觉不出有多好吃。
一个认认真真,慢慢吞吞吃东西。一个若有所思,却思无可思的凝视门外正对着的一棵盆栽。
见贺惜尧吃完了粥,叶无忧看着他,开了口:“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神情严肃,口吻平淡,这样说话的叶无忧,让贺惜尧有点害怕,怕她要说的话。
但,他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一个等待母亲发话的乖宝宝。
叶无忧心疼的看着这样的阿尧,他从来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和他人的审判,在能力范围内获得自己想要的,能要的。
“你的母亲很可能是金老板的妹妹,当年生子难产而死的良妃。”
贺惜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虽然他已经有所察觉,他可能是皇子。但被人告知,他还是诧异,眼神里还多了一丝慌张。
“金老板,之前有找过我,也就是林府那次。虽然我没有亲自动手,也算完成了任务。林府老爷当年为了巴结京城官员,诱拐了金老板的妹妹,她最后辗转被送去皇宫。”
“当年良妃与皇后几乎同时怀孕,良妃却先行产子,无奈难产,母子都未能保住。同时一直为良妃看诊的太医贺长年连夜辞官,下落不明。”
话音一落,许久的寂静无声,似乎连呼吸都没有,安静地有些可怕。
“你,还要报仇吗?”
贺惜尧没有思考的马上点头,却未看她一眼。
叶无忧没有说什么,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或许只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
如今倒好,他们都没话可说了,空气安静极了,她想说什么,却实在找不到。
“阿尧,兄弟,你可得帮帮老哥呦!”
佟掌柜的话打断了此时的平静,像在湖面扔了一颗石子,唤醒了贺惜尧的意识。
贺惜尧下意识的起身去迎佟掌柜,温声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小老弟,你也瞧见了,大雪封路,我这掌勺的大厨他来不了了!”
佟掌柜着急的直跺脚,脸上的表情从着急到无奈,相当生动。
“我去便是,您别急坏了身子。”
贺惜尧听懂了佟掌柜此番来意,自告奋勇开口帮忙。
佟掌柜没想到如此顺利,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哈哈大笑。
他可能在想没有看错这个年轻人吧,虽说平时话少,对人对事冷淡了些,却是明事理好帮人的。
“好好好,阿尧,这几日不白干,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虽说大雪封路,可住店的客人也不少,这么多张嘴,都要照顾好。
佟掌柜庆幸,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却有人为他排忧解难。这场雪不仅兆丰年,也着实旺他。
叶无忧能断定,贺惜尧是在逃。
他早就理清楚了其中关系,但他没有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办。
作为杀手,她知道要杀一个人,最是简单。但要抽丝剥茧,寻找真相,让自己在真相里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却是很难。
他的没有答案,也给了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