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私底都城在宵禁的钟声后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巡逻队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回荡。
“咔、咔。”
军靴声转过拐角,片刻后,墙根处的阴影忽然晃了一下。
灰鼠率先起身,蹑手蹑脚,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张望一圈,才向后招了招手。
于是藏在墙根处的三个人一个接一个溜了出来,整齐地坠在灰鼠身后,跟着对方卡着两支巡逻队的时间差穿梭在大街小巷里。
风维清现在越来越看不懂灰鼠了,他明明是个香料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对王都的监控死角了如指掌,甚至还知道不少狗洞,大小正好够一人穿过。
感觉开店还是耽误他发挥了……等等,难道这就是他店面乱得令人发指的原因吗,因为他无论多乱都能找到一条路?
灰鼠莫名感到鼻腔发痒,他皱了皱鼻子,强行扼杀未成形的喷嚏,猫着腰钻进了狭长的巷子。
巷子里堆满了杂物,大大小小的纸箱遮天蔽日。西泽尔触景生情,想起在小巷里夺命狂奔的那个下午,忍不住龇牙咧嘴。
灰鼠领着他们继续向深处进发,几十米后,他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风维清立刻刹车,而江临忙着控制自己的翅膀不扫到旁边的杂物堆,没反应过来,直接撞上了她的后脑勺。
两个人一个捂着下半张脸,一个捂着后脑勺,震惊地看着彼此。
风维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江临的鼻子。她自认为该道个歉或者处理一下伤情,然而刚才那一撞的威力实在太大,她还沉浸在“怎么这么几步路的距离能撞得这么痛,江临这鼻子到底是什么材质”的震撼里难以自拔,艰难地搜肠刮肚一番,只找到一句干巴巴的“你没事吧”。
江临眼睛里都泛起泪花,鼻子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岀,他又担心自己乱动会撞倒边上的杂物,引来巡逻队,只好僵硬地小幅度摆手。
这起事故发生得悄无声息,也结束得悄无声息,除了队尾目睹全程的西泽尔,没有第四个人发觉。等灰鼠搬完东西回头,两个人都已经放下了手。
他一无所觉地冲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然后趴了下去,脑袋缓缓消失在地面以下。
风维清:“……”
原来还有盗洞,失敬失敬。
随着西泽尔用杂物堆掩上洞口,洞中彻底陷入了昏暗。匍匐前进了不知多久,空间才逐渐扩大,虽然依旧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但至少能直起身子走路。
人在黑暗中总会信马由缰地神游,风维清的注意力从“会不会二氧化碳浓度太高窒息”一直跑偏到《桃花源记》,又顺着继续往下想终点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指甲挠黑板似的尖锐噪音,一束光打了进来,照亮了他们面前的路。“盗洞”似乎走到了头,几级台阶正横亘在他们脚边。
风维清倏地回神,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油墨和纸张混合的味道。
灰鼠终于放松下来,他站在台阶上,对他们说:“我们到了,伯爵就在上面。”
上去一看,果然是间藏书室。裸露在外的墙壁完全由大块的石头堆砌而成,高耸的书架嵌在石壁间,几盏壁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阿迪亚伯爵独自坐在木质书桌的一侧,桌面上点着一根蜡烛,衬得氛围越发鬼祟。
风维清想了想,他们好像确实没在干光明正大的事。
等他们都钻出了地道,灰鼠便关上了地道口的活门,自己则退到一旁,彻底融入了昏黑的环境。
这么看来,他似乎和伯爵有点关联啊……上下级?风维清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灰鼠。不过这才能解释得通灰鼠为什么几次三番冒着风险为他们和伯爵牵线搭桥。
“请坐吧。”阿迪亚伯爵摊手指向她对面的位置,“这里很安全,我以家族名誉担保,此地绝无监听,也无人能未经允许闯入。”
三个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互相示意“你先坐”。然后江临和西泽尔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轻轻拍了拍风维清的肩膀。
风维清:“……”
她盯着阿迪亚伯爵含笑的目光,不自在地抽开凳子,坐到了伯爵对面,无视另外两个坑人的队友,道:“我自然相信您,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您是怎么甩开安苏亚的监视的?”
阿迪亚伯爵弯了弯眼睛:“即便是禁卫军,里面也有不少人只是收钱办事,安苏亚能用钱买来他们的忠诚,但只要你能给出更有诱惑力的价格,他们自然就会抛弃前主子。”
懂了,利诱。
“说到这个,我也很好奇,”伯爵说,“马球会上的‘巧合’足够精彩,像你们这样具有超凡能力的人,哪个不是在人前呼风唤雨,怎么会想到替拉凯什干这些脏活累活?”
她是在套话,还是真心觉得我们是拉凯什的人?唔,联系灰鼠走的是拉凯什那边的路子,伯爵要是从灰鼠那里推断出这件事倒也不足为奇。
不太妙啊,这样一来,对话主动权就掌握在伯爵手里了……
风维清轻轻眨了眨眼,忽然一哂,道:“我想您似乎对我们有所误会。”
伯爵:“哦?”
“我们和拉凯什……陛下有所合作不假,但您怎么能确定我们听命于他呢?”
跟着梵天叫久了,差点忘了拉凯什和莫拉迪都是国王,好险……风维清补上敬称,不给伯爵插嘴的时间,继续道:“事实上,我们代表着一股关注七环未来稳定、致力于抵御外侮——尤其是来自阿修罗威胁的力量。我们目睹了安苏亚勾结阿修罗的事实,而这也引发了来自第一环的关注。”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话语,只留给阿迪亚伯爵猜想的空间。
伯爵在她反驳时就皱起了眉,面露思索,而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更是倏地瞪大了眼,再次确认:“空口无凭可不足以令人信服,即便我不赞成安苏亚的某些政令,我也不觉得她会是勾结外敌的人。”
“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电脑。”
风维清从口袋里掏出一枚U盘——在克罗图都城逗留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和一批宫廷科学家一起,把终端里的视频导出到这枚U盘上,并且复制了三份,分别存在梵天、拉凯什和莫拉迪手中。
伯爵递给灰鼠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悄无声息离开了藏书室,一会儿后,提着一台笔记本走了进来。他轻巧地把笔记本打开放在伯爵面前,伯爵这才接过U盘,插在电脑上。
安苏亚的那支车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共只给风维清留下不到一分钟的拍摄时间。好在终端摄像头足够高清和智能,算法也比阿杰梅尔的数码设备先进,最终呈现出的画面没有糊成一团马赛克。
风维清估摸着伯爵该看到那三头六臂的阿修罗了,但她心理素质实在过硬,除去最开始听到消息的震惊,全程没再变过脸色。
伯爵在视频上花了足足三分钟的时间,才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你们居然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这段视频一旦上传到网上,其他环立刻有充足理由进攻布罗私底,而拉凯什居然能忍住引而不发……
风维清偏了偏头,没有接她的话茬,转而道:“证据您也看到了,我想,安苏亚不可能空着手和阿修罗达成合作吧?”
那三次增加赋税和最新增加的关税,收上来的钱到底花到哪里去了?
阿迪亚伯爵闻弦知雅意,嘴角拉成了一条直线。
平心而论,虽然她本人没什么乡土情怀,不然也不会在安苏亚发疯后想方设法向境外转移资产,但不代表她能忍受安苏亚花着他们的钱去勾结阿修罗。
风维清觉得阿杰梅尔的氛围很奇特:阿修罗不知道为什么每隔千年来袭一次,死盯着隔壁行星上的邻居不放;而阿杰梅尔-3上除了安苏亚,迄今为止她还没见过不敌视阿修罗族的。
奇也怪哉,这两族到底为什么跟强力磁铁似的死死吸在一起,掰都掰不开?
她们俩一沉默,藏书室内瞬间没了活气。好半晌,伯爵才道:“那么,阁下,我们不必再绕圈子了。罗克沙陛下安排你们如此煞费苦心地接近我,究竟意欲何为?”
江临:“……”
非得要让我们挑一个国王服务吗?
“不是罗克沙陛下,”风维清也直截了当道,“是梵天殿下。”
对不住了梵天!
江临和西泽尔同时对她报以诡异的目光——梵天知道你给他加了这么多戏吗?
风维清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们一人一脚——光看戏,不帮忙,还好意思问!
阿迪亚伯爵嘴角一僵,差点挂不住若有若无的微笑。摩里质王子的离家出走早就不是秘密,他和界主不合的传闻也在七环各个都城里满天飞,难道说……伯爵脑海里跑马灯似的上演了一场弑父篡权上位的大戏。
风维清继续面不改色瞎编:“梵天殿下发觉安苏亚勾结阿修罗,治下多有民生疾苦之处,有志变革,但在摩里质有陛下的阻却,在布罗私底有安苏亚和阿修罗的阻挠,进展不顺利。恰巧听闻您和一些老牌贵族也有相似的困扰……”
伯爵叹息一声,道:“安苏亚手握军权,行事狠辣果决,更不用说,她身后还有那群恶魔,他们的力量,你们想必也有所耳闻。而我,以及一些与我抱有同样忧虑的老朋友,我们有什么?一些私兵,和一些或许还算响亮但毫无实际力量的头衔。如果梵天殿下想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对抗安苏亚……恐怕还是向罗克沙陛下全盘托出,服软求援更加现实。念在父子一场,罗克沙陛下或许还会出手干预安苏亚的行为。”
梵天要真肯跟他爹服软,就不会净身出户离家出走了,更何况他还整顿克罗图和布罗诃的邮局,那里面可都是他爹的心腹,和公然挖墙脚也没多大区别了。风维清在心底暗自一耸肩。
这一回他、拉凯什和莫拉迪三个人形成同盟,就算成功解决布罗私底的隐患,也不见得会就地解散——大概率会形成以梵天为首的□□团体,以四六环为根据地和前三环的保守派隐隐对峙。
“梵天殿下并没有打算策动暴力冲突事件,”风维清说,“事实上,我们也掌握着足以在关键时刻,影响甚至改变局部力量对比的能力。”
比如某两个纵火的,和某个放电的,还有身边坐着的这个人形核弹,后两个不好说,前两个可都是一级能力者,受体力的限制远比她小,倘若不考虑星系法,放开手脚去干,烧光布罗私底都绰绰有余……等等,怎么感觉我们六个人里就我和江临不能打?
她话音一顿,心中骤然腾起想转职的念头,缓缓吸了一口气:“但我们不崇尚无谓的武力炫耀,如果有可能,伤亡毁损越低越好。”
“这也是梵天殿下的意思么?”
说不准,毕竟我还没和他串过供。
多说多错,祸从口出,风维清原地取材,照搬了伯爵的气质,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让伯爵自己猜去吧!
伯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灰鼠的联络暗号只有克罗图那里有,灰鼠也证实他们前几天频繁出入克罗图大使馆。而梵天和拉凯什从小就穿同一条裤子,七环的贵族基本都看着他们长大,要说拉凯什把线人的联系方式给梵天的手下……那她也是信的。
她忽然放松下来,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好吧。早在我联系你们的那一刻,就做好了万劫不复的打算,虽然有些意外,不过,现在看来,我还是赌对了。”
所以刚才都是在试探我们?风维清挑了挑眉,想想她马球俱乐部的表现,倒也不算意外。
阿迪亚伯爵伸出手指,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既然梵天殿下不需要利用我手中的私兵,那么,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又能给我,以及我所代表的一些人,带来什么?”
我:(试图描述陈年老书的味道)
还是我:这书是酸的!这本子怎么有股白巧的味道(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jpg)
*
风维清:当谜语人的感觉真爽啊!好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