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允执难为他一阵,气消后也就渐渐敛了刻薄。
偶有提及先前严苛之举,林暮总是恭声应道:
“太师严训理所应当。林暮自知身份微贱,能得太师亲身教导已是天大的福分。若不能达成太师期许,岂非辜负纪家栽培、枉费太师苦心?”
他眸光澄澈,语意恳切,
“晚辈......亦有心愿拼力守护之人。太师所授不仅是学识权术,更是护佑所爱的能力。”
一席话毕,纪允执眼中不由掠过激赏之色。
有时他甚至暗自喟叹:
这般心性见识,倒显得自家女儿看人的眼光,竟比他要更毒辣几分。
夜色渐深,林暮独坐灯下,指尖轻轻抚过桌上一封素笺,眼中漾开难以抑制的笑意。
信是纪舒颜写来的。
自弘渡尊者离府后,他被纪太师带在身边日日教导,少有自由之时。
纪舒颜似是心疼他困于案牍,每隔两日便会遣人送信而来,絮絮说着她出门遇上的趣事,有时还会附上些她觉得精巧的物件或可口的小食。
更多时候,她会送一小坛青梅酒来,信上总要千叮万嘱,说睡前小酌一杯可助安眠,又切切交代他万不可多饮。
如此两月有余,风雨无阻。
她这些细致入微的关切,如春风化雨般点滴渗入他原本冷清的生活。
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只要想起她灯下提笔写信的模样,心中便涌起难言的暖意。
翌日,纪府外院。
林暮端坐书案前静心读书,听得脚步声抬头,便见纪允执信步而入。
“太师回来了。”
他起身行礼。
“嗯。”
纪允执微微颔首,神色间略带疲色。
“太师近日常清早入宫,黄昏方归,实在辛苦。可有什么是晚辈能分担的?”
“年关将至,六部皆在核验年内细则,纰漏之处尚需厘清处置,难免忙碌些,并无大碍。”
“太师连日起早贪黑,实在辛劳,可要歇息两日?”
“不必了,”
纪允执摆手,
“再过几日便是年节,朝廷自会统一休沐。待处理完这些公务再说。”
“是。”
林暮应声,稍作迟疑又道,
“听闻今年府中年前诸事,公主交由小姐打理了......不知小姐可否适应,是否需要人手相助?”
纪允执眉峰微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你这是想去帮忙?”
“小姐待晚辈恩重如山,若能略尽绵力,自是欣喜不已。”
林暮垂眸恭声答道。
纪允执见他这般绞尽脑汁找借口的模样,不由大笑:
“才两个月就熬不住了?”
林暮也不恼,反而抿唇轻笑:
“让太师见笑了。”
“罢了罢了,”
纪允执挥挥手,
“过两日我要入宫小住几日,完成年前最后的核查。你便从那时开始休沐吧,年节后再来听学。”
“谢太师。”
另一头,纪舒颜对着一份两米多长的清单细细勾画,不时提笔标注。
“清芷,府上今年还需采买婢仆吗?”
“是的小姐,”
清芷连忙应道,
“府中年年都要添人的。公主心善,循宫中旧例,年满二十五的下人都会归还籍契放出府去。
不愿离去的也会酌情添些月钱,整个京都的世家,可就咱们纪府有这个规矩呢。所以采买婢仆是年年都要做的。”
“往日都是叫人牙子上门?”
“是的,咱们府上的规矩他们都知道,年关前自会带人过来,小姐不必费心。”
纪舒颜闻言挑眉:
“去告诉他们,今年不必来了。”
“啊?”
清芷一怔,以为小姐今年不打算添人了,
“可是小姐,今年府中年满二十五的丫鬟小厮有近十人,公主已准他们收拾行装,年前便能返乡了。若不添人手,府里好些事可就没人做了......”
“傻丫头,”
纪舒颜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
“不是不添人手,是换个地方添。”
清芷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三日后,申时。
纪允执递帖入宫,进行年前公务的最后收尾。
林暮得了休沐,将书房收拾妥当后,便迫不及待地往纪舒颜院中走去。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林......林公子?”
清芷见他来了,匆忙改了口。
小姐特意吩咐过,林暮日后会有官身,不再是从前那个奴籍下人了,礼数不可废,
“您怎么过来了?”
“我休沐了。小姐呢?”
“小姐在屋里收拾东西呢,说一会要出门。”
“好。”
林暮应声推门而入。
厅中灯烛明亮,却不见人影。
他向内多行几步,终于看见那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
一身男装,墨发披散肩头。听得脚步声,她微微回首,眸若星辰,神色温柔淡静。
“你怎么来了?”
纪舒颜转身行至妆台前坐下,
“今日不必在父亲那儿听教了?”
“太师已入宫了,此番约莫要待上些时日,归来后便可直接休沐。”
林暮温声答道,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身上。
纪舒颜想了想,确实快到年关了。
资料中记载晟朝年节确有长假,这一点倒是颇为人性化。
“所以,父亲也准了你的假?”
见她露出调皮神色,林暮不禁轻笑:
“是,太师准我歇息。听闻公主将今年府中过年事宜交由小姐打理,便想来瞧瞧可有能帮忙之处。”
他自然地上前两步,立于纪舒颜身后,伸手取过妆台上的木梳,
“小姐这是要男装出行?”
“嗯,方便些。你这是......?”
“想来小姐不常束发,我来吧。”
他又近前一步,站定在她身后。
“好。”
纪舒颜安静地看着镜中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穿过她的发丝,一下一下,轻柔地将长发梳顺,而后娴熟地挽起一半。
镜中映出他专注温柔的眼神,指节分明的手指缠绕着发丝,她心下不禁暗叹:
这人当真生得极好,难怪当初只是在橱窗外瞥见海报上的他,便被吸引住了。
林暮取过一支白玉簪固定发髻,随即俯身将脸贴近她耳畔,一同望向镜中:
“好了,小姐可还喜欢?”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颈侧,纪舒颜霎时红了脸,慌乱道:
“喜、喜欢......快走吧,不是说好要去置办年货?再晚些时候该迟了。”
说着便起身匆匆向外走去。
林暮望着她红着脸快步逃离的模样,不由低笑起来。
她大约不知,自己这般情态,最是勾人心魄。
“清芷,备车,我们出门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