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跟到纪允执身边,林暮才逐渐真正了解这位当朝太师。
纪允执自幼便是凡事计划周详的性子,年轻时备考便严格按计划温书,入仕后更是勤勉不辍。他不仅时刻关注民生政况,连市井琐事也留心体察。
纪舒颜的兄长纪凌渊少时受教于父亲面前,纪允执便常告诫他:
“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
那日见纪舒颜对自己露出那副调皮得意的神色,林暮还在思忖她究竟谋划了什么来“算计”自己,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将他送到了纪允执身边。
换份差事于他本无所谓,起初只是惋惜今后少了陪伴她的机会。
谁知纪太师整日将他带在身边,竟是耳提面命、悉心教导。
五六日下来,他也摸出了门道:
纪允执所授多为官场之道,详解朝中党派纷纭;
学问虽也考教过,但只在前两日问得多,后来便不再提了。
做得如此明显,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太师有意提携。
只是不知这份心意,是单纯惜才,还是......
在为纪府的未来筹谋。
纪舒颜带着清芷在京都连续逛了十几日,终究是累了,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歇两天。
“小姐,今日可还要出去?”
清芷轻声问道。
“可是有什么事?”
“夫人身边的嬷嬷一早来传话,说夫人今日要去渡世门,还特意叮嘱午后就带小姐在府中等候。”
纪舒颜略一思忖,轩辕昭大约是去寻弘渡尊者了,既特意要她在场,怕是下午渡尊会亲临府上。
“既如此,今日便不出门了。”
“是,小姐。”
纪舒颜说罢又躺回院中软榻,清芷懂事地退下去准备茶点。
午时,轩辕昭回府后特意差人传话,请纪允执与纪舒颜一同用膳。
纪舒颜听了丫鬟回报便知,弘渡尊者怕是已经回京,不日便会来访。
她起身整理仪容,从容向主屋行去。
纪府外院,主屋内。
“父亲,母亲。”
纪舒颜乖顺行礼。
“颜儿,来。”
轩辕昭招手唤她近前,
“我今日去渡世门上香祈福,庙中渡师说弘渡尊者已回京,娘便特去拜会了。”
“夫人可与尊者定下来府测算的日子?”
纪允执抿了口茶,接口问道。
“我本欲择个吉日请尊者来为颜儿探查煞气,谁知尊者一见我便主动问起颜儿近况,说下午便会过府。”
纪舒颜微微挑眉。
早上才去渡世门,下午便亲自上门,这般急切?
又或者......
他早已安排妥当?
“那女儿下午便在府中等候尊者。母亲辛苦了。”
她不动声色,柔顺应话。
“好。颜儿今日可还有什么安排?”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用了午膳。
纪舒颜告退前,特意向纪允执道:
“父亲,下午可否先让林暮过来我这边?女儿需提前准备,等候渡尊莅临。”
纪允执只当女儿是想见林暮,无奈一笑,却也未驳她。
纪舒颜看出父亲眼底的纵容,并未多解释。
回到院中,她径自入内品茶。
让父亲误会也好,总归能将人唤回来。
她还有些话,需同林暮说清楚。
正思量间,门外响起轻叩。
“进。”
“小姐。”
林暮推门而入,眸光沉静地望向她。
“父亲可同你说了,下午弘渡尊者要来?”
林暮闻言眉头微蹙。
她特意唤他来,是已预知下午的结果,要提前交代分道扬镳之事么?
“未曾。得知小姐传唤,我便即刻过来,太师应还来不及告知。”
“你同这位弘渡尊者,可有什么渊源?”
“不过些私下里的明争暗斗。半年前他那番测算之言,亦是不得已之举。”
纪舒眉尖微挑,低头抿了口茶。
果然如此,渡世门内部亦权利纷争不断。
看来这些时日,林暮已将门中内情理顺,如今弘渡尊者怕是已听他号令?
“所以,林公子如今已是渡世门的话事人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林暮本就没想瞒她,但见她如此了然于心,仍不免惊讶:
“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并无。只要结果如意,过程并不重要。”
“小姐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林公子这些时日在父亲那儿,可还习惯?”
“习惯,劳小姐费心。”
林暮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她果然要提日后各奔东西之事了么?
终是......
到了这一刻。
“若不习惯,也可直说,我会尽力帮你。”
纪舒颜抬起头,目光清亮地望定他。
言下之意,是知他另有谋划,愿行方便。
“你恐怕还得在父亲那儿待上一段时日。”
她轻声道。
林暮怔了怔,旋即恍然。
原来她问的“习惯与否”,是指他与渡世门、无常赌坊的暗中往来!
她一直知道他在私下动作,却从不干涉。
如今特意问起,是怕太师的耳提面命影响了他的计划?
她这是在......
为他考虑。
林暮只觉得喉间发烫,咽了一下,方低声道:
“是在下让小姐费心了。这些事我会妥善安排。倒是小姐,近日我不在身旁,若有任何需要,林暮定义不容辞。”
“好。”
纪舒颜唇角轻扬,
“我记得,科考是在来年开春?”
“是。”
“既如此,你便多辛苦些。父亲那边,我也会去说明。”
她眼中漾开温柔期待的笑意,
“希望来年春天,能喝上林公子的庆功酒。”
“小姐是说......希望我去参加科考?”
林暮蓦地抬眼。
“自然。”
纪舒颜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当初你来府中时未曾携带籍契,想来奴籍文书仍在谭府。后来谭家举迁北境,这籍契怕是难取回了。
即便取回,我也无十足把握能为你脱籍。既如此,不如让父亲为你写举荐信。你若高中,不仅能脱去奴籍,亦可在朝中谋一份称心的差事。”
她说得如此平常,仿佛在安排一顿晚膳,可字字句句落在林暮耳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在晟朝,脱去奴籍难于登天。
若说纪舒颜平日待奴籍者宽和已属罕见,那她如今这般为他苦心筹谋、争取前程,简直称得上破格的回护与偏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纪舒颜从未想过要他离开,她只是想还他自由,再为他谋一个前程。
所以前些日子......
是他误会了她,以为她厌他缠扰、盼他远离。
却不知她一直默默为他打算,不仅是眼前自由,还有长远未来。
她一直知道他在暗中经营,却不质问、不干涉,只默然行方便......